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6 短歌微吟不能长(1 / 1)
交了春,天倒并未转暖,只连绵的阴雨。不止不休的淅淅沥沥。慕容璨忙于政务,来往银翟宫的次数,也不似先前频密。锦妃犯了伤风,正将养着。她同宫中瑖妃谆妃二人,历来交集不多。又更出了那事,而今便是面对面碰上,也顶多略微谈论数语。
故此长日漫漫,镇日里无所事事,也只看书临字,描画抚琴。
这日她用了早膳,正自执着棋谱左右手对弈。
浅香同莲娜领了例放的针线衣料回来。呈予她看。宫人捧着,逐一的予她过目。她略看了看,道:“颜色倒是好。”
莲娜笑道:“是哪,鄂总管额外交代的,知道娘娘喜欢这颜色清淡的,便都叫将这几样先选了给咱们。”
一列的轻红软碧,整齐的排开来。倒仿佛一条褪了色的彩虹。也煞是美丽。
莲娜又道:“鄂总管还说了,这还不是今年新贡的。到时候春贡上来,恐还有好些呢。”
她应了。随口吩咐。“都依照各人喜欢的颜色,拿去分了吧。”
莲娜应了,自去安排。
浅香替她换了盏热茶,看了看天色,道:“这雨下得,倒没有个停的时候。”
她重又执了那棋谱,道:“交春时节下的雨,一年中雨水才会足。”
浅香见她只着意凝神盯着棋盘。踌躇了半刻,终于小声道:“宫内传得沸沸扬扬。道是新来了一位甚么公主。为谆妃娘娘胞兄所献,恐怕不日也会下旨册封……”
她点点头,“哦”了一声,算是应了。
浅香又道:“国主昨儿还亲去驿馆探看,随去的人说,倒似圣心甚悦,当即便赐了一堆子什物。”
她视线仍自集中在那棋局当中,对一旁浅香所言,倒仿佛似听非听,全不在意下。浅香于是微微急道:“小姐。”
她这才抬眼看了看她,道:“都听到了。”
浅香差些儿怪叫起来,道:“你倒是,事不关己呢。这上下都说,国主有了新宠,这几日都不来这银翟宫了。”
她淡淡道:“自来两国交兵,强者胜。溃败那一方,俯首称臣,送女求和,原是自古有的。甚么稀奇。”顿一顿,接着道:“咱们不就是么。既不是第一个,想必也不会是最后一个。”
浅香闻言,一时间摸不清她心中意图。只道:“你不是说,如今也只得国主好倚靠了。眼下倒也上点心,想想法子呢。”
她慢慢的自钵盂中执起一颗棋子,先无声无息的勾起唇角,依稀一个笑颜,只是太淡,淡的缥缈。语调也是淡的,淡的哀凉,道:“想法子!有甚法子可想。由来君主帝王,三宫六院七十二嫔妃,乃天经地义之事。新人笑且笑,旧人哭自哭,多少宫花寂寞红,漫天长日的等白了头。何曾有过法子。”
浅香听得心中又酸又沉,待要宽慰她数句,竟不知道从何说起。只好干瞪着两眼,看她若无其事的将那发黄的棋谱,另翻过一页去。
临近晌午,雨还自下着。丝毫未有要停歇的意思。
宫人打起帘子,回道:“国主来了。”
言毕,慕容璨果真走了进来。
她亦未曾起身行礼,只在坐上微微的垂了垂首。慕容璨倒轻笑了笑,道:“听讲你在这都坐了三数时辰了。真真厉害,如此下去,这棋局莫要给你破了。”
她答:“不外消磨时间,并不是要认真破这棋局。”
慕容璨对她对面坐定,往盘中看了一眼,道:“不得了。依你这研究下去,我可不能有还手之力了。”
她似提不起精神,只仿佛敷衍着答:“国主言重了。”
慕容璨似兴致颇高,道:“瞧你也在这坐了一上午,好外出走一走了,我方才亦被那起老刁臣啰皂了半天,而今头大的很。不如咱们去将那小画舫弄出来,就这小雨,饮上几盏。如何。”
一旁的宫人便要下去传话。
她抬了抬手。道:“我坐了这半日,也觉着乏了。只想静静的歪一会。请国主恕罪。”
他见她神色懒懒,似是有倦意。于是语带哄劝的道:“想是这屋子里火气大,闷到了。这才方起床了,又睡一觉,可不兴这样养生的。出去透透气,正经晚上好好睡。”
她仍道:“国主还是另寻他人吧,不好扫了雅兴。”
慕容璨还待循循诱导:“你瞧,这多好的雨,之前你不是一直惦记,到开了春,定要……”
她已皱了皱眉,颇为无礼的道:“这雨接连下了多日,再是好的,也可厌了。”
慕容璨闻言,微怔了怔,旋即道:“那你便歇一歇,可不好再蒙头大睡。”
一时他起身去了。她仍自坐在那窗前,只默默的。浅香来收拾茶盏。忍不住,道:“其他人是请都请不来,一见了。都巴不得千方百计的留下来。你这是。”
雨渐渐下得大了,一点点的打在庭中四季常青的矮树之上,那厚重的绿叶,便随之重复的一下下的点着头。自四合的回廊朱红的琉璃瓦顶看出去,围住的一小方天空,更显得额外的灰暗而且无穷尽的远。
她叹了口气,那一丝遥远的微笑复又浮现唇角,低低道:“罢了。都是命。争来争去,争甚么。都是命。”
慕容璨一路出了银翟宫,便问身侧跟着的鄂多。“医官近日可有入宫。”
鄂多见他兴头头进去,不一刻便只身一人出来。已微觉蹊跷。奈何他对着其他人,惯常喜怒不甚形于色的,故此神色间看不出端倪。
此刻见他突然一问,赶紧躬身答:“月初才请了脉,报的平安。”
慕容璨闻言,略一沉吟。复又道:“明日里安排个人,再入来看看。”
鄂多应了。偷偷一窥他面色,不见有异。想起日间听来那言语,暗地思索半晌,到底不敢造次。只咽下肚去。
天到底放晴了。
一大早,还未起身,先听得一阵鸟声的的。透过锦帐,亦可感觉窗外一扫连日阴霾,一派光明之感。
浅香进来伺候她梳洗。一壁道:“今儿可是个大好晴天。好歹算是把雨停了。”
她侧耳听了听,道:“可不是,连鸟儿都出来了。”
浅香笑道:“连下雨了这多日,想必它们都憋坏了。赶上一放晴,快快的出来叫几嗓子。”
玎伶口快,道:“这几只鸟儿可真能叫,跟吵架似的。”
众人都笑了。她见一室阳光,宫人们俱都神采奕奕,一见之下,颇能使人轻松。于是也笑了。道:“它们吵架,差你做个和事佬,去劝一劝。”
宫人们又都笑了,浅香道:“是了。咱们中就她是公冶长,整日里讲的都是鸟语。”
玎伶不依,佯装气道:“姐姐那心是长在胳肢窝下得,横竖拿我打趣。”
一时热热闹闹得梳洗罢。莲娜进来回道:“方才鄂总管差人来了。道是不几日便往围场春猎,娘娘们愿去的,都预备着。”
鶻孜传统,春秋两季,皆行狩猎,意为不失先祖彪悍勇武之意。渐渐演变,倒成了节庆。后宫嫔妃,便是不善骑射的,亦盛装前往,图个热闹。
她还未表态,一干宫人倒先欢喜起来。她们多数正处二八华年,正是如梦如幻的年纪。一年到头,拘在宫中。难得逢年过节,得以大大方方的走动一回。更何况这狩猎一事,非但国主亲下围场,朝中一应王孙公子,达官显贵,拔尖的侍卫随从,俱能各显身手。亦算是盛事一场了,故此年年去不成的,听得她们谈论场中精彩之处,多只得露出艳羡之色。
玎伶管着衣裳,此刻忙丢了手中之物,道:“咱们娘娘那骑装,虽往年也备着,可不曾用。我得赶紧看看去,若有要改动之处,倒趁早了。”
她一壁说,果一壁便迈步往外走。
莲娜见状,笑骂道:“站住。娘娘可还不曾说要去呢。”
玎伶住了脚,回过头来眼巴巴看住她,道:“娘娘。”
她不忍扫她们之意,于是道:“去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