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章 发如雪（二）（1 / 1）
白衣女子在城外下马，寒风撩起了衣袂，她轻咳一声将被风吹散的头发掖到耳后，缓步上前走去。
一瞬间，龙天澈触及女子被面纱半遮掩的容颜，脚下再也不能移动半步！那是一个梦境，便叫他再也不要醒来了！
看着白衣女子缓缓走近，他的心提到了嗓子眼“姑娘！”她走过他身边的时候他忍不住伸手拉住了她“请留步！”
残音睫毛颤抖着，握紧了手掌；她早就看到他，却下意识的装作没有看见，此时是再也装不下去了“太子殿下，您好！”她轻笑，额角的红花像是感应到了她心中的紧张，刹那间变得鲜红欲滴起来。
“你好！”龙天澈牵动嘴角“姑娘是何方人士？现在京都战乱，孤身一身怕是会有危险！在下能不能帮上姑娘什么忙？”
“谢谢！太子殿下，我是来寻人的！”残音低眸答道“寻到就走！”她不想看到他们二人任何一人出事，却不能预知事情的发展，待解了君逸寒的毒，便带着阡陌一起离开吧！
龙天澈还想说什么，残音对着她轻轻一笑，抚开他拉住她衣襟的手臂，大步朝前走去。
“姑娘，你额角的花是不是叫做……曼珠沙华？”龙天澈心中一动，对着残音的背影喊出声来。
她的确是她！没错！是她回来了，一瞬间被铺天盖地而来的狂喜淹没，龙天澈有些哽咽……残音步子似乎顿了一下，还是朝前走去。
“你找的人里是不是有一位叫做蓝阡陌的姑娘……”龙天澈不死心的喊道，残音听闻，却果真停下了脚步“你知道她在哪里？”
“呵……”龙天澈苦笑“她是叶城的奸细！”他说，眼睛里闪着祈求的光芒，似乎怎么也看不够女子的容颜“你不愿伤害她，我便不会伤害她……你可以，去皇宫暂住！”他喃喃说道。
“听闻姑娘擅长医术……父皇母后……”龙天澈的目光暗淡下来，似有什么难言之隐。
“皇上皇后？皇上和皇后怎么了？”残音一惊，牵动了心中血脉相连的筋脉。
“姑娘可以随在下回皇宫一趟吗？”龙天澈微笑着邀请。
“好！”残音看到他目光里的了然，轻轻点了点头。
那一日苍山一役她并没有看清楚他，所以并不算是见过，此时应该算是三年之后的第一次见面吧！二人目光所及之处便心领神会，残音自是明白他目光中的了然，她知道……纵使她化成了灰，她的哥哥也不会再一次与她错过了！
她心中有着沉痛的欢喜！龙天澈走在她的一边，撑起了一把紫竹伞替她挡去飘落的雪花，她心头一暖，抬眼望去正好对上他带笑意的眼眸。
“从前我有一个小妹妹……”他说，慢慢的讲述两人幼年短暂的时光，一起堆雪人，一起打雪仗，一起逃出宫去……一起……
他说的很慢，最后他看着她，深深的看进她的眼眸里，他说，他以为她再也不会回来了，所以他做出了令她伤心的事情，但是，出乎他的意料，她又回来了，因为他又见到了十几年前她对他说起的一种象征着死亡却包涵着对生命的渴望的红花……他说他若是不这么做，她或许更会怪他……
残音强忍着落泪的冲动低低回答：“她……肯定很幸福！她一定不会怪你……”是啊！他是沧煌的太子，是沧煌唯一的皇子是下一任的沧煌帝王……她怎么能那么自私的要求他看着他的国家灭亡，江山易主？她是无所谓了，可是，他却要保护他要保护的人……也是为了她呢！
她实在不该太自私了啊！
“姑娘，这是落尘宫，是我的小妹妹清煌公主龙清煌六岁之前居住的宫殿，如今是……另一个人居住啦……”他们走过那曾经熟悉的宫室，所有的一切已经有了陌生的味道。
稍微一驻足，残音便将目光撇开了，这里已经没有了她留恋的人，如何算得上是家？
“我想住到景阳宫！”她有些任性的说。
“好！”他一口答应下来，那是太子东宫的别称，当日，那是他们的另一处乐园……
沉重的青铜烛台上雕着条条蟠龙，皇室专用的雕龙烛静静的燃烧着，她驻足皇后宫殿外，有些不确定的看着背对着她的凤袍女子，忘了出声。
“娘娘，新请的神医来为您请脉了！”彩衣宫女上前轻轻唤道，华丽的凤袍女子机械的抬起头来“本宫不需要！”
“娘娘，这是太子殿下亲自请来的！是从边疆请来的，肯定会管用的！你再试一次好不好？”嬷嬷殷殷的劝说，大滴大滴的眼泪滴在暗红的地毯上。
皇后心中的痛苦，她是知道的！哪一个母亲会舍得伤害自己的孩子啊！只是，身在皇家，有许多的迫不得已……而她，当年却是太单纯了些，妄想与皇权作对，结果不得已便赔上了自己的女儿……
这样的悲哀，对一个母亲来说，的确是致命的打击啊！彩衣嬷嬷流着泪执起皇后的手，残音上前，才触及那只皮包骨头的手眼睛便开始发酸！
那只手，就像是枯萎的树枝，残音实在相像不出当年她是如何的温暖柔软！她低眸，细细的把上她的脉，不敢去看她苍白消瘦的容颜。
“娘娘，把手松开一些！”感觉到脉搏的急促，她回过神来，才发现华服瘦弱的女子手竟然使劲攥着，似乎拼劲了全身的力气。
“不！”女子没有动，只是重重的吐出一个字来。
残音抬眸对上彩衣嬷嬷的泪眼，彩衣嬷嬷抹了一把眼泪想要说什么却转过身去低低哭泣起来。
“不用把脉了！本宫的身体本宫自己知道！”皇后低头看向自己的手，嘴角绽出了一朵大大的笑容，那么满足，那么痛苦，忧伤的使人忍不住要落泪。
残音不妨，一滴泪落在了她的手上。
“你哭什么？”皇后清明的眸光似乎透过眼前的阻碍看到了一个遥远的、不可抵达的地方。
“皇后娘娘……”残音忽然不知从何说起，她不知道她在伤心些什么，可是直觉中，这与她相关。
“本宫已经多活了十几年……死，对本宫来说未免不是好事！”皇后幽幽轻叹，苍白瘦削的脸上露出了一抹绮丽的笑容“你们不会懂得的！”
“皇后娘娘，或许……那个人并没有死，她在默默看着你呢！”残音口不择言，听到皇后说死亡是一种解脱，她没来由的害怕。
她紧紧握住了皇后的手。
“你？”皇后终于看向她，眸中瞬间闪过疑惑惊奇欣喜伤心欲绝的目光“本宫有罪！”
“‘人非圣贤，孰能无过？’若你死了她会伤心呢？你不能再叫她伤心一次了，求你！”残音眼中含着泪水，使劲扒开了皇后攥着的手……果然，是那块带着血手印的布片。
她曾经恨了她十几年，再睡梦中惊醒无数次！只是因为这块带着血手印的布帛……可是，如今，见到她苍白消瘦的容颜，不管是把她抛下车还是那年……的毒打，她似乎都不在乎了！
“她真的会伤心吗？”皇后喃喃问道“她不会恨我吗？”
当年她记得她苦苦的哀求“母后，不要丢下青青……不要丢下我！我一定会乖乖的……一定会……”几番梦里回首，那纤细苍白的小女孩撕心裂肺的祈求叫她痛入骨髓；还有，三年前那此预谋的陷害……不是她刻意而为却是她为他制造了机会，差点将她亲自送到阎王殿中……
残音没有应声，只是使劲握了握她的手，站起身朝外走去……
大雪落下来，天地之间静悄悄的，刚刚踩下去浅浅的脚印立马被新雪掩埋……残音回首，又是白茫茫没有痕迹的一片。
是不是……所有的过往，有一天都会无迹可寻了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