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1 / 1)
英年早逝。
公孙习慢慢跺至窗边,拿出羽扇,略顿了一顿,在桌前又点了点扇子:“其实,这事说与叶姑娘倒也无妨——说来姑娘也是置身其中的。”复而他瞥了一眼贾绫,悠悠道,“相信方才叶姑娘与这位公子也听得了大概。既然那朱家十七夫人是落阳楼绛泣——那么,叶姑娘可得小心了,在下虽不得知他们此行目的,然而叶姑娘的插足却是令他们失了手——事已至此,在下还是给叶姑娘提个醒,江湖对姑娘怕是已经不安全了。”
叶长生听得极是认真,她显然是被公孙习吓了一跳,愁眉苦脸道:“那可如何是好……其实,我也没说她是凶手……”
忽的门外的凌白羽阴寒着脸一步一步向叶长生走来,低头直视比他矮了很多的叶长生冷冷道:“敢问叶神医欲往何处?”
叶长生闻言一脸困惑,摇了摇头:“大致不是江宁吧。”听贾绫说他是得回钱塘一趟,自己是个游医,当然是游到哪里便是哪里。
“下月初九,江陵叶家与同是武林盟主的叶君山叶大侠,召集江湖各大门派与各路英雄商讨除魔大计——叶姑娘既是江湖第一神医,届时还希望叶姑娘你与这位公子能够一同前往,无论如何对姑娘来说那是最为安全的地方。”公孙习十分诚恳地说道。
那张矮八仙旁,稍稍恢复了僵硬麻痹身体的贾绫抡了抡胳膊,万分鄙夷地怪叫道:“还降妖除魔呢,那是你们的事,偏生要扯上一个治病的大夫是个什么回事。骗子还得跟我回家,去不了了。”
凌白羽眯起眼睛,身上寒气更甚,公孙习羽扇一合上前半步,半个身子恰好挡住了他,只见公孙习微笑道:“即使如此,姑娘请随意,后会有期。”片刻之后,一行人转身相继离去,不知是不是贾绫的错觉,走在最后的钟七娘频频回首,眼底有着无尽的相思与哀愁。
客栈外的大街上。
贾绫手里抱着一袋七宝东铺刚出炉的大包子,瞪着乌溜溜的眼睛,一边啃一边抱怨:“可怜我刚才本是连笼屉都能吃下的,现在先不说没了吃饭的心情,原来连胃口也一起没了。那个黑大个子撞得我内脏疼。”
叶长生本想安慰安慰贾大少,至少他现在都已经一口气吃了八个大肉包子了,也不算没了胃口,可听到后一句,那内脏的确是她所看不见的。
日光暧暧,东风暖,江南天阔。
在贾绫的威逼利诱,以及叶长生的妥协之下,二人雇了辆马车,虽然看着破了些;请了个马夫,虽然年纪大了些,马蹄儿踢踢踏踏地奔了杭州。江宁府与杭州本也不远,就算是一匹老马拉着的破旧马车,和一个只有三颗牙的老马夫,三天以后居然也到了。
萍乡道柳塘溪,醉人花气游人笑。美人头上,袅袅春幡。
即使是老马破车,贾绫也迫不及待地探出了脑袋,不再顾及他偏偏少年公子的形象,比划着手脚对着老马夫的耳朵吼着方位,马车儿欢快地穿梭在江南娟秀清新的小巷里。最后停在了一栋精巧细致又不失庄严的朱红色大门前。
贾大少拉着长生呼啦一跃下车,回头对着老马夫很是大方地摆摆手:“这马车送你了,我们到了,你回去吧。”——老马夫一听,立马一拉缰绳,马鞭“啪”一甩,动作是前所未有的利索。那老马喷了几口气,撒开蹄子转眼便没了踪影。
叶长生目瞪口呆地看着眼前这一幕,摸摸胸口,眼神哀怨地看向贾绫,这车不是你买的。贾大少一挥折扇,笑容灿烂无比:“比这好的马车,我家要多少有多少,等会儿你自己挑吧。”——听贾绫这么一说,叶长生顿觉得自己的确小气了些,且不说方才那老马夫笑得露出了仅有的三颗牙齿,重要的是旧的不去新的不来,于是高高兴兴跟着贾绫上了台阶。
贾绫伸手拍了拍门,却是半晌无人回应,咕囔了几句贾大少干脆抡起两只胳膊,一边使劲拍门环一边大声嚷嚷:“齐伯,老王,少爷我回来了,快来开门啊……”
一阵风过,叶长生的脸色渐渐凝重起来,院内似乎飘来一些气味——一种不祥的气味。她拉住了贾绫,眉心微蹙:“从……侧门走吧。”贾绫满脸煞气,一个劲地念道着,这帮下人居然不给少爷开门,又揣测这一定是老头子下的令。他一把拉起叶长生绕了一条小巷,从贾府侧门进了去。
贾府很安静,甚至说是寂静得可怕——没有人语,没有脚步声,即使是中午,先前路过的厨房也没有要备饭的迹象。贾绫的脸色越来越难看,死死咬住泛白的嘴唇,直到看见大堂处的一滩黑红的血迹,他终是崩溃开来。
看着前方惶恐不安,跌跌撞撞到处找人的贾绫,叶长生缓缓侧过身,目光所触,是廊外依旧蔚蓝的天空。府上的人呢?消失得如此彻底,不是举家搬迁,便是——
突然,贾绫停了下来,那双原本机灵狡黠的眼睛里充满了极度的震惊与恍惚。他坐在了地上,嘴里还不停地喃喃道:“怎么会,怎么会……我……才回来,爹,我回来了……”
叶长生疾步走去,正堂与厢房之间的一大片空地上,堆满了尸体,男的女的,老的少的,包括贾家的主人——贾绫的父亲。
贾绫开始抑制不住地抽泣,几个踉跄跪坐在那里,他没有再前行一步,只是浑身颤抖,紧紧地握着拳头——骨节苍白,青筋尽显,他狠狠地捶着地面,片刻便鲜血直流。
这个不久前还欣喜雀跃回家的少年,这个本该欢声笑语的高堂,转眼,一片凄凉。
叶长生慢慢地跪在贾绫身边,握住他流血的手,轻轻地把他抱在了怀里,一下一下缓缓地拍着他的背,贾绫灼热的眼泪顺着她的脖子流下,他哽咽着在长生的怀里咒骂着:“谁……干的,谁干的……”
叶长生淡淡地看着那些尸体,轻叹道:“他们爱你,你要活着。”
贾绫看见那幅带了血的布帛则是在傍晚时分,那块殷红的布被人用匕首插在空地边上的回廊柱上,上面只有短短的用血书就的三个字——落阳楼。
贾绫紧紧地攥着那块布,肩膀颤抖,乌黑的眼睛里只有恨:“长生,原来绕了一圈,我还是要去江陵。”
青山江陵路
月夜星稀,朦胧皎洁的月色穿透了漆黑的天幕,苍穹浩淼,崎峻陡峭,高山险峰的落阳山笼着一层薄薄的银色轻纱,白雾飘渺,笼罩在终年落雪的峰顶,就像它的名字一样令江湖恐惧。
华丽高耸的阁楼,妖娆地在薄雾中飞舞的红色纱幔。一只白皙修长的手掀起了层层帷幕,一道红影走出,煞那间,月色羞愧,漫目的雪白只为映衬这妖邪的一抹嫣红。
来人微微侧过头,看向阁中跪了三个时辰的人,嘴角浮起一丝微笑,低低问道:“找到了吗?”
绛泣重重地磕在地上,低头看不见表情:“属下无能,贾府中人尽不知贾绫去向,故属下将贾府七十二口灭门,留下血书,属下推断他们定会自己寻来。”
李凰音缓缓侧过身子,倚着危阑,望着外面白色的一片,弯起了嘴角:“做得好,你总能找到最有效地办法——就像你当年助我杀了叶笙……”
绛泣抬起头,眼中有着无限的欣喜,眷恋地望着危阑前那抹绯影。
“——但——我有说过要这么做吗?”李凰音声的音倏然间又冷得像落阳山上的碧水寒潭。
绛泣抱紧了双拳,眼神却是无比的坚定:“属下自去刑堂领罚!只是属下想要楼主知道,属下的所作所为从来就不曾对落阳楼,对楼主不利!属下告退……”
绛泣知道,自己迟早是会死的。良弓藏,走狗烹——或许是在泊仙找到之后,或许是杀了叶君山,又或许只是哪天楼主不再想看见她。李凰音是一个寂寞的人,为了一个简单的理由让她活着——或许只是因为他看见她能够想起许多不那么无聊的事情。经过了八年前的那件事,自己能活着,本就是一个奇迹。绛泣起身,腿脚有些发麻,狠一咬了牙,躬身而退。
她看不到,背对着她的红衣欣长的男子,长睫下黑亮的眼中有着怎样兴奋而绚丽的光彩。“叶长生……叶长生吗……你是他吗……”
此时寂寥的落阳山顶,只余夜风呜咽,衣带飞扬。
“碍……从前有个胖子,上山砍柴的时候摔了下来,结果就成了死胖子……”
“叶长生!你的笑话一点也不好笑!”
迤逦的河岸翠柳,陌上青青,暖风习习,斜日暖暖,湖光荡漾,道上绿肥红瘦,已是春末夏初。
一辆马车慢吞吞的走着,低哑的声音正是从车内传出,夹着一个少年的暴喝。
叶长生满脸歉然,怎么说自己也是一片好心。贾绫料理完后事,封了宅子,刚开始的那几日,简直就像是变了一个人,如今贾家只剩下他孤零零的一个人,说不难过那是不可能的,只怕与之伴随的还有无尽的仇恨。
叶长生雇了马车——贾绫一心只想着去江陵,可是离下月初九还有近二十天,于是她以拜访故人为名,偕了其一同前往。二人走走停停,掐指一算,已过了五日。
叶长生拉开车厢旁小窗的帘子,看向窗外,远处连绵的是巍峨高大的山脉,清风拂面,有着淡淡的青草气息和若有若无的山药味,她深深吸一口气,“我闻到味道了。”
贾绫听言,也隐隐嗅了嗅,只觉空气中除了隐约掺着的一股子牛粪味,并无什么特殊的味道,他皱了皱眉:“什么味道。”
叶长生微微一笑:“桑山的味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