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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1 /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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屋子四月都是草地,前面的一片草地,种些花卉,约有半亩宽广。中间夹着一条碎石路,直接屋子前门的三级石阶。草地外有一行网眼形的篱笆围着。屋后还种着竹材。篱笆门外不到五十码地步,就是那煤屑销的汽车路了。

我们踏着缓慢的步子,通过篱笆门,从那草地中间的一条碎石小径上经过。霍桑的目光一路向上下左右瞧察。我们走到了屋前,就踏上石阶,一进屋子,首先看见的,就是那傅祥鳞的尸体,和一个守在旁边的警士。

那尸体仍横在门口里面的地板上。死者的年龄约在二十五六,下颇带尖形,颊肉惨白而瘦郝,灰暗的嘴唇却相当厚。他的专泽的头发虽已散乱,但修剪得非常齐整。他身上穿一件百色直贡腑的马褂,灿黄的钮子是九成金的。他的夹袍是一种青灰而带紫色闪光的外国钢,脚上穿一双保口的新式外圈缎鞋,外面套着橡皮会鞋,一双糙米色的丝袜是高价的舶来品。从他的装束上测度,很像是一个在消费和享用上有专长的所谓“少爷”。那把凶刀还插在他的胸口,刀柄上有一块黑布裹着,故而马补上并无血迹。

霍桑和姚国英俯着身子勘察了好一会,姚国英便向陆樵竺问话。

“这死尸的状态,你初见时就是这样的?”

陈樵竺摇头说;“不是,我在今晨一点多钟第一次来时,这尸体恰巧横在门口。我因着这样子阻碍出入,故而亲自动手把他拖进来的。

姚国英皱着眉头,冷冷地答道:“出进总有后门可以代用。你怎么擅自移动尸体?

从地位上说,姚国英是总局的探长,当然是陆樵应的上级官。但我默察陆樵竺的嘴里虽然认错,他的神气却并没有屈服的表示。

他答道:“现在我觉得委实有些地鲁莽。不过这死尸的原来状态,我已画成一个图形;还有尸身上发见的东西,我也都已记载明白。”

姚国英微微点了点头,就回过头来和许志公招呼。许志公早已从里面出来,赶过来和我们招呼。他的年纪大概还不到三十,身材瘦长,穿一身淡灰色阔柳条哗叽的西装,足上一双黄色尖形的皮鞋是簇崭新的。他的脸形带些长方,一双深棕色的眼睛,两条浓黑的眉毛,界着一个高而直的鼻子,足当得挺秀的考语。不过这时候他的脸上灰白失血,眼眶上现些黑圈,显见他自从受了这惊变以后,一直还没有合眼睡过。

我们在一间精致雅洁的客室中坐定以后,姚国英就问他上夜里发案的值由。他就把经历的始末从头至尾地说了一遍。我觉得他所说的一席话情景非常逼真,所以改变了我记述的惯例,先把它记在本篇的开端。这一种记叙层次上的变更,似乎是执笔人的特权,读者们大概也可以容许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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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已往的事实

我们听了许志公所说的故事,室中静了一静。我靠着沙发,用冷观的眼光,观察这客室的景状。客室的容积约有十四尺见方,布置是西式的,家具都是廉价的洋松。壁上的字画中西具备,但中式的居多,也没有名家手笔。这里固然说不上富丽,但雅洁舒适可算兼而有之。我又转换对象,默察客室中各人的状态。霍桑把右手叉着他的下颌,肘骨抵住在椅子圈上,脸上毫无表情,两只眼睛,凝视在地板上面,似乎他正在把许志公的说话细细咀嚼。姚国英却把他手中的纸烟,凑着他座旁的一只痰盂,缓缓地用指弹去烟上的灰烬,也默默地不发一言。独有那本区巡官陆樵竺现出一种不安于座的样子。他的两只手忽而握着椅圈,忽而互相搓着,好几次要想发话,但先前跳国英给他的教训,似乎还没有完全失效,又不敢随便乱说。

许志公的确是一个英敏干练的少年,但瞧他叙述的一番经历,层次的清晰,措词的文雅,已足见他有相当的修养。他说完了这一番话,他的一双带暗影的眼睛向我们四个人的脸上瞧来瞧去,仿佛要寻求我们的同情。可是我们都静悄悄地没有一个人接口。他又把头低了下去,显然有些地失望,又像不知如何才好。

一会,姚国英才开口答话。“许先生,你昨夜的经历委实是很离奇恐怖的。但我知道你和死者是本来相识的。可不是?

这句话似乎提醒了许志公。他抬起头来,郑重地点了点头。

他答道:“正是,姚先生。我本来要把我和他的关系说出来了。我和傅样磷,不但相识,还是朋友;并且不止是寻常的朋友,有很深的关系。说得明白些,我们起先是同学,后来是朋友,末后又变做了情敌!

我的耳官一接受那“情敌”的名词,好奇心又紧张了几分。这里面不会有某种香艳曲折的罗曼史吗?霍桑的身子也坐直了。他的手不再叉着他的下颔,睁着眼睛瞧那少年,不过仍旧不发表什么。姚国英正要把纸烟送到嘴里去呼吸,这几句坦白的表示,立即拉住了那只送烟的手。

姚探长作惊奇声道:“喔!原来如此。那末你和死者的关系究竟怎么样,清你说得更详细些。

许志公定了定神,才说:“是的,我应当说得明白些。我和他从小是同镇的,在小学里的时候,他和我同班。接着我们同往上海,升入了中学,虽不同校,但彼此的往还仍旧是很密切的。在大学时,他在南京,我在上海,踪迹比较疏些。后来他往日本去习法政,我却不再求学,就在上海谋生。

“他回国以后,在家闲居。他常到上海去住上一月半月,我也不时回来,所以我也常和他会唔。在这时期,我们同爱着一个女子,便从朋友变成了情敌。但情场上的斗争,我到底失败了。他既赢得那女子的爱,现在已经正式订婚了。

那少年略略停顿,微微叹一口气。大家都不打岔,忍耐地等他继续。

志公又说;“现在我和他的感情是相当恶劣了,路上偶然相见,各不招呼。老实说一句。我是失败的人,围着他的幸胜,对于他当然没有好感。但假使他的器量宽大些,见面时不把那一副虚骄的嘴脸对我,我自然也不会始终不理睬他。但他是很编狭的,神气上实在太使人难堪。我自知也不肯低首下人,所以我们的友谊到底没有恢复。现在凭空里出了这一回事,我的处境真是十二分尴尬!一个情场角胜的奏凯人,忽而死在一个失败者的门前!诸位先生,猜想一想,我的地位怎样?我的感想又怎样?”最后的结束又是一声感叹。

霍桑忽点了点头,表示同情的样子。他第一次开口。

他说:“许先生,你眼前的地位,受着当然的嫌疑,确实是很困难的。但那个和死者订婚的女子是谁?”

许志公顿了一顿,才道:“伊也是本镇人。不过——不过——”他踌躇了一下,瞧着霍桑问道:“霍先生,伊的姓名,能不能不牵涉进去?”

霍桑答道:“我想在这种情势之下,伊的牵涉是难免的。但若有必要,我们在发表时也可以保守秘密。”

姚国英也附和说:“这女子无论有没有关系,我们总须查明。你应得说明白才是。”

许志公点点头。“伊叫汪玉芙,是我的较远的表妹。伊的哥哥汪镇武,是和祥徽在日本一起留学的。镇武学的是陆军,此刻在北伐军里任某种军职。伊的父亲生前本是本镇上一个有名的绅士,但现在家况方面似乎已有些儿中落。”

霍桑说:“你和汪玉芙既属表亲,当然是从小相识的。那末你和伊的交谊大概已很长久。”

许志公答道:“不错,我们当真是从小往还的;就是祥鳞也早就认识伊的。不过伊在师范里毕业以后,到南翔镇去教过两三年书,彼此曾隔离过好久。所以我们交情的一密切时期,还只有在这最近的一年多中。”

霍桑又说:“论情,你和玉范是亲戚,从戚谊达到恋爱的路径,似乎要比样做近便些,但结果你反而失败。这失败的原因是哪一点?”

许志公向霍桑瞟了一眼,低下头去,把牙齿咬着嘴唇,现出一种难于回答的神气。

他皱着眉头答道:“霍先生,我想你对于社会经验是很丰富的。你总知道恋爱是一种神秘的东西,决不能用什么固定的方式来测量;尤其在这物质气焰高涨的时代,更不能以常情而论。所以我的所以失败,也不能用逻辑的方法来论断。我现在也不愿对玉芙有什么不满的表示。总而言之,我的失败的原因,有一部分是受了社会的压迫。”

许志公所说的“社会压迫”,大概是指他的经济地位说的。那死者很像是一个闲居安享的纨绔子弟,许志公却是一个自食其力的职业者。安事和尊荣,原是一般缺乏教育的女子们所羡慕的。在这以物质为重心的社会,虚荣的吸引力更大/所以恋爱的乐园中,假使不幸地被那虚荣的恶魔闯了进去,那末搏战的结果,恋爱之神往往会被驱逐出乐园以外。这个汪玉芙谅来也逃不出这恶魔的掌握,因此,许志公便终于错羽落选了。

霍桑又问道:“祥欲和玉芳几时订婚的?”

许志公说:“八月二十一日。今天是九月二十三,已经一个多月了。”

霍桑说:“他们的订婚,在你当然是最失意的一回事。你可曾有过什么表示?”

许志公突然仰起了头,张大了两目,又紧咬着嘴唇,兀自向霍桑呆视。

一会,他才婉声反问:“霍先生,你这句话指什么说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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