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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少爷,这位少爷,我们姑娘还未曾梳妆好呢,请您稍候片刻,姑娘即刻便出来的。”凝儿急急地一阵小碎步,才能跟得上前面那位颇有些奇怪的客人。这位少爷年纪不大,口气倒不小,一来便撂下了十块钱,指名道姓地要见绮罗,本来也不算什么希罕事,可他却阴沉着脸并无半点笑意,不像来找乐子,倒像是来找茬的。
凝儿告诉他请稍等片刻,他却抬脚就往楼上冲,老何见机不妙欲待上前阻拦,居然被他伶伶俐俐地扬手甩了一马鞭,一时楼里的几个粗壮兄弟都围了过来,他却兀自漫不经心地掂着手里的马鞭道:“绮罗在哪里,叫她出来,不然,我有本事拆了你们醉红楼!”
“哟,这位少爷火气还真不小啊!是谁得罪您了?”许大奶奶听见动静,扶着红袖走了过来,远远地便扬声招呼道,“凝儿,还不快去请你们姑娘出来,陪这位少爷说说话儿解闷。”又上前去陪笑,“我姓许,是这里的管事妈妈,不知少爷如何称呼?”
那少年嫌恶地后退一步,避开了她堪堪要搭上来的手绢儿,半晌方道:“我姓李。”
许大奶奶若无其事地收回手去,依旧笑道:“原来是李少爷,难得您有这么好的眼光抬举我们绮罗,我这就去吩咐下面备些酒菜,你们慢慢聊,好好聊,咱们醉红楼可是个最多乐子的地方,管教您什么不如意都没有了。袖儿啊,送李少爷去你姐姐房里吧。”
红袖连忙答应一声,上前拉了那李少爷便走,他一挣没有挣脱,也就由着她去了。许大奶奶眼看着两个人拐过廊角不见了方才沉下脸来,道:“老何,你领几个人在绮罗屋子附近多转悠着,这死丫头不知道什么来头,倒像是要来找茬的。若是里面闹起来,你便带人进去,别叫我们姑娘吃了亏。”
老何应了声是,又期期艾艾地道:“大奶奶,这人竟是个女的?”许大奶奶冷笑一声道:“我见过的人比她吃过的饭还多呢,这么点小伎俩打量着能瞒过谁去!”
这里红袖死拉着李宛青转过了弯,见四周无人便忙忙地向她道:“李小姐,你怎么一个人就来这种地方,这可不是你能来得的,还是赶紧回吧,你要见绮罗有什么事,告诉我帮你带个话也就是了。”
李宛青犹自怒气不息,甩开了她的手道:“你不用管,横竖与你无干,只告诉我她在哪儿就是了。”
红袖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暗暗思忖着这大小姐打哪里来的一肚子气,一面引了她来到绮罗的门前。宛青不等她敲门,抬脚哐地一声将门踢了开来,抬头看时,绮罗正慢条斯理地坐在镜前梳头,凝儿在一边六神无主地站着,见她进来,吓得往绮罗身边一缩,嘴里喊:“姑娘姑娘,李公子来了。”
绮罗并不回头,只从镜子里微微偏过头去一望,便认出了宛青,心下不免诧异,脸上却淡淡地道:“去给李公子斟茶,下去问问酒菜可好了。”凝儿巴不得这一声儿,忙答应着去了。红袖见宛青也不进去,只杵在门口,料是有什么事儿要跟绮罗单独聊着,虽不放心,也只得带上门退了出去。
绮罗站起身来浅笑道:“李小姐找我有事?”
宛青望了她半晌,方一字一句地道:“你死了这条心吧!”
绮罗不解道:“你说的什么?我不明白。”
宛青便噔噔地走到桌前,将手心里攥出汗来的纸笺往桌上一拍:“那可得问绮罗姑娘自己了,这笺儿,你敢送,别人还不敢收呢,也不思量思量自己的身份,这么巴巴地送上门去,谁希罕!”
绮罗一眼望见那笺儿,脸便刷地白了,定了定神才道:“不知李小姐拿的是什么,又是从哪里得来的,怎么见得就一口咬定是我的东西呢?”
宛青怒道:“你还装蒜?明明是……是锦鹏亲自交给我,让我送回给你的,他,他还要我告诉你,以后可别再做这种不三不四的事情了,他,他喜欢的人是我!”她原要脱口而出说出宝华来,总算见机得快,生生地改了口,却终究不惯说谎,磕磕巴巴地说出来,脸已经红得透了。
绮罗见她那样儿,心里早就明白了七八分,不由得又好气又好笑,便缓缓挨着桌子坐下道:“这就奇了,这纸上并无称呼和落款,若是锦鹏凭了这几个字就知道是我的东西,岂不是与我心有灵犀?再者来,他明明约了我今儿晚上相会,如何不自己顺便带来,却要偏劳小姐你呢,也罢,既是他心里有了你,我也没有什么话好说,等他来了咱们当面锣对面鼓地说个清楚,问问看可究竟是不是,若果然是了,我也好撂开手,从此再不扰他。”
宛青本就有几分心虚,听得她说要去寻了锦鹏来对质,不由得气焰又矮了几分,又听得绮罗口口声声地“约了今晚相会”,又是“心有灵犀”,更是气得跳脚,也不管轻重便脱口而出:“亏我上回见你还一直当是谁家的闺秀小姐,却原来是个窑子里的货色,这种浪话原也只有你们这样不知羞耻的人才说得出口,好好的爷们都叫你们勾引坏了,我看我妈说的就没错,你们这样的人,活该做一辈子的下贱烂货……”
话音未落,只听啪地一声,倒唬了一跳,原来是绮罗怒容满面,狠狠地拍了一下桌子站起来,厉声叱道:“你把这些话统统给我收回去!我绮罗虽然是个烟花女子,可也有我自己的尊严和底线,你们不把我当人,难道我便真的不是人了?窑子里姑娘又怎么了?但凡有一点儿后路可退,谁又愿意巴巴地呆在这里看那些个男人的嘴脸?对,你是有钱人家的宝贝千金,掌上明珠,可我又何尝不曾被爹娘捧在手心里疼着护着?便是沦落至此,我也是靠着自己的本事吃饭,并没有做什么对不起天地良心的事情,可你们,不过仗着自己有几个臭钱,三番五次地对我极尽侮辱之能事,这就是你们这些所谓有身份的高贵人儿做出来的事情吗?”她冷笑,“若是这样,我倒宁愿自己跟你们划清界限,绮罗不屑与这样的人为伍!”她伸手拿起那张纸笺,冷冷地道:“你说我喜欢锦鹏,不错,我是喜欢他,因为他从不当我是下贱人等,从不认为自己无端地比谁高贵些,在我最难过的时候,是他站出来陪在我身边,这样一个堂堂正正的好男人,我为什么不能喜欢他!”
宛青早已听得怔了,没料到她居然敢反驳出这样一大篇子话来,而且居然还敢把那心意直接地就撂了出来,她想说话,却不知说什么好,隐约觉得那个下贱女人说得都是有道理的,自己却又无论如何接受不了,只觉得从小到大但凡自己想的要的,并无半分不如意,而如今单单看中一个男人,却偏偏对自己云淡风清般地若即若离,若是他对谁都这样也就罢了,谁知道外头还有这么个温婉可人的女人在,论相貌,论性情,都完全地把自己比了下去,现在还敢当着自己的面犟嘴,这口气如何忍得?当下心还未动,手却忍不住扬起来清脆响亮地给了她一个耳光,嘴里只乱七八糟地嚷道:“你是什么身份?你有什么资格!”
绮罗挨了这一巴掌,满心里的酸痛委屈统统化作怒气,想也未想便掴了回去,谁知半路上被人拦住,那人死死地拉住了她道:“绮罗,绮罗,快别这样!”她死命挣开,满面泪痕地对宛青道:“你口口声声地问我是什么身份,我的身份未必不比你高;至于资格,你又有什么资格来决定我的资格?”
宛青还待要回嘴,却被人狠狠叱道:“你闹够了没有,不要任性太过了!”定睛一看,却是刚刚闯了进来的谭锦鹏,本来三分委屈也化作十分,眼泪只在眶里溜溜地转着,又见他紧紧地抓着绮罗的手,将她护在怀里,气得一跺脚便转身飞奔出去。谢宝华正在门口站着,慌得一迭声喊她,她也只作听不见。这里门口早已围着一圈儿探头看热闹的,七嘴八舌谈论得欢,红袖正端了酒菜来,抬头见宝华向她一努嘴,便会了意,连忙反手将门带上,又回身陪笑请大家都散了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