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3 第六十二章 奈何桥上静候君(1 / 1)
一月的时间犹如流水。邱妍若的身体每况愈下,墨离在萧晚疏的要求下来见邱妍若。墨离第一次觉得自己如此接近死亡,如此接近一份别离。每靠近房间一步,心情就沉重一分,从来没有觉得生命如此宝贵。
活着如此重要,墨离一直觉得有时候活着真的很辛苦,生不如死不如死去。可是在这一刻,所有这些曾经的轻生的念头或想法都被打破,活着才是最难的。想要拼命活下去却无能为力的无奈以及酸楚,像一把匕首直插人心。
墨离轻轻推开门,走到床边坐下,静静地凝视着沉睡中的容颜。如花的年纪,除了些许苍白,看不到苍老与绝望。墨离想一直就那么安安静静地看着,邱妍若终是自己醒觉。看到墨离,亦不惊讶,只淡淡说道:“你来了呀!”
墨离只是点点头,微微一笑,“是呀,我来看你了。”
“想不到鼎鼎有名的冰梨公子竟是女子,我知道为何晚疏愿在你门下了。”
“晚疏不过是被我糊弄罢了。”
“我知道自己时日无多,找你来只为了能安心地走。”
“别想那么多,我已经让墨阳去墨竹找我师傅了,很快就会没事的。”
“墨离,不用安慰我,那毒无解,我明白的。这是注定的。”
“什么话,不要乱想,没有什么事解决不了的。”
“墨离,你…你听我说。”邱妍若咳嗽了几声,略带急促而又断续地说。
“你说,我听着。”
“玄机子,你该知道的吧!他说过的话,占过的卜,没有不准的,不是机缘不会遇到。”
“什么?竟是玄机子?”
“所以,你该明白了吧?我与他注定无法长相厮守,既然注定有一个人要离开,我希望是我,只能是我,我要他带着我的爱坚强勇敢地活下去。”
邱妍若细细跟墨离诉说了遇见玄机子对的过程,墨离终于明白了,原来这个女子竟是用生命来捍卫自己的爱和保护自己的爱人。
语毕,两人都是一阵沉默,各自陷入思绪。半响,她从怀中掏出那管翠绿的碧玉箫。清脆欲滴的碧玉依然鲜亮,上面有些许干涸了的血迹。萧晚疏曾带着它出生入死,他说要把碧玉箫送予自己唯一认定、要与之携手老去之人。
然后,现在这根碧玉箫在邱妍若手里。弱水三千,我只饮一瓢。从此以后,萧晚疏再也不吹箫,再也没有萧。
萧不再萧,只因为认定了,她是唯一,她是至爱。没有了她,箫声又该吹给谁听呢?即使人世间有百媚千红,唯独你,是我情之所钟……
邱妍若冰冷白皙的手指轻轻摩挲着这跟碧玉箫。
深情的、隽永的,伸手,一遍又一遍抚摸着碧玉箫。
唯一的,独一无二的,
碧玉箫。
“我走后,化骨成灰,跟这碧玉箫放一起,长眠于断崖下……”
“那晚疏呢?”墨离脱口而出,她很怀疑邱妍若一旦离去,萧晚疏马上就会跟着她去。
其实不单她怀疑,所有人都有这种想法。邱妍若沉默了片刻。之后,掏出了一个精致的小瓷瓶,声音飘渺的仿佛从天际传来。
“这瓶药叫‘落花’,能抹去一个人记忆深处最爱之人。我走后,你就让他把药服下……”
墨离的手在颤抖……
“邱家不能没有他。邱家根基未稳,我一死,他亦死,邱家必将没落。
“这样我死也难安。邱家终是我的责任,我未能完成的,希望他能代我完成。邱家如今也是他的家了。”邱妍若浅浅一笑,倍觉凄凉。
“待他服下药后,把我的所有痕迹从邱家抹去。
“就让他……忘了我吧……”
忘了我吧……
忘了我吧……
忘了我吧……
邱妍若轻轻地说出这句话,轻到让墨离以为随时会断掉,她随时会扔掉手中的药瓶告诉自己她不再克制、不再忍耐,但她手中的药瓶由始至终都握得很牢。墨离不知道该高兴自己结交这么一个睿智冷静的女子,还是该痛心这个女子能如此冷静得对待感情。
冷静,这两个字此刻让墨离觉得格外冰冷、残酷,正应了另外两个字,无情。假如换了自己,是不是也会这么做呢?不,邱妍若其实并不无情,她的无情里有着最深刻最厚重的爱,因为爱的太深,爱得太真,不忍让爱的人受到一点点伤害,搜有的一切都是为了晚疏。
其实,真正冷酷和无情的人是自己,是墨离,是世人口中的冰梨公子。墨离不语,举袖慢慢拭干泪水,好一阵才理顺呼吸。接过药瓶,嘴唇颤抖著想说点什麼,却始终开不了口。邱妍若只是静静地一挥手,宣告谈话结束。
墨离手里攥着那只药瓶,心中百味杂陈。从来没有想过,一个人可以爱一个人爱到那么深,爱到那么真。她以为自己再也不会相信什么爱了,情了的,她以为此生,自己再也不会被这些虚无的东西打动了。显然,她错了。
这份爱太重,太深太沉,让人扼腕,让人叹息,让人心酸,勾起了所有内心的柔软。
目送墨离离开后,邱妍若顿时像被抽去了浑身气力,慢慢瘫软在榻上。
从此以后,她便是他生命中的落花……有意随流水,无情恋落花……
他今后的那个世界里,不再有她的存在……
待她走后,萧晚疏自会回靡丽红尘重掌邱家,妻妾成群子孙无数,然后福寿双至,寿终正寝。也许这样,最好……
理齐衣冠仪容,墨离踏出小楼大门,院中落雪纷纷。满地的积雪,在她履下悉索细响。那白花花的雪花就像情人的眼泪,因为热切到了极致,落在身上反而冰冷了,热到骨髓,也寒彻心间。
萧晚疏笔挺地伫立树底阴影裏,厚厚的雪积了一肩膀。他也没有伸手拂落,只看著墨离缓步走来,两人同时脚步一顿,相视一笑,随即擦身而过。
邱妍若慢慢张开了双眼,一眨不眨地望住身旁。萧晚疏安静地坐著,阖著眼,微垂著头,神情很平和,仿佛只是在闭目养神。
以后,就再也看不见了……
心脏随著火光一明一暗而颤抖、悸动、痉挛……难受得想要将这痛楚的根源彻底挖出来,却又不知道该往哪里放。
邱妍若就一直看着他:
“晚疏……”
“怎么?”
“……没事。”
萧晚疏微微一笑,拿起碧玉箫。
不说能懂的吧?你,是你的话。不说我愿袖手江湖只为与你相拥;不说你为我生死不顾;不说我们玉箫为证碧落黄泉……
不说,就因为时间不够,才不说。有足够的时间你可会细细聆听?怎么不知道你每次想说什么想问什么。妍若,相爱如你我,即使不说,彼此也懂。
毒发至今,邱妍若便一直徘徊在昏睡和清醒之间。容颜一天天清减,精神却始终不错。有时萧晚疏自梦中苏醒,总觉察一双明亮深情的眼眸一眨不眨盯着自己的轮廓……那里,仿佛有她永远都看不够的东西。
腊月的最后一天,锦京大雪纷飞,地上足足积了一尺多厚。放眼望去,白色铺满天地,那些肮脏的美好的统统银装素裹,被修饰的圣洁高贵。自邱妍若中毒已经过了漫漫一月。小楼庭院,曾经花香盈袖的地方,如今只余满室药香。
邱妍若静躺在床上,脸颊被阳光笼上层若有若无的淡红色泽,似乎往日的飒爽与精神又回来了。她今天精神出奇得好,可所有人的面容都殊无喜色。
谁都知道,这是回光返照。邱妍若睁开双眼:“外面可是在下雪?”
萧晚疏温声慢道:“是,下的很大。在夕阳照耀下,泛着橘红色。”邱妍若望向萧晚疏,眼底有抹温柔和期待:“晚疏,可愿陪我去看雪中寒梅傲霜立?”
“好……”他抱住邱妍若,阖目,锁住了自己即将溢出眼眶的湿润。一把扯过挂在旁边的貂裘披风,将邱妍若裹的严实,打横抱起向外走。带着病弱的邱妍若去冰天雪地里看梅花,无疑对她有害无益。可这是萧晚疏爱人的方式,即使明知后果,即使天怒人怨,他也要实现所爱之人的最后心愿!
邱妍若躺在他怀里,皮肤苍白如瓷,荏苒不胜衣。萧晚疏的身体,还有温度,隔着衣服也能感觉到男人有力的心跳。一点点地加重了双臂的力量,紧紧地,抱住萧晚疏。她还是想再多看一眼。就再,多看一眼……
等心跳、呼吸都停止,那才是真正的永远。等她走后,萧晚疏睁开眼睛后的那个世界里,不再有她的存在。
萧晚疏坐在亭中,头深埋在邱妍若的黑发间,在她耳边轻声道:“我们到了。”邱妍若右手握起男人手掌,十指紧扣。她虚弱地在他怀里说话,愈来愈低。
“晚疏,我想睡一觉……”
天亮之后,忘了我……
萧晚疏凝视许久,轻轻把她搂紧:“睡吧,我就在这儿。”怀中之人倦淡了眉目,神色平静,嘴角似乎还带了些微笑意。轻轻道:“萧晚疏,我爱你……”爱到愿意为你放弃生命,爱到只希望你能忘了我,爱到快要窒息……
妍若……我知道的。看着怀中的她,就这样,静静的,静静的……直至,呼出最后一口气。萧晚疏顿觉心头一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