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2 天香欲沁(1 / 1)
那一天他一早就出门,可过了午夜还未回来,我和衣躺在榻上等他,虽入了秋了,可天气依然闷热,我辗转反侧,忽然没来由地一阵心惊:不,不会的,他只不过回来晚了,一定不会有事的!又不知过了多久,听着蝉鸣,我蜷着身子睡去。
恍惚间似有什么轻触在我脸颊上,一勾一划撩人欲醉,眼前是圣山明媚的春景,花海深深,缤纷五色,我轻唤了一声“寒”,以为会看到那带着宠溺的微笑,可是睁开眼,心顿时如落冰窖!暗夜如幕,薄雾轻流,一个黑影立在榻前,我刚喊了声“相公”,只听房门轻阖,而面前空空荡荡,恍若从没出现过那个人一般。
我怔怔愣了很久,到底是我眼花,还是……可周遭浓浓的酒气,甚至还有香粉的甜腻味,他果然回来了,可又怎会喝酒,怎会和女人在一起?这不是我认识的他!良久之后,我才回过神,匆匆奔出门去,书房里没有人,几间小楼里也找不到他,来到后园,密密丛丛的绿树俨然成了他最好的屏障。我呆呆立着,只觉一股透骨的冰寒直刺心间:他会怎么想呢?我梦里的那个人不是他,谁又会受得了这样的羞辱。如今怎么解释都不管用了,我到底该如何是好?
在桌边坐了一宿,天蒙蒙亮的时候,他竟来找我:“去练剑吧。”
我愣了半天神,看他说完便转身出门,心中的不安缓缓扩大,飞快地梳洗后推门而出,他立在朦朦晨雾中飘渺得不似真人,听见我来了,他侧首说了句:“走吧。”我只得默默跟在后头:这又算什么?我宁可你来质问我,也好过凡事都憋在心里。可是我尚且不知道他昨晚为何喝了酒,甚至身上还留有女人的香粉味。
练了一个时辰的剑,他道了句:“今日就到这里,明日再来。”
看他收了剑转身欲走,我忍不住上前拉住他:“相公……”
他竟然笑了:“相公?你口中喊的相公真的是我吗?”
我再难抑制心中的怨气:“你昨晚歇在哪儿了,怎么也不回房来?”
“有些事要处理,怕打扰你就歇在书房了。”
我咬着下唇紧盯住他的侧脸:你我都知道昨晚之事,又何必骗我是在书房?不想多说什么,我点了点头:“不管有什么大事,总是身子要紧啊,看你眼睛都红成这样了,都不觉累的么?”
他似笑非笑:“人生苦短,何不及时行乐,又怎会觉得累呢?”他瞟过一眼,随意笑道,“我忘了,娘子远比我要懂其中的真意,也远比我会耍手段!”
他甩开我的手大步离去,我眼见着他的身影将要消失在视线中,惶惶喊道:“尘……”
他微一侧首:“娘子还有何事?”
我张了张嘴,竟吐不出半个字来,他垂下头轻笑几声:“原以为成了夫妻,必然会是让天下人都艳羡的美好姻缘,可谁知,娘子连话都不愿与我多说几句,更不用说满腹的那些伎俩了!”
他回首看了我一眼,眸心似有惨淡的光影霎时化作一片寒芒,我以为我什么都没看见,有叶飘至他肩头,又沿了身形缓缓滑落,他脸上带着疏离的笑,终是离我愈来愈远。我孤身而立,恍若置身荒芜的旷野,一颗心突然毫无来由地颤抖起来。
我心中发慌,亦不愿和他形如路人,便依然如常地照顾他的饮食起居,他再未酒气熏熏地回来过,可也不再同往昔那般与我朝夕相对,书房的门再不对我敞开,而身边平整的褥子上也再未有他留宿过的痕迹。
我曾任性地猛拍房门,希望他能出来见我一面,可一句淡漠的“何事?”,便将我好不容易鼓起的勇气化为乌有。我也曾固执地守候一整夜,看那昏黄烛火一直点到天明,才惊觉他已整日没有吃过东西。唯有清晨练剑的时候,我才能偷着看他几眼,可一旦练完了,他便绝然转身离去,任我怎么呼唤都无济于事。
没有他的日子实在难熬,回想起仿佛还在昨日的幸福,我已唯有苦笑。虽然知道这一天必定会来,我早已不求他的原谅,可也不想眼见着他日日消瘦下去,便在书房外架琴奏一曲《长相思》,一曲复一曲,声声怀君意,指尖磨出了血,还是不见他的身影,我默然望着隔在我与他之间的那道门,恍如九渊云霄不可逾越,嗅着残荷的清香,心中苦不堪言。
秋雨带着隐约的寒意缓缓倾透我的衣衫,指尖的痛楚已漫至周身,我闭着眼,知道自己终是失去了所有。
“这样算什么?道歉么?”不知何时,雨停了,他立在面前,眼底的青痕一如泛着血丝的眸心那般刺目,“从前我不要你感激,不要你投桃报李,而现在,我不要你感到愧疚了才想着道歉、想着安慰我!不过是要你一句真话,就那么难吗?就那么难吗!”他哑着嗓子嘶吼道,那声音像磨在石板上的砂砾,隐隐作痛。
我起身仰头望着他的眼,不知不觉间,似有萤火忽闪忽闪在周身流漾,那青色的光芒,若寒星点点,翩然成趣,轻风拂过树梢沙沙作响,温柔得如同情人的低语呢喃。而他的目光灼灼如烈火,仿佛已忍到了极致,我看不清他眼里的自己,只觉那份执念深深扣住我的咽喉,掐得我喘不过气来。
半晌之后,我垂了眼:“真话?你要我说什么真话?”恐怕他已知道景亲王想要强娶我的事,那么他的怒气自然也是因为我的小伎俩。欺瞒与利用,是个男人都无法忍受,他恨我,没有半点错,错的只是他尚且狠不下心与我一刀两断。
他抱住我,阵阵战栗袭来,我心中说不出是喜还是忧:“小桐,我想要不在乎,想要豁达大度,我办不到,可若让我装作不知情,那更是难上加难!我只是一个普通男人,我也会生气会失落会吃味啊,莫非真要我冷漠无情才和你意吗?”
我抵着他的胸口,一遍一遍轻唤着:“相公,相公,相公……”他没有挑明,自然是不想与我决裂,那么我是否也该顺着他的意思将日子过下去?汹涌的暗流就这样生生被他压下,可我知道,再怎样也回不到从前了,那种亲密无间,那种如胶似漆,仿佛已成了不可追忆的过往,每每想起,自有一种悲凉从心底蔓延开来。
压抑太久的爱一旦爆发了便一发不可收拾,他像一只刚被释放的困兽,疯狂地占有我。夜风微冷,明明才刚入秋,满树的桐叶便已委落成泥,薄云流散,冷月孤寒,这一夜不尽的春情,更显窗外夜色苍凉,清冷风吹,卷起枯黄落叶,好似那短暂的美好终有一日也会被永远遗落在身后。
纵是他只字不提,我的心情也一日比一日沉重,勉强在人前维持和美的假象,独处时,却相顾无言,他可以整日整日地看书,恍若身边没有我这个人,我也宁可躲在高高的枝桠间,望天高歌几句,才能一舒心间的苦闷。他的冷漠也只有在那个时候才会消融,一次比一次更激狂的欢爱,每每我讨饶了,他依然不肯停下,我知道他在发泄满腔的怒火,也明白他心中有着无限的愁苦,可当汹涌的情潮一次次袭来,他眼中的悲楚如水般流泻,我死死闭了眼,听着自己婉约的□□仿佛是一曲缠绵而无尽的哀歌。
每当我愁肠百结、困顿无助的时候,那种恍如陷在泥沼中的恐惧常常逼得我无法喘息,混沌一般的梦境里总会浮现寒的身影,仿佛他就是暗夜里指引我的那盏明灯,仿佛只有他才能给我慰藉和依靠。
可是他呢,虽然白日里淡漠如路人,可每每夜来惊醒,他总会拢我在怀,明明听见了我的梦呓,却依然给我温暖的怀抱,天渐冷,他每晚给我暖热了手脚才拥着我入眠,虽然再没有甜蜜的情话,可我明白他待我一如既往的好。
冰雪的消亡,也许要长久的等待,也许只是短短一瞬,我终是承受不住那无形的压力开始头疼发热,迷蒙中似有清泉冷玉拢在身侧。我仿佛睡了很久很久,却总能听见声声长叹,有一个声音带着无法言语的忧伤划过我平静的心湖:“不瞒你说,我如今才明白,姑娘对我好,并不一定是因为她心里有我,也有可能是觉得对我有愧。”
不是不是,一定不是这样,你莫要如此伤悲。我想要摇头,可惜身子沉重得怎么也动不了。
那个声音忽而又道:“丫头,你说人的心都是这样吗?寒冷如冰,怎么暖也暖不热。”
你要暖谁的心,她是铁石心肠吗,又怎会暖不热呢?
“是我太贪心了吗?得到了人不够,还妄想要她的心,甚至还盼着她一辈子只惦念我一人。”这一次,似乎还带了几分自嘲。
不,一点也不贪心,你喜欢她,自然会想要得到所有。我周身酸软无力不能动弹,只能在心底默念着。
他忽然又软下了嗓子:“我喜欢她,一直,一直把她当作自己的全部,只不过,她的心却不在我这一边。做了那么多,换来的只是欺骗只是利用,可偏偏我还要暗自庆幸,如果不是这样的利用,我根本不可能与她结为百年之好。你说我是不是可悲又可叹呢?”
我想要流泪,可紧闭的双眼干涩如枯井,到底要怎样才能让他别再那么伤心了呢?我什么都做不了,只觉他的声音低婉而又凄凉,火烫的额头似也沾染上了他言语中的悲楚,渐渐清凉下来。
终于,我费力地睁开眼,一双布满血丝的眸子刹那间光彩四溢,我微微一动,发觉他光裸着上身,两臂紧拥着我。躲开了他的眼,我吃下些东西才觉恢复了些许体力,他绞了湿巾擦去我额角的薄汗,依然将我环在胸前,他的身子沁着丝丝凉意,我满足地哼哼:“你原谅我了么?”
他似玩笑一般说道:“要我原谅你很简单,只要你在梦中唤一声我的名字,只要一声,我便不计前嫌。”
我默然:难道我又唤了寒吗?
见我不答,他笑着叹道:“你看,我的要求并不过分,可你依然做不到,若是让我唤你的名字,一晚上喊个百八十次应该没问题。”
我惶惶抬头,他嘴边的强笑是如此僵硬,黯淡的眸光揪得人心疼欲碎,我轻轻吻上他微凉的脸颊:“现在唤你行不行?尘……”
他的指尖在我背上一寸一寸地摩挲,末了猛一收紧:“千江汇流,我竟真的逃不出你的手掌心吗?”
我有着说不出的喜悦,因为他的宽容,因为他的释怀,可我知道这只会是暂时暝灭的火苗,终有一日会成燎原之势。
我与他之间气氛渐缓,而他似乎陡然忙起来,常常整日地外出,即便不出门,也和四大执事在书房密谈,我从不打听什么,只偷着派人了解外头的情形,我知晓了景亲王的百般刁难,也得知他暗中的对峙,这个样子,怎不由我担心呢。
那一日,他问:“是否愿意和我过下去。”
我没有回答,他凝望良久,嘴角一挑似满不在意:“不答?那我便当你是愿意了,可我要告诉你,我脾气再好也终有一日会忍无可忍,小桐,我并非圣人宠辱不惊,我有我的底线,也有我的傲气!”
他将自己关进了书房,望着那摇曳的烛光,我双手抱膝蹲在地上,身体如同漂浮在河流深处,随波载浮载沉。想告诉他真相,可又不知为何,在面对他的时候竟是鼓不起半点勇气。明知道他只会更加疼惜我保护我,可隐约升腾的恐惧亦牢牢占据了我的心房,他会为了我不惜任何代价,但我又如何能不顾他的生死?嫁给他已是大错,我恨自己当初的妥协,爹爹他们只顾将我推给他,却忽略了景亲王的狠毒。与他一起的时间不多了,事情到了如此地步,我恐怕真的别无选择。
流云滑过天穹,我缓缓起身仰望那一弯银月,一种怅然萦绕在心头,苦涩得叫人无从躲避。
冬日里难得的好天气,他带着人出门去,我选了块上好的白玉,其间缀有妖娆翠色,无瑕衬青明,应是最适合他的了,我倚坐树下编上缨络,打算送他做生辰礼物。如果必须要分别,那么也该留点什么给他,衣裳已做了几套,只这玉佩,当初答应过他却一直拖到现在。我正在打量自己的手艺,樊落暧昧地笑道:“小姐和姑爷好生恩爱啊,光是鞋袜衣衫就不知道做了多少,更不用说顿顿大补的膏汤了,虽然我们不怎么看见姑爷,可想来定是春风满面啊!”
我随意笑了笑并不作答,她竟还不依不饶:“小姐,姑爷好吧?我早说了他是天底下最好的男子,你总不知足!”
天底下最好的男子,曾几何时,我也这样夸过寒,他又何尝不是待我最好的人?
“小姐现在还不承认当初说错了话吗?”月痕打断了我的思绪。
“什么话?”我有些好奇。
“此生只爱风少爷一人!”
那一刻,她的笑容在我看来是如此刺目,我似乎大叫了几声狂奔而去。寒,寒,我最不该忘的就是寒,担心他的安危,挂念他的身体,却从没想过寒的孤寂与伤感,怪不得屡屡梦见往事,怪不得陷入泥沼不可自拔,我的心守护了那么久,竟会在这样一个时候不由自己主宰。
分明是不可能实现的梦幻,分明是一段两厢痛苦的孽缘,如果倾注了所有的感情,如果就这样一意孤行下去,那么得到的依然会是那个痛不欲生的结果!任泪水盈满眼眶,只记得我狠下心肠冲着月痕高声喊道:“我说过的话永不后悔!我此生只爱寒一人,一生一世绝不背弃!”
枯坐良久,看窗外天光渐暗,夜风萧萧清冷如水,我穿得单薄,此刻更觉刺骨的冰寒。夜那样深,我颓然靠在床头半阖着眼,他来了,用力搂上来,我挣开了一次两次,却敌不过他的气力。衣衫被扯落,双手被箍在头顶,我挣扎片刻,还是软下身子,如木偶般任他予取予求,他的爱抚虽然毫无温柔可言,我却不再感到寒冷,□□的火苗点燃了彼此,我细小的□□也让他的掠夺由激狂热烈渐渐转为百般柔情。
也许是我今日的回应让他看到了些许希望,他的手悄然滑向我的小腹:“我们这样夜夜不虚度,为何至今还没有……”
我心中一惊,不着痕迹地推开他的手:“没有什么?”
他深吸了口气才道:“小桐,我想要……我们的孩子,已经想了很久了,我希望……”
我急声打断他:“有什么好想的,我可没这份闲心,你找别人生去!”
他的身子猛颤了一下,突然用力扭过我的脸:“原来……如此,是不愿怀我的孩子么?”
他盯住我的眼,眸中星光黯淡如花愁:“以前你……我无话可说,可现在,你我已成夫妻,却还要背着我吃药,这叫我情何以堪!”
我垂下眼狠心说道:“你以为我嫁给你就会跟你一辈子么?这不过是权宜之计,还想要孩子,真是痴心妄想!”
他松开手,缓缓点了几下头,起身穿衣朝门外走去,临出门时他停住:“既如此,那房事……也可免了,我早该想到,娘子必定是满心不愿的,却应付了我这么久,我……真是多谢娘子了。”
我一咬牙大声喊道:“杨严尘,你何不休了我?”他身形一顿,又匆匆推门而出。我止不住地大笑起来:“杨严尘,你是懦夫!有种你就休了我!休了我啊,为什么不休了我?”
回答我的只有呼啸的北风,卷带着道不尽的伤痛将我生生埋葬。
接下来的几日,他像是故意躲着我,除了日日守在书房,我不知能去哪里找他,又是一夜的子时未归,我游走于枯枝败叶间,忽然听见一声低喃:“月儿,你是喜欢我的对不对?如果不喜欢我,又为何关心我,如果不爱我,那为何又处处表现得那样……爱我?”
我屏住呼吸,努力稳了心神,看他半靠在一株桐树旁:“难道,这一切都是假的,你至始至终不曾对我上心?我不介意我付出十分,而你只回报一分,我也不介意你心中满满的都是他,可是,为什么要骗我,为什么要说那样绝情的话?”
他一遍一遍地轻抚梧桐粗壮的树干,嗓音似已低哑得听不太真切:“小骗子,说了要好好对我的,可怎么从没见你用过心呢。我一直在努力,可你呢,你可有努力过?”
听着他的胡言乱语,泪水盈盈满眶,他本该察觉我的气息,可如今,怕是什么都顾及不到了吧。我回到书房,将带着暖热的玉佩搁在桌案上:他的生辰,我没有给他庆祝,是我食言了,只盼以后,他能找到与他共度一生的人,会替他数每年的生辰,哪一天风下霜晴,哪一天皓雪皑皑。
终有一日,他来寻我,远远瞧见红丝玉佩挂在腰间,随步轻摇,果然很是衬他,我竟是瞧出了神,恍恍中听他似不经意地提及外头谣传苍宫的梨凤公主未死,我只一笑并不作答,他将雪狐风氅搭在我肩头,忽然问道:“小桐,和我好好过一辈子不行么?”
我更是笑意连连:不愧是两疆的盟主啊,万事都在他的掌握之中,我的那些小计俩又算得了什么呢。扭头看园中的梧桐枯枝脉脉,萧瑟如斯,连风吹过的余凉里都带着腊梅的残香:“你知道么,小时候我养过一只小麋鹿,它性子活泼好动,总是跑得不见踪影,每次我以为再也找不回它了,寒却总能将它带回到我面前,也因此他身上总是挂彩,总是被云姐责骂。他从不以为意,比我更珍视那小家伙,甚至有一回,它跌下了山涧,众人都说必死无疑,我伤心了两日也就作罢了,可是寒不信,他硬是攀了蔓藤下去将它救起,那一次,我差一点就再也见不着他了。人人都责怪他傻,我纵是知道他是为了什么,也不免埋怨了他很久。”我转首望他,“你说,他傻不傻?人为何要为了根本不属于自己的东西如此执着?它就算再是宝贵,也远不如自己的性命要紧啊!”
他面容不改,似是讥诮道:“不属于我的东西是什么?为夫愚钝,娘子可否指明?”他微一顿,又道,“我只知,我杨严尘的夫人到如今仍是满脑子想着青梅竹马的恋人,既然不愿和我过下去,不愿与我生儿育女,那你当初又为何千方百计要嫁我?”
我无言以对,总不能告诉他是爹爹硬把我推给他的吧。见我不答,他轻嗤一声,拂袖转身可又定住:“对他来说,凡是与你有关的都比他的命重要,他愿意为你付出,也得到了你一生的爱恋,可我呢,恐怕就算搭上这条命,也只会被你笑作痴傻而已!”
我努力克制自己的心绪:“你当然傻了,我从没见过像你这么傻的人!”
他朗声一笑:“果然,我就知道你会这样答!因为我傻,所以你不愿告诉我自己的身世,因为我不值得信任,所以你宁可选择嫁去王庭也不选择我!若是他,你一定不会如此吧?无论我怎么努力,在你心里也不及他一星半点,你从未想过与我相守一生,也不肯信任我,依靠我,难道你不知,只要你一句话,我可以拼了性命不要护你周全,相守并不是不可能,你为什么不愿相信我,给彼此一个机会呢?”
我听见自己冷漠的声音说道:“你现在写休书还来得及!”
他身形微动狠狠扣住我的下颚:“我在筹划我们的将来,你却急着与我分道扬镳,我倒想知道,若是我死活不肯放手你会如何?”
我瞪着他看了很久,蹦出两个字:“混蛋!”
他笑得不可谓不开怀:“这就混蛋了?我这辈子还没做过混蛋,没想到第一次听见,竟是从自己的娘子嘴里骂出来的!”
我怒目而视,用尽全身的气力瞪视他,下颚痛得快失去了知觉,他才缓缓松开手:“算我眼瞎目盲,算我看错了你,你不但是个小骗子,还是个不折不扣的胆小鬼!”
我冷冷笑道:“不知是谁要缠着我不放的!”
他嘴角一扬,似笑非笑:“你放心,我不会真这么傻,你的心既然不在我身上,我又为何要自讨没趣?”
我转身欲走,却听他的声音渺渺如云烟:“人生一世,草木一秋,你要知道,我没有那么多时间等你。”
那一夜,雪色翩然,我远远看着他的背影单薄而寥落,寒风吹起他宽大的白衣,身影淡得恍若虚无,梅香缭绕,他朦朦隐于雪中,仿佛将随风而去,化作漫天雪花梅雨,而我,今生今世再难触到。多想扑进他怀里,多想吻上他冰冷的唇,我却什么都不能做,只在心中疯狂默念:休了我,休了我,休了我吧!
我已做好了打算,他既不愿休我,那我便选择离开,如此,他应该不会再固执下去吧。
圣山常有书信来,每次都是月痕拆阅后转述其中的概要,这一天,樊落偷偷将我拉到一边:“小姐,阿痕不让我告诉你,可我又不想瞒着。”
我有种不好的预感,一把捏住她的手:“什么事?”
她嚅嗫道:“其实也不是什么大事……”
“快说!”
“就是,就是风华园的樱树一夕之间枯死了很多……”
这正是我所要的借口,当日我便收拾包袱准备离开,樊落怎么劝都不管用,也只好由着我的性子,我一抬头瞧见月痕立在门边,便问道:“阿痕,你不随我们回圣山吗?”
“小姐要我也回去?”她看了我很久才道,“小姐,你太让我失望了。”说罢转身离去。
“阿痕她不是这个意思。”樊落局促不安,我沉默良久才道:“不,确是我太自私了,若你们都随我走了,那谁留下来解释,谁又为我们传递消息,只不过,我根本不想解释,也不想再与他联系。”
在樊落惊愕的目光中,我只带了随身的几样东西便离开了,除了腕上的玉镯,他送的东西我一样也没带走,都是藏了千般情意万般爱恋,望着它们我如何能静若止水?
回圣山后,我独自住在茜云峰,那里有梨凤的坟冢,风华园的樱树依然一棵接一棵地枯死,而我亦觉心如死灰。
每日两耳不闻窗外事,任谁来了都不见,就这样过了三个月,现在回想起来,这三个月对我来说不过弹指之间,而他却贻误了整整一生的光阴。
耳光打在脸上还是会疼,很好,我微微一笑看向怒火中烧的浮生,紧接着,被点了穴塞进马车:还是要我回到他身边吗?如今梨凤未死的消息必定已传遍大江南北,若有云帝插手,景亲王总不会再耍什么手段吧。我明白,这次去,必是永别。
踏进梅鸿楼的时候,我看见月痕微微发红的眼:“小姐,你总算回来了,盟主他在等你……”
不知怎的,我心中陡然有种撕裂的痛,连月痕这样清冷的人都红了眼,难道他……
我加快脚步奔至后院,在园子里找到他的时候,那景象我毕生都不会忘怀。趋云剑在他手中飞舞,漫天粉云飘扬,似烟若雾将他团团笼罩,地上开满殷红的花瓣,竟是那般妖娆!
我高声叫道:“喂,你这是干什么啊?”
他缓缓转过身,那目光凛如霜雪,叫人看了不禁胆气生寒:“你竟然回来了,回来做什么?你还回来做什么!”
我没想到,短短三月不见,他竟成了这般模样,原本合体的白衣此刻松松搭在身上,脸色青白,两颊深深凹陷,双目赤红如血。我望着他嚅嗫了很久,挨不过他的逼视只好躲开眼,他嗤笑一声,反手将一棵樱树劈倒,我大惊失色,忙叫道:“为何要砍了它,你快住手!”
他忽然大笑起来,边笑边道:“他给你种下的樱树都死了,那我为你种的又为何要留着!”
说完猛力一挥,又一棵树轰然倒下,重重樱花碎落,坠于我脸上,竟如针刺一直痛到心底。我急忙上前抱住他的胳膊:“你疯啦,他那是被虫蛀死的,而这些树都长得好好的,你又为何硬要砍了它们?”
“你以为我不知道么,你并不怎么喜欢樱花,只因是他送的,你每一望见它们,便会想起他,你以为我一点都不懂么?”
他甩开我,反手又砍倒一棵,我急地大叫:“你这个疯子,你再砍,我,我就和你拼了!”
我冲到他面前张开双臂拦住,他眼中深浓的悲哀沉沉压来:“是舍不得樱树,还是舍不得他?在你眼里,恐怕所有的樱树都是他吧。”
他清苦一笑,缓缓垂下手,我扑上去揪住他的衣襟:“你乱说什么,我只不过不想让你砍了这些树而已,跟寒又有什么关系?”
“只是听说几棵樱树死了,你便丢下我匆匆赶回圣山,三个月没有一点消息,我是死是活你浑不在意,你心里满满当当都是他不是吗,那还回来做什么?”
我一愣,咬咬牙吼道:“是!我心里的人一直都是他,这次回来只为和你了断!”
他笑了,苍白的脸上显出不可思议的俊逸,仿佛是花朵最后绽放的芳华,抑或是杜鹃垂死清丽的歌唱。我忽然有些害怕,向后跌出一步,他猛拉过我,疯狂地咬上来,浓烈的酒气在唇齿间缠绕,我疼得又踢又打,他却是毫不松手。我隐隐预感到他会做什么,陡然间万分惊恐起来。
果然他一把将我推倒在地,扯下我的罗裙衬裤,将我的双腿硬生生分开就那样冲了进来。我尖叫起来,那种疼痛无以名状,仿佛已到了极致,他扣住我的腰,狠狠一撞,我用力拉扯着他的头发,他依然蛮横地□□着,痛楚一波一波袭来,身上的男人没有丝毫的怜惜,只一味任由自己的欲望驱使,我疼得死去活来,叫骂道:“你混蛋!禽兽不如的东西,竟敢这样对我!我恨你,恨你到死!!!”
他却仿佛什么也没听见,只一味猛烈撞击着,利刃在身体里肆虐横行,几乎将我生生割成两半,他眼中燃烧着几乎快要爆炸的火焰,粗暴地顶弄,仿佛要顶到最深处。我痛得快失去了知觉,忽然感到身下一缓,他竟放慢了速度,却依然一点点撕扯着我的身子。我泪流满面,死死咬着下唇:他怎能这样对我,怎么能够?我绝不能求饶!就算疼死痛死,也绝不求饶!
我狠狠瞪着他,只见他目光骇人,猛地扯开我的衣衫,在心口留下一个血淋淋的牙印。我呜咽出声,十指深深嵌入土中,心中的绝望与愤怒不可遏制。
“爱我吗?”
“不!”我毫不迟疑地叫道。
“说你爱我!说你爱我!”他的声音带着无可言喻的悲怆。
“不,不!我死都不会爱上你这个混蛋!”我哑着嗓子嘶吼着,泪水止不住地流,所有感觉瞬间消失得无影无踪,只剩下疼痛在侵蚀着我的灵魂:混蛋,混蛋!你怎么能这样对我!
他抬手抚去我脸上的泪水,身下却依旧不停地抽动,如利剑般撕裂我的身体,他微微俯下头,口中喃呢不止:“呵,死都不会爱上我,死都不会爱上我啊!”他嘴角噙了一丝笑,轻声问道,“为什么我不能嫉妒,为什么我要一味忍让,为什么你心中不留一点位置给我,为什么你宁可嫁入王室也不肯相信我,到底是为什么?为什么?难道我做得不够好,难道我爱得不够深,难道我至死也比不过他,难道我就真的是个混蛋?”
我睁开迷蒙的双眸,想看清他的表情,却是朦朦胧胧,什么也瞧不真切,忽然胸前一凉,仿佛是寒冰雪水,滴在我柔嫩的胸口上,紧接着又是一滴,又是一滴,砸得我生疼。我颤抖着双唇想说点什么,却听他大吼一声,又猛烈抽动起来,好疼,真的好疼,身体快要被撕裂了,我眼前模糊一片,终是撑不住晕了过去。
朦胧间,我听见他绝望的声音:“如果可以,我宁愿此生从没遇见过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