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0 第六十章（1 / 1）
我低下头，尽量让自己不引人注意，侧过身，擦着人群往客栈外走。抬脚跨门，却在临出门时突然被人拉住了手腕。
温热的手掌包裹着我的，回首便是一副醉人的笑容，白皙皮肤上的两个酒窝，漾着些许深情，一袭白色儒衫，安静地看着我。
“是你？”我甩开他的手，冷冷地问。
他笑容僵了一下，却立刻恢复，随即又摆出一副君子模样，悦耳清朗的声音溢出喉头，“金望艾，好久不见，过得好吗？”
“托玉面剑神你的福，望艾很好。”撇开脸去，背对着楼上的二人，特地加重了望艾二字，平静地说。
他突然不说话了，就只是用一种很哀伤的眼神看着我。
“怎么，还是你认为，没了你，我就过不好？”
对素展的感情，曾经浓烈过，就像是一杯酒，看似无色，却意外的醇厚，毕竟他在我最困顿，最失意的时候救了我，给了我第二次生命，但这杯酒却经不起他多次的稀释，时至今日，尝起来，已失了它最初的味道，只是在灌入肠道时，那些曾经有意无意的伤害还在轻轻摩挲着胃壁。
“我们，聊聊好吗？”他犹豫了一下，拉住我的衣袖，“我很想你。”
我望着他抓着我衣袖的手，依旧修长白皙，抬头咧嘴笑了笑，“但我不想你。”
“艾儿······”他有些为难，最终还是怔忪着松开了，脸色发青。
“客官，为何不里边坐，小店特色菜炒冬笋，清蒸鱼，都不错。”小二搭着个毛巾，哈着腰，不知何时站在素展身边，扬着脸对他笑道。
“好的，各上一份。”他静静看着我一晌，掉也不掉地对小儿温和地说，像是一杯温酒，“艾儿，一起吃顿饭，好不好？”
我越过他的肩，朝楼上那对身影快速瞥了瞥，他却也跟着我的眼神，朝那边望去。
“金素展，我真不懂，你到底是用什么样的心态来面对我的。”我索性歪了歪身子，斜靠在桓鹤看不到的角落，对着依旧熙熙攘攘的人群，叹吸道，“我以为我们没什么好说的了。”
“艾儿，你什么意思？”他跟着我，隐在门边，高大的身躯恰好为我挡着来自二楼的目光，只是眉头深锁。
“金素展，你真以为我什么都不知道吗？”我转过头，轻声问他。
“我不懂。”
“我们没必要有再有纠缠，你的恩情，我会还——攻击碧水宫的第一波，我不还手。如此算我们两清，之后，我不会再手下留情。”
我转过身，刚准备离开，他却突然上前，一把抱住了我，不再是以往清凉的气息，燥热的鼻息擦着我的脖子，不顾街上人来来往往，不顾我依旧穿着男装，大声说道，“艾儿，我知道！是我不好！是我不好！求求你！不要再走好不好？”最后的声音近乎哀求。
我不敢置信地回过头，这真的是素展吗？他像一块温玉，总是淡淡地笑着，但除此之外的所有的表情加在一起，也不过只次轻蹙眉，何时如此失态过。但现在情形不容我多想，我下死力想推开紧抱住我的身体，但他仿佛是雕像般，任我怎么推都不动，而楼上已经传来了不小的响动。
“金素展！你到底想干什么？！”我低声呵斥。
“我到底想干什么？难道你不知道吗？”此时的金素展不是我认识的，声音清澈，却带着一丝邪魅，犹如低喃，在我耳边轻笑道。
我全身的毛孔都站立起来了，挣扎得更厉害，“你疯了是不是？！”
他轻而易举地压制着我的动作，继续轻笑道，“是，我是疯了，但却是因为艾儿你啊！你轻易地把我逼疯，想你师父当初都没这么厉害。”
“你放开我！”心急速下沉，悲哀不可遏止地蔓延，仿佛是因为这种不可拯救。我停下动作，深吸了一口气，冷声说。
楼上的响动结束，制造响动的人已经站到了门前。
气喘吁吁地抚着胸口，却惊异地睁大眼睛，如上好绸缎的墨色长发随意流泻而下，轻舞飞扬，依旧风华绝代，傲然不羁，卓卓而立，仿若一朵莲，清幽却妖娆地释放着美丽。
我无奈地闭上了眼睛。
素展放开了我，转过身，亲昵地搂着我的肩膀，扬着眉朝身前的一对人笑。
“艾儿·····真的，是你吗？”桓鹤颤着声问道。
他身旁的男孩深深地瞧了我一眼，突然抱起臂，撇过脸去。
我看着他，点点头，“是我。”
他略带哀怨地看了我身边的金素展一眼，又瞧了瞧自己身边的男孩，最终还是默默地低下了头，扯了扯嘴角，小声说，“终于看到你了。”
我没有说话，只是心里是说不出的酸涩，鼻子很难受。
原本打算不再相见的，信，都送出去了。
如此情况下的相见，当真不如怀念。
人来人往的街上，我们四个就这么站着，谁都不说话。金素展的手还搭在我肩头不肯放下。突然觉得很厌恶，没由来的厌恶，于是直接狠狠拍下，与他隔开一人距离，无视金素展不悦的眼神，对低头不语的桓鹤说，“王爷，如果没话说，我就走了，毕竟，我名声不好，叫人认出来，你不好做。”
“艾儿！”他突然撞开金素站，冲了上来，拉住我的手，又喊了声，“艾儿！”
我有些惊讶，指着一直站在他身边的男孩说，“王爷，你的艾儿在那呢！”
他的脸色难看至极，抓我的手也一下子冷了好几度，但却握得更紧，“你一定要这样和我说话吗，艾儿？”
我随意地笑了笑，“你我已经都是有家室的人，不要再执著于当初好吗？”
他急急打断我，“当初那是误会，你不是都知道了吗？！”
我苦涩地笑了笑，“是误会，但那个误会已经造成了一些不可挽回的错误。”
金素展突然笑出声来，桓鹤原本哀伤着的脸庞立刻转阴，“你是什么人？！”
“我？”金素展指了指自己的鼻头，笑道，“我，就是替你收拾残局的人。”
桓鹤的脸色更加难看了，抓我手蓦地松了下来。
一直在一旁对我不屑一顾的男孩跳着上前，拥住桓鹤的手臂道，“鹤，我们走吧！我还没吃呢！”
“艾····”他拂开男孩的手，刚准备叫他的名字，却似乎发现了什么，说道，“你先上去吃吧！我一会儿就来。”
男孩听了，不甘心地瞥了我一眼，轻哼了声，转身回了。
“你那句话是什么意思？你是艾儿所谓的家室吗？”他不看我，只是瞪着金素展说。
“我的意思就是，是我，救了当初因为你而掉下山崖的艾儿。还有，我是艾儿的丈夫。”金素展说得很顺口，脸上是一如既往的温柔，丝毫不见刚才的邪肆。
我冷笑了声，望着人群，道，“是他救了我，但他只是我师父的丈夫，而非我的，我的丈夫，另有其人。”
金素展诧异地看了我一眼，似是没料到，我会否认他那句自以为在帮我解围的话。桓鹤的眉都皱一块去了。
“艾儿你！难道你在说段尘？”金素展转过我的肩问道，桓鹤却因为他这句话，惊讶地睁大了眼。
我转了转肩，挣脱他的钳制，笑道，“什么时候你想象力变得这么丰富，尘是我哥哥，我怎会同他成亲。”
“那是谁？”他们俩难得有默契地同时问出声，只不过一个着急，一个却是恼火。
“你们无需知道。”我揉了揉被他们抓疼的手腕，撇过脸去，冷冷说。
桓鹤一下一下地咬着唇，原本已经有些苍白的嘴唇一遍遍地重复红了又白，白了又红，低着的眼睫扫着眼睑，却遮不住眼眸中流露出的淡淡哀伤。
我强迫自己转过头去，假装什么都没看见。
金素展却只是笑着看着我，仿佛这是他唯一的表情。
胶着的景况，不得不面对的人。
我想我真是一个冷清的人，纵使当初千分难舍，万般爱恋，只要一旦被背叛，就算自己也会心痛到不能呼吸，甚至最终死亡，我也不会选择原谅。
错了就是错了，生活没有给我们重来的机会，再好的玉，一旦碎了，就算你用金丝修葺，花再大的代价，也回不到从前。
以前，一直以为自己像霍小玉，可以一直等待那个明知已经背叛爱情的李益，只要他肯给自己一个名分就行，哪怕是妾，也只有在等待到心灰意冷，誓言一个个都成空的时候，才会痛斥曾经的爱人，郁郁而死。
现在看来，我们根本是两类人，我完全做不来明知眼里有沙，却还笑着流泪，说没事，要哭，大家一起哭，要死，大家一起死。
“我该走了。”
“艾儿·····”桓鹤还想伸手拉住我，却被我似笑非笑的眼神逼得怯怯缩了回去。
“以后，我们，真的就只是陌路了，即使相见，也当作不相识吧！于我，于你们，都只有好处。”我低下头，不忍心看桓鹤眼里的痛，我知道，我承受不了这个完美得似仙的人物的一个凄厉眼神，不忍心看那个把我当替身，欺骗我少得可怜的感情的金素展，用一种邪到骨子里去的笑，代替我印象中的暖玉。
终究，是回不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