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1(1 / 1)
姐姐三年前出了国,供职于英国一家音乐公司。
姐姐叫安静。但她一点也不安静。不是她不想安静,是别人不让她安静。树欲静而风不止。从小到大都这样。小的时候大人们喜欢逗她,长大了男人们一拨一拨地围着她转。只要她一回家,家里的电话就永远占线;手机也响个不停,不是电话,就是短信。
因为安静长得漂亮。不是一般的漂亮,是很漂亮。
漂亮的安静,就像其他漂亮的女孩一样,一般不止一个手机。手机越多,秘密越多。而且经常更换手机号码。换一次号码,就删除一拨男友。安静手机不算多,只有两个,一个是公开的,一个是不公开的。心烦的时候,不想让人打扰的时候,就关掉那个公开的,这样就只有安宁和几个密友才能找得到她。
其实,安宁也挺漂亮,只是胸比安静小了一号。所以,男人的目光也就少了一圈。目光少了,麻烦也就少了。所以安宁的生活一直比安静安宁,直到认识了李青格才发生了变化。看着姐姐的胸,安宁既羡慕又嫉妒。安静夜里喜欢裸睡,而且喜欢早上起来赤身裸体站在穿衣镜前,扭来扭去,摆出各种姿势臭美。
安宁就骂:“不要脸!”安静一点也不在乎,嬉笑着说:
“你怎么知道我的小名?”姐妹俩从小关系就好,相互之间没有什么秘密,连最隐秘的事也是公开的。她们从家里搬到学校后,关系就更加密切了,有点相依为命的感觉。那时,她们在同一所大学读书。安宁读的是中文。安静在艺术系读研究生,研究藏族音乐。后来发生的一些事,现在想起来,都与安静热衷于藏族文化和藏族音乐有关。
她们离家的原因,是因为安静和妈妈把爸爸堵在宾馆的房间里。当然,还有一个女人。准确地说,是一个女孩。一个和安静同岁,比安宁大两岁的女孩。
安静是个性格开朗的人。但在安宁给她打电话,告诉她自己要结婚的时候,她却半天没说话。安宁知道她在哭。安静哭的时候从来不出声。安宁想象得出,安静漂亮的大眼睛忽闪几下,泪水就一颗接一颗地滚落下来。
过了一会儿,安静才在电话那头说:
“姐祝你们幸福!”又说:“代问李青格好……”挂断电话前,安静突然想起似的,告诉安宁说,她近期可能要回国,打算在成都举办“格桑花开了”音乐会。为了这场音乐会,她已经准备了两年。
除了姐姐安静,还有一个人知道安宁的这次行动。这人是安宁的上司,《蓉城报》编辑部主任原野。原野在西藏当过三年兵,复员回来考上了大学,毕业后进了报社。听了安宁的计划,原野激动得脸都红了:
“这个主意好!我给你开专栏,新娘走西藏,郎个样?”安宁说:“一言为定!但事先我不想让人知道,更不想让人知道我去结婚的事,一切等回来后再操作,这样效果会更好。别人问起,你就说我有事请假了。”原野很愿意为安宁守着这个秘密。两个人守着同一个秘密,感觉就更加亲近了,有一种莫名的兴奋和激动。原野学着电影《甲方乙方》里的一句台词:
“打死也不说!”2长途汽车从成都出发,沿成雅高速公路西行,不到两个小时,就到了雅安。不到吃午饭的时间,但司机却把车停在了一家饭店门口。有的旅客不愿意了,说:
“这么早就吃午饭,有没有搞错?”司机是个藏族人,长着一张黝黑憨厚的脸,不紧不慢地说:
“吃不吃是你的事,等会儿要翻二郎山了,中途不再停车,到了晚上才能吃到饭。”这种事情安宁见多了,知道这家饭店与司机有协议,司机可以从中拿好处。但她什么也没说。再吃一次雅鱼有什么不好?
安宁来过雅安,知道雅安有“三雅”:雅鱼,雅雨,雅女。雅鱼特别好吃,不光好吃,奇的是那鱼只有一根骨,形状酷似宝剑。雅雨,是说雅安的雨特别多,下起来迷迷蒙蒙的,把原本并不怎样的小城搞得蛮有情调的。雅女,当然是说雅安的女孩子了,人长得漂亮,说话软声软语,走路风情万种。
“没有见识过三雅,就不算到过雅安。”这是去年秋天来雅安采访时,那帮男记者说的。说到雅女,他们看着安宁,坏坏地笑着,好像安宁是雅女。安宁要了一份雅鱼,一碗米饭。也不知道雅鱼是真是假,但味道还可以,而且分量也足。对面是一对母女,像城里人,又像农村人,大概是小县城来的。安宁注意她们,不是因为别的,而是因为她们没有点菜,一人只要了一碗面条。安宁一个人吃不完那条鱼,就热情地邀请母女俩:
“来来,我们一起吃。”“谢谢了大妹子,你吃吧,我们吃不惯。”母亲一口陕西话,仍然吃她的面条。
安宁想想也是,相互不认识,人家怎么会吃你的鱼呢?那母亲看上去三十几岁,面相很善,似乎很有主见,但神情有些忧郁。
她低头吃着面条,看也不看安宁的鱼。女孩十一二岁的样子,长得很乖,好像是饿了,很快就吃完了面条。母亲问她还吃不吃,女孩摇了摇头,把碗往旁边一推,从随身的小书包里掏出一张小纸片,叠着什么。叠好一个,安宁才看出是只小纸鹤。女孩将叠好的小纸鹤放进书包,又叠第二个。
安宁好奇地问:“小妹妹,给谁叠的呀?”女孩没有回答,看也没看她。不知是神情专注没有听见,还是不会说话,或者听见了不想说话。母亲也装着没听见。好奇怪的一对母女!安宁讨了个没趣,不再理会她们,开始想她的第一篇专栏文章怎么写。车过雅安?又食雅鱼?好像都不妥。这第一炮一定要打响,要有气势。写雅安没感觉,显然不合适。再往前走走看,最好从二郎山起笔。
买单的时候,安宁才知道,这饭店确实宰人,一份雅鱼要了她一百二,比去年他们吃的雅鱼贵了将近一倍。放在以往,她会亮出记者证和他们理论。但今天她没有,一声没吭,忍了。穷家富路。前面的路还长着呢,什么事都可能遇到,吃这点小亏不算什么,重要的是一路上要保持一份好心情。
汽车继续前行。不久就开始翻越二郎山。
安宁的座位靠过道,里面靠窗的是一个中年藏族男人,肤色黑红,但脸型很酷。可能是康巴汉子。听李青格讲,康巴汉子是藏族男人中的男人。康巴汉子老是看安宁,还冲她傻笑,一笑露出两排白牙,弄得安宁很不自在。他不笑就好了,一笑酷劲全没了。安宁为康巴汉子感到遗憾。
邻座里面是刚才一桌吃饭的母女,外面是一个少妇。小女孩还在叠她的小纸鹤。母亲开始看着女儿叠纸鹤,有时也帮女儿一把,后来就开始呕吐,趴在车窗边“哇哇”地吐,把刚才吃的面条全吐出来了,有几根挂在了车窗上,看着有点恶心。女孩撇下手里的纸鹤,帮妈妈捶着后背。
旁边的少妇皱起了眉头,突然也捂住嘴,好像也要吐,但干呕了几声没有吐出来。她站起来,对“康巴汉子”说:
“我也晕车,想吐,我们能不能换换?”“康巴汉子”倒也爽快,二话没说,站起来和少妇调换了座位。少妇坐到车窗边后,不再干呕,只是把车窗打开一会儿做做样子,然后又关上了。安宁知道她并不是想呕吐,只是不想跟呕吐的女人坐在一起。那女人吐了一会儿就不再吐了,大概是没什么可吐的了。她脸色苍白,双目微合,头靠在女儿肩上。女孩不再叠纸鹤,抱着妈妈,倒像是妈妈的妈妈。
汽车在山间的公路上盘旋,山沟里云雾缭绕。这会儿,少妇主动找安宁搭话:
“你也去西藏?”安宁点点头。
“是探亲,还是旅游?”“算是旅游吧。”安宁不想说实话,但也不能显得太冷漠,说完后扭头向少妇友善地笑了一下。安宁这一笑,少妇的话更多了:
“真倒霉!本来买好了去邦达的机票,哪个晓得飞了一个星期也没飞起来,害得我天天早上五点钟爬起来往机场赶。给公司请的假过去了一半,还没有离开成都,只好改坐汽车了。路那么远,等到了那里,屁股都要颠成两瓣了。啥子破地方,下辈子打死我也不去了!”安宁想笑,屁股本来就是两瓣嘛。但她更感兴趣的是邦达的航班,她还是第一次听说一个航班飞了一个星期也没有飞起来。安宁听李青格说起过邦达,那里有世界上海拔最高的机场。
邦达草原离李青格他们那里不远。到了邦达,就等于到了川藏线的腹地。尽管安宁知道有飞机,但她不想坐飞机上去,一转眼就到了,把最诱人的过程省略了,那多没意思呀。一步一步走上高原,走向自己心爱的人,那才叫浪漫呢。现在看来,自己的徒步走上高原的决定是正确的。毕竟,她现在已经上路了。如果乘坐飞机的话,她现在还在机场等着呢。但她意识到这里面可能会有新闻,便好奇地问少妇:
“怎么这么久没起飞呢?”少妇说:“起飞倒是起飞过三次,但中途又都返回来了。一次说是上面突然起了云,看不见机场。一次说是下雪了。你说怪不怪,六月天,下什么雪!还有一次不知道什么原因,就返回来了。”两人说话的时候,安宁注意到少妇挺年轻的,最多也就二十八九岁,而且颇有几分姿色。这时,车上的音箱里起了歌声:二呀么二郎山,高呀么高万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