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4章(1 / 1)
终于找到你了!
重檐飞峻王侯家
话说当日叶长生离开落阳崖后,便一路去了桑山,彼时她身上一粒药也无,脉象虚浮,血气不足。简直就是撑着最后一口气没有倒下。仲老头开门见了她,气得连话都说不出来,急急将其扔到了药桶里头,蒸了三天三夜的药浴。
在桑山待了一个月,叶长生每日听着仲老痛心疾首的教诲,心中愧疚万分,仿佛她的命不是自己的,而是眼前这位老神医的。
七月十九的一个清晨,叶长生收好仲老头配的一小瓶丹药,带上几件家什,吭哧吭哧下了山,还十分舍得地花了一两纹银买了一匹骡子,独自一人慢慢吞吞地上了路。也不知过了多久,兜兜转转便来到了汴梁。按她的话就是,如今天下太平,江湖安定,实在应该到处走走,欣赏这大好河山。而不是偏于一隅,与仲老一般终年呆在深山里。
叶长生在这繁花似锦的汴梁城内晃荡了半个月,从刚开始的每日两餐,两碗阳春面到后来的每日一顿只一个馒头——饥肠辘辘的她方意识到自己囊中羞涩,再过几日怕是连馒头也吃不上了。正当她为生计苦恼时,赶巧路过一个街口,恰从前头滚来几个铜板,不偏不倚地落在了她脚下——正所谓天无绝人之路,可不待她弯下腰捡,便被循迹而来的人群拱到了一边。叶长生抖了抖她灰白的衣袖,十分温和有礼地退在了一旁,以自己免妨碍了这满地捡钱的乡亲们。
前方似是有一张布告,泛着金纹的红纸在阳光下闪闪生辉。叶长生脸带微笑,对着那张描金告示张望了几眼,过了许久,她似乎明了地点了点头,伸出手正要揭下,不料“碰”地一声,眼前一花,一个鹅黄色的影子就撞了上来,二话不说手脚并用,死死地扒在她身上。叶长生只觉脖子就要被勒断,来人终于松了下来,她拍了拍胸口,此时方见了那人的脸,她保持着平静温和的微笑,慢慢道:“啊……真是人生何处不……”
“不你个头!”贾绫折扇一挥,“啪啪”地敲了几下叶长生的脑袋,“亏得我九死一生逃出江陵,又绞尽脑汁摆脱百棠宫的黛老妖,到处找你,现在好不容易撞上了,你就不能再高兴点?”
叶长生凝视着贾绫,看了好一阵子,倏然喜上眉梢,笑得很是愉悦:“我当真是很高兴的。”
贾绫叹了一口气,早知她的话不可信,当初撇下自己一个人不见了,之后几个月更是音讯全无,若不是今日偶遇,不知该等到何年何月才能再见着。
小半年不见,眼前的人似乎一点也没有变,面色仍是不太好,身子也还那么瘦弱,穿着她灰白色的半旧衣裳笑得温和平静。
“唉……”贾绫叹了一口气,拍拍叶长生的肩膀,“本少不知道你拿了人家什么东西,使得武林盟主恨你入骨,一路追着你到了客栈,还牵连了本少,不过,万幸的是他如今下了台,你也不必东躲西藏了。”
叶长生笑得很是和善,十分耐心地解释道:“事实上正是由于我治好了盟主夫人的宿疾,叶盟主感激不尽,定要予我黄金白银,那日便是遣了叶府护院,特来相赠的。所以说……我于盟主有恩,这以怨报德之事,叶盟主是万万不会做的,你尽可放心。”
贾绫心知这叶长生的话是万万不能信的,那些日子她潜伏叶府,分明端的就不是好主意,又怎可能改头换面成了人家恩人,分明是在胡扯,可是细细一想又觉得她见盟主夫人有宿疾,顺手医治了人家,也未尝不可。但是一想到他的医术……贾大少便坚定地鄙夷了叶长生一番,傻子才由得她糊弄。
叶长生在贾绫炯炯的目光下一点也没不自在,施施然上前,伸手揭下了那张告示——贾大少方意识到叶长生想要干什么,探了探头问道:“你……又要去……给人治病?”
“啊。”叶长生老实地点点头。
“什么?这回可是个太师公子啊!你要是又把人医死了!那可怎么办?”重逢的温情,仿佛只存在了一下下,贾绫便瞪大了眼嚷嚷起来。
“朱老爷不是我医死的……”叶长生无奈地摊了摊手,那明明是有人嫁祸。
“人死了才是最重要的,这回你若是将这潘九公子也给治死了,普天之下你往哪里逃?”贾绫扇了几下风,连连摇头,此番若不是被他撞见,这叶长生一定又为那千两白银断送了性命。不得不说这是天意,自己出现得实在及时。
周围的人不知道叶长生揭了榜,见告示牌上一片空白,皆有些错楞,议论了一番不时便散了。
“呃……那个……”叶长生打断了贾绫,露出她温文尔雅的笑容,“我饿了,咱们是不是去附近的面摊,吃碗混沌、面条什么的?”
贾绫一愣,瞧了瞧叶长生,又看了看自己怀里几大袋的零食,十分大方地全都塞给了她,而后又拖着她去了附近最有名的和家面馆。汤面、炒面、素面、肉面轮番上了一桌。
傍晚时分,暮色西沉。
叶长生敲了敲潘府那金钉红漆的大门,过了许久,门“吱哑”一声打开,却不是有人开门,而是从内走出一个青纹绸衣,高雅矜贵的白衣公子。
贾绫的眼神“唰”地移到了那位公子手中的折扇上,十分不满地嘀咕道:“都是深秋了,居然还带着扇子……故作风流。”
叶长生看了看贾大少别在腰间乌木金边的折扇,想了想,还是没有开口。
那位公子不经意地朝着这边瞥了一眼,似是也注意到了贾绫与叶长生,眼中略有些疑惑,挑了挑眉毛柔,低声问道:“二位是……”
叶长生走上前,从怀中摸出那张告示,十分礼貌地笑了笑,拱手道:“这位公子,不知可否通报一声?啊……那个……我们是来给潘九公子治病的。”
那位稠衣公子微眯了双眼,折扇一挥,笑得风流倜傥,轻声道:“你是来给他治病的?呵呵,这位姑娘,给你提个醒,虽说那小子本就快死了,但老爷子宠他,若出了什么差错……也还是要掉脑袋的。”
“啊……多谢公子警言。”长生一笑,不予置否,“不知现在……我们可能进去了?”
那公子冷哼一声,甩了衣袖抬步便走,正在下人错楞之间,前方飘来了他不咸不淡的声音;“带他们去见爷爷。”
贾绫看着那人跨马离去的背影,“哈”地一声,翻了翻白眼,十分不能相信居然有人在他风流倜傥、相貌堂堂、衣冠楚楚、眉清目秀、玉树临风、貌比潘安、英俊潇洒的贾大少面前如此自视甚高,目中无人,不由忿忿地瞪了叶长生一眼:“那人是太师的孙子?看来你的病人也不会是个好脾气的人。” 叶长生连连称是,直叹道世上诸如他贾大少这般风度翩翩的贵公子实在不多。
二人随着家丁,穿廊过桥一直走到了一个偏厅模样的地方,路上颇见太师府的奢华富贵,壁上皆砖石间甃,琉璃碧瓦,曲尺朵楼,纹山雕花。叶长生微笑,这潘太师乃是当年与太祖皇帝一同打下江山的开国功臣,能有现在的地位倒也不难想象。她十分有兴致地一路张望,绕了几个圈便到了一个偏厅。
只等了片刻,门外便走来一个身着家常布衣满面威仪的花髯老者。他环视一圈,目光最后落在贾绫与叶长生身上,沉声道:“是哪位揭了榜?”
叶长生微笑,一整衣襟缓步上前,规规矩矩答道:“回太师,是我。”
潘仲询的目光转移到她身上,眉头微蹙,不想这女子竟能一眼辨出自己,他缓缓开了口:“姑娘如何称呼?”
“啊……”长生作了个揖,“在下叶长生。”
潘仲询只略点了点头,示意二人坐下,神色不惊,眼中未起一丝波澜——贾绫不由对这老太师十分佩服,心中感叹,毕竟是朝廷重臣,不像那些江湖小角色们,一听叶长生的名号便对之奉若神明,只恨相见太晚。
这位看着有些严肃的太师,吩咐下人安顿好他们,又交代了几句便离开了。
深夜。
当晚叶长生与潘府上下吃了晚饭,便被老管家领着到了西间。
烛火莹莹中,叶长生坐在榻旁,有模有样地搭着病榻上昏迷男子的脉搏,贾绫没有来,他吃完饭一头栽倒在床上,睡觉去了。
“大夫?如何?”潘仲询立在一旁,神情略有些焦急。
叶长生在这老太师炯炯的目光下丝毫没有心虚,头也不抬缓声道:“太师可否先行离开……呃……这个,在下向师傅发过毒誓,不得将本门医术外露。”
潘仲询闻言瞥了一眼叶长生,复又十分关切地看了看塌上之人,点点头,转身出去了。
下人将门关上,房中只余一片寂静。
叶长生站了起来,打量着床上的男子。他十分年轻,也十分好看,皮肤白皙眉宇间透着一股子贵气,嘴唇很薄,也有些苍白,一看便是那种锦衣玉食高雅矜贵的翩翩佳公子。
叶长生秉着烛火对他看了很久,叹了口气摇了摇头,这么个好看的男子病成这般模样,实在可惜得很。
叶长生又拿过那人的手,想要探探他的脉搏,忽然,耳旁一人悠悠道:“大夫,你方才摸错地方了。”
此曲有知音
叶长生发誓,她万万没有想到这病榻中的男子会突然自己活过来,还好心提醒她把错了脉,以至她一时有些怔愣。
“大夫?”那位高雅矜贵的单衣公子如今正倚在塌上,微微有些好奇地看着叶长生——她仍握着他的手,指头也不知搭在哪个脉门上,约莫半盏茶的时间,居然连动也没有动过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