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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场花席坐到打过三更才散,谢宝华临走还醉醺醺地道:“今儿还没尽够兴呢,怎就散了,锦鹏,明儿晚上我做东,咱们继续喝,绮罗姑娘你可不能不讲义气,我是必来的,记着说给许嬷嬷别把你又支使了出去!袖儿也是!”绮罗与红袖只得含糊应了,谭锦鹏扶着他叫了车来,两个姑娘送出门外,眼看着车渐渐去得远了方才进来。
红袖忙忙地跟了绮罗回屋,转身便把门从里头牢牢栓上了,绮罗诧异道:“袖儿怎么了?可是有什么事要说?”
红袖歪着头一笑,将手擎得高高的,扬出一块晶莹灿烂的美玉来,用用丝线系在手指上,尤自半空中晃荡。
绮罗心中一喜,忙接过来细看,果是自己当日不见的满寿玉,忍不住拥了红袖道:“好袖儿,难为你了,我真不知道怎么谢你才好。”
红袖一头笑,一头说:“这有什么可谢的,妈妈又不在房里,我趁大伙儿眼错不见就溜进去了,她的那些个头面我都见过,可巧就这个瞧着眼生,还特特地压在枕下,我想反正先给姐姐瞧瞧,如若不是大不了再送回去就是了。”
绮罗开心过了又替她后怕,便问道:“可让人看见过?”
“屋里屋外都没人呢。姐姐放心收好,以后妈妈问起来,咱们就给她来个死不认帐,我瞧她也不能拿姐姐怎么样。”
“看把你淘气的。”绮罗笑骂,手里那块玉温润地安静躺着,让她莫名地安了心,“也不早了,该歇着去了。”
红袖答应着便要开门出去,忽又想起什么似的转身说道:“对了,今儿在廊子外头碰见谢少爷时,他看见这玉喜欢得紧呢,问着我我哪里敢说实话,只说是自己的,那憨子倒也信了,还好言好语地跟我说了不少话儿呢。”
绮罗笑道:“怪道呢,我说怎么空等了半日客还未到,原来是你这小蹄子绊住了。”
红袖道:“那可真是冤枉,谢少爷只顾赏玩那玉,赞不绝口地说是好东西,不过白问了我两句子闲话,姐姐可不能怪我。”说着假意惶恐着福下去,姊妹两个笑作一团。
这里谢宝华醉意朦胧地回了家,倒头睡到天色放明,起来便忙忙地要水洗脸收拾妥当,大步往老太太房里去了。
谢太太身形有点发福,却仍是保养得极好,并不显老,此刻正预备往前面店里头去,见宝华冒冒失失撞了进来,便道:“大清早的又怎么了,行动就这么冒撞,什么时候能指望你担下这份祖业来!”
宝华向来对这些话左耳朵进右耳朵出,只笑嘻嘻地腻着他娘说:“娘,你可还记得我们小时候跟小姑姑住在一起的那些事儿?”
谢太太道:“好好儿地怎么想起问这个?你小姑姑也去得久了,难为你还惦记。”
宝华道:“那是当然,我还记得在小姑姑府里有个妹妹跟我订过亲的呢!”
谢太太叹息道:“是啊,那是你小姑姑的满儿嘛,可怜你姑姑死得冤屈,小满儿也在那年里走失了,到如今十几年来生死不知,想来一个金枝玉叶的小格格,这么兵荒马乱的年岁里怕是捱不到如今了。”
宝华又问:“娘可还记得满儿身上有块玉?小时候我瞧着好玩跟她要,结果弄得她大哭鼻子,捱了爹好一顿打。”
谢太太想起前事不禁失笑:“可不是,你自小儿起就没少淘过气,那一顿教训得可不轻,怪道你惦记到现在。”说着笑容一敛道:“绕了这么大弯子,现在好告诉我在哪儿看见那块玉了吧?”
宝华呆了一呆,摸了摸头笑道:“啊,真是什么都瞒不过娘。”
谢太太白了他一眼道:“你少在我面前做鬼,当你娘是大肚子弥勒佛哄。我但凡少顾到一处少说到一句,这份家业将来也不能安稳交到你手上。要说什么只管说,我还得前头店里去呢。”
宝华便将日里看见那玉的事细细说了一遍,末了又道:“袖儿只说自己打保定来的,父母都没了,可神色慌慌张张的,言语含含糊糊地说个不清,据我看北京离保定并不远,倒像是她有意的隐瞒托辞。”
谢太太道:“你可看真了那块玉?见着满儿时你才多大,天长日久的哪能记得清楚?”
宝华急得蹦起来:“怎么记不真,满儿那玉上一面是小姑姑府上的‘寿’字,一个是她自己的名字,还是小姑姑把着我的手教的呢。”
谢太太见他言之凿凿,大有立时要遣人派车去接人的意思,遂沉吟道:“若果是这样,也要细细问清了再作打算,醉红楼这种地方,嗑瓜子嗑得出老鼠,什么仁儿都有的。若果是满儿也就罢了,悄悄儿接了回来,咱们这里也还安置得起;若是接了来才知道弄错了人,这可有得饥荒打了。”
说话间人已往外走了出去,“这事儿我知道了,你只管好自己,成日家就知道外头逛,过了年是必要跟我上前头去的,今儿晚上开始,给我好好地在家学看帐,若还这么烂泥扶不上墙,我也不用管,只一根绳子勒死了自己给你父亲请罪去罢。”
宝华本仍要分辨,听见扯到自己身上,吓得一吐舌头半句也不吭,闷头思忖再三,又忙忙地叫了车去锦鹏的所在,交代说夜里自己脱不开身,却不肯自己失了约叫绮罗看不起,再三央了锦鹏夜里必去替自己陪个罪儿。锦鹏实在经不起他夹七夹八地死缠烂打,只得应承下来,才送得他欢天喜地地家去了。
谁知到得晚上锦鹏也被事情绊住,等得了空儿赶去时,绮罗早已去别处赴约,并不在楼里;红袖最近也红的很,满场里忙得不像话,不好多扰的。许大奶奶安排下姑娘来,锦鹏一概坚辞,独自在绮罗屋里坐了,一面细打量,一面等着她回来。
一直等到夜深客散,绮罗才顶着一身风雪回来,外头冷得不成话,手脚都冰凉,喜幸刚喝了一点子热得滚烫的烧酒,进门来凝儿立刻塞给一个汤婆子,遂抱在怀里吩咐道:“你自去歇息吧,我也收拾着睡了。”
凝儿道:“可是姑娘还有客呢。”
绮罗眉心一皱道:“什么客?”
“昨儿跟谢少爷一起来的谭先生,人家在你屋子里坐等了一夜,大奶奶说请姑娘随意应付几句打发了吧。”
绮罗微一咬唇道:“知道了,你去吧,长夜天凉,不必过来伺候了。”
凝儿便应了一声自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