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4 从此不知醉(1 / 1)
身子越来越冰,心里却急如火焚。
那人已走了半日。
脑内搜索,谁干过这种事?
嗯,董永。
然后人抱了七仙女回家了。
还有谁,李逍遥?
然后人和赵灵儿一夜定终身了。
既不回头,何必不忘?
大叔,我是想你回头,还是不回头呢?
人家的重点都在人,咋个她遇上的变态大叔只要衣服呢?
莫非大叔缺衣服?
重穿站在水里,瑟瑟发抖。
手指扒在礁石缝隙,其实已经伤了。只是血没成形就化作淡淡一丝浅红没入碧蓝海水。
又盼人来,又怕人来。
没有衣服,她再不拘小节,也不敢就这么上去。
眼睛四处转,难道要围个椰子树叶子,跟夏娃一样?
看来,只能等天黑透。
因为紧张,消耗也就特别快。
胃里空虚。
而冰凉的温度,一样需要体力去对抗。
怎么办,老是遇到这么矬的事?
畸人走歧路,路不平,鹿颠行。
菲菲,这是你想要的吗?
苦笑一下。放弃吧,手疼。
但心里却不情愿。
非非,是有了不想离开的人了吧?
谁,不向往温暖呢?
昏昏沉沉的,想睡觉。人特别累的时候,就会想睡觉。最好一觉醒来,问题都解决了。
就像作者写不下去的时候,就让主角昏迷,然后人物醒来之后,故事又可以继续。
不行,这是逃避。你为什么总想着逃避呢?
总要有一次,留下来,收拾自己搞出来的残局吧。
不要逃避了。
非非,你的心里有个大洞。
补上吧,别装看不见了。
“小重!”
嗯,谁在叫我?
“小重!”
重穿不知道哪里来的力气,“倏”地站起。“寒无衣!”
高兴地大叫一声。
等那人回头看过来,才想起有件事很不对。貌似,她现在是天体运行。
然后一个猛子,扎下水。
寒无衣揉揉眼睛。
是他看错了吗?
以前听人说,海上有一种精灵,长着人的面貌和鱼的身子,会唱很动听的歌。
刚才那一个,白皙窈窕的身子,一跃而没,不是幻觉吧。
虽则天色渐暗,他清晰地看到回头一霎那,那一头长发,像乌墨进了清水一般,在海里漾开,下面,是白柔的身子。
等等,他分明是听到了重穿的声音。
寒无衣是追着胡笳来的,可是胡笳不在陶陶居。
重穿也不在。
他知道她大概就在西海岸这一带。
他在陶陶居等着。
有时候,人们想一个人消化情绪。
只是天色渐晚,人还没回来,实在有些担心,就过来找找看。
重穿暗暗叫苦。
这猛子扎得太慌乱,差点又呛死过去。
这死人寒无衣,怎么还不过来救命?
哦,不对,他还是别过来了。
莫非是?看到了?
立时脑袋沉,胸口闷。
淡定,淡定。没什么没什么,最多不过B罩杯,这么远,天色又暗,估计看不大清楚。
“小重?是你吗?”
寒无衣有些不确定,但基本回神了。
重穿挪到水浅些的地方,站住,伸出脑袋。“是我。”
寒无衣听了,一边走近,一边问。“你怎么了?脚抽筋?”
重穿大喊一声:“别过来!”
寒无衣定住,声音有些焦急:“你快上来啊。”
本能地觉察到,重穿似乎有些不对。
“你脱下外衣扔在沙滩上,然后退远些,把头转过去。”
寒无衣满腹狐疑,但是一一照做。
背过身,走开十几步,“好了吗?”
重穿急急上岸,因为在水里时间过长,两条腿甚是乏力,踩在软沙上,几次瘫倒,几乎是爬上了岸。二话不说,把寒无衣的外套往身上一裹。
努力站起身来。“好了。”
寒无衣回头,看着眼前人,片刻恍惚。
他一直知道重穿是个姑娘。
只是这些年,她打扮得跟十八与他一样,发式也是一味的简单,加上从来没有女儿家的言行作态,所以相处起来,性别似乎只是个符号。
但眼前这个少女,平时晒得微蜜色的一张面,因在水里泡过和低温的缘故,白得几乎透明,那一头墨黑的长发,自头而下,紧紧贴着身子的曲线蜿蜒而下,无声地滴水,仿佛一曲沉默诱人的歌。
身上裹着他的白麻衣,益发衬得她个子玲珑,胸前两点凸起隔着湿布,隐隐透出颜色。
寒无衣只觉呼吸困难,立时转开视线。
这个人,是重穿?
“你怎么了?”他的声音有些颤。
“冷。”重穿脚软得快站不住了。
在水里一直冻着没感觉,上来了风一吹,只觉得最后一丝温度也被带走了。
“唉呦。”寒无衣抢上几步,抱紧她。手触到她身子,仿佛冰块一样。皱紧眉头,声音里压抑了怒气。“你在水里待了多久?”
几步走到草棚下坐着,将重穿放在怀里,又脱下身上的中衣,给她擦了头发。
然后裹住她□□的脚,两个手则拢住她的手,来回搓着。
“亏你是个学医的人,一个女孩子,这样天气,在水里待那么久?玩什么呢?”
重穿没有回答。
一来没力气,二来,真不知道该怎么说。
因为我在裸泳,有人,好像是猛浪叔偷走了我的衣服。这样的话,太没逻辑。
牙齿轻轻扣两下。
很奇怪,一个冻着的人,要到了暖和地方,才会发抖和打冷战。
就好像一个人受了委屈,独自的时候未必会哭,但是一看到亲人,一受到安慰,立刻能泪如泉涌。
身子再往背后的环抱里靠紧一些。
察觉到她的动作,寒无衣加大了拥抱的力度。
怀里的人那么瘦弱,心里有些异样的疼痛。
看她的表情,是一种从没见过的脆弱。
寒无衣没见过玻璃,所以他形容不出来,只觉得不能轻易触碰。
“寒无衣。”她的眼睛半合着,声音有些陌生的冷淡。
“嗯?”
“我给你,讲个故事吧。”很冷淡的声音,要仔细听,才知道,说话的人压抑着莫名的情绪。
“好。”寒无衣揽紧怀里的小人。
重穿开始讲故事。
很久很久以前,有一对男女,他们见面了,相爱了,也结合了。
日子过得很幸福。再过一阵,女人给男人生了一对可爱的孩子,是龙凤双胞胎。
因为男人姓顾,女人说,第一次看到你,就是被你顾盼神飞的样子给迷惑了,我们的孩子,就叫飞飞吧。一个飞飞,一个小飞。
男人当然说好,紧紧搂住了两个孩子,和他最爱的女人。
甜蜜的日子,甜蜜的男人女人,甜蜜可爱的孩子。
太甜蜜的东西,吃多了都会腻的。
不晓得为了什么缘故,或者是女人和孩子都太需要关注,或者是外面的诱惑太多,男人要的也多,在两个孩子十岁生日那天,男人永远离开了家。
女人崩溃了,永远想不到会伤害她的人,给了她最大的伤害。
她拿起本来要切蛋糕的刀,对准了那两个孩子。
“我是活不下去了,你们还活着干什么?”
两个孩子吓傻了,但是那个早一刻出生的男孩却在刀斩下时醒过神,抱着妹妹往边上一扑。
女人的刀子在他胳膊上拉了好长一条。
妹妹已经吓得不会哭了。男孩忍着痛,跑过去抱住女人的大腿。
“妈妈,妈妈”地叫。
女人愣了愣,轻轻推开了他。“算了,我不杀你们。”她说。
然后,把刀对准了自己的手腕。“但是,我可以杀了我自己。”
男孩大叫:“妈妈,不要,妈妈,不要!”
下一刻,那鲜血就飙溅出来,喷溅在他身上,脸上。
他那个如此美丽的妈妈,在血光中笑着:“看,如果没人疼我,我是不怕疼的。飞飞,你要记住,一个人只有不爱了,才可以去爱。”
男孩子一直哭,而他的妹妹却只是傻傻看着。
看着妈妈砍哥哥,看着妈妈砍自己,看着妈妈倒下去。
男孩和妹妹过了两年没有监护人的生活,只有街道的救济金。
男孩给两个换了名字,他们还叫FEIFEI,只是换了跟妈妈姓,然后男孩改叫非非,妹妹改叫菲菲。
因为那一天,生活砍断了他们的翅膀。他们再也飞不起来了。
日子过得很苦,男孩学会了做蛋炒饭,只要一个蛋,一碗饭,就可以把两个都喂得饱饱香香的。
相依为命的日子,夜里,妹妹必须得男孩抱着才能入睡。
其实男孩也一样,需要抱着妹妹才能踏实,才能从十岁生日那漫天血光里暂时跑出来透口气。
很多年,他一直纠结于一个问题,就是顾正旭,哦,那个男人的名字,为什么非要选在他们十岁生日那一天离开?让他们的出生,显得像个笑话?
后来他明白了,男人根本不知道那天是他们的十岁生日,他的世界里,早已淡漠了对他们的关注。
他不记得了。明白了这一点,他发现自己似乎更难受了。
于是这以后,男孩想,自己应该做个不求甚解的人。
因为大部分的答案,不是来锦上添花的。
快十三岁时,一个远房的姨婆接管了他们,总算日子是好过了。而且,两个还可以继续念书。
最重要的,姨婆的孙子,是个非常非常好的人。他的名字叫韩东,跟他们一样大。
男孩和妹妹很久都没见过这么温暖干净的人。所以很快,三个人就打成了一片。
他们一起上初中,一起上高中,一起学画画,考上了同一所大学。
他们一起长成了大孩子。姨婆也去世了。
男孩发现,他和妹妹,都喜欢上了韩东。
其实这一点不奇怪,在两个人本已阴暗的生命里,这么干净阳光一般的存在,谁不会爱上呢?
男孩是哥哥,当初他替妹妹挡下了一刀,之后他把鸡蛋省给妹妹吃,不光是因为他是男孩,还因为他知道,那一天,被砍一刀在胳膊的人,是他,被砍一刀在心里的,是他事发后只是发呆,却一滴眼泪也没掉的妹妹。
所以这一次,他也默默退让了,即使他很清楚,韩东喜欢的人,是他。
为什么?如果不是爱,谁会用那样的眼神,去看另一个人。
而妹妹看韩东的模样,他在母亲的脸上看到过。
那是一个会为了这种喜欢送命的模样。
不知道怎么弄的,反正韩东居然明白了他的意思,他终于跟妹妹好了。
男孩觉得很幸福,自己最爱的两个人,很幸福地在一起,而自己还可以在身边看着。
只是这心里,总有隐隐的痛。
每次妹妹转过身,韩东看他的眼神,那里面的哀伤渴望,让他透不过气。
而妹妹呢,他想,妹妹应该什么都不知道,但是妹妹的欢喜,看来总有些疏离。
那一天,他们得知顾正旭又结婚了,娶了个很有钱,据说也很年轻漂亮的女人。
两个人发疯一样,跑到人家去偷看。
有钱,年轻,或许吧。
但是漂亮,搞笑,谁有他们的母亲漂亮呢?那种带着摧毁性质的美。
可是再漂亮又如何?他们美不胜收的母亲,早已是一钵黄土。
而顾正旭,还像当年一样玉树临风。
这个人,曾经那么亲密地抱着他们,用新长出来的胡子来回蹭着他们,嘴里叫着宝贝宝贝。
现在,他有了新的宝贝。
他看新娘的眼神,那是爱吗?不管怎么说,那里面有渴望。对人也好,对她带来的东西也好。
不像他看他们,临走前那一眼,如此弃若敝履,不是厌憎,是淡漠。
却比厌憎更让人齿冷。
男孩和妹妹疯了。
他们跑到门口乱涂乱画,被人追得满大街乱窜。然后两个人,披着满身的颜料,抱头痛哭。
哭得那么撕心裂肺。
哭得胸腔里的气都吐尽了。
然后男孩发现,自己和妹妹,不知道什么时候,亲吻在一起。
吻得很紧,吻得很深。妹妹的舌头像蛇一样,妹妹的牙齿紧紧扣着他的嘴唇不放。
男孩吓一跳,猛得推开妹妹,独自张惶得跑了。
等他回到家,狼狈得还没回过气,又被另一个人紧紧抱了,深深吻住。
那带着巨大渴望的攫取的嘴里,有他熟悉的薄荷味道。
是韩东。
或许是今天受了刺激,或许是被妹妹咬得晕了,他突然就想,这样放纵一下自己吧。
其实,他想亲这个人,也有很久很久了。
于是两个人亲得死去活来,亲到很自然的,上了床。
等一切完结,男孩沉默地坐起身。
韩东从后面抱住他,轻轻地说:你放心,我会娶菲菲的。至少,她长得跟你一样。
最后,深深地在他脖颈后面亲了一口,就下床离开了。
之后,他们仿佛什么也没发生过,继续以前的日子。
继续假装每个人都很幸福。
只是男孩觉得很累。一个人的时候,他笑不出来。
三个人的时候,他笑得比哭还难看。
他只能用心地做蛋炒饭。
只有在吃他做的蛋炒饭的时候,三个人才会发出真心的笑容,发自内心的满足。
真好吃的蛋炒饭。
然后那一天,男孩和妹妹二十岁的生日。
妹妹先和韩东去约会了,男孩做了蛋炒饭准备给她宵夜。
妹妹回来了,笑得很好看。
她坐在男孩对面,说:“非非,你知道吗?顾正旭又生了个儿子,他摆宴席请人来庆祝……”
“非非,你知道吗,韩东说他心里喜欢的是别人,不是我……”
“非非,你知道吗,我们第一次吃肯德基,只够钱买一对鸡翅,你让我先挑,我挑了小的,一直后悔,到今天还后悔……”
他傻傻地听着,直到血流了满地,才发现妹妹一早把手腕割开了,就像十年前他们的母亲一样,手腕上一道血肉翻飞,丑陋到不行的疤痕。
“不要!”他魂飞天外,妹妹,他最爱的妹妹,连蛋炒饭还没吃。
就这么在他面前死去。
十年前,他救不了母亲,十年后,他救不了妹妹。
“非非,你不要吓我,非非。”据说,男孩的妹妹去了之后,他昏迷了三天。
韩东一直抱着他。就像之后的两年里,他们抱着互相取暖。
然而妹妹走了,那一刀,拉开了母亲留在他心头的旧伤。
这个口子很大,光是拥抱并不能填满。
男孩和韩东,几乎夜夜缠绵,疯狂地□□。
但是每次完了,他总是推开身上的人,把脑袋深埋在手里,喊着菲菲的名字。
菲菲也好,非非也好,再也,飞不起来了。
因为伤口太痛太深,他没有注意到身边的人,那日渐灰败的面色,和越来越绝望的眼神。
直到有一天,他跟他走在马路上,他再度恍惚出神,韩东突然回头看着他笑。
一如最初见面时,那迷住了他和菲菲的阳光笑容,干净,温暖,没有一点阴暗。
“非非,你是在怪我吗?”
“非非,不要再折磨自己了,好吗?”
他是在怪他吗?或许是吧,但是他更怪自己。
然而他什么也没说,只是看着那个少年,跑向汽车疾驰的马路。
被撞飞的那一霎那,他还看见少年嘴角上扬,平静的笑颜。
然后,他就走了,也带走了男孩生命里最后一丝阳光。
男孩没有哭,只是笑了。
最后,生活,也没有给他选择的余地。
他走到这个城市最繁华的一座桥,看着底下的人群,熙熙攘攘,忙如蝼蚁,有几个人,可以说自己活得开心,他咧开嘴,毫不犹豫地跳了下去。
这个世界,他所珍视的,都已经不在了。
只是他没有想到,他这一跳,居然到了另一个世界,在这个世界里,他居然有幸慢慢找回了叫他觉得温暖的人。虽然,他一直为了自己独享这种温暖而心虚。
重穿说到这里,微微扬起头,琥珀色的眼睛流淌着喜悦的光华,和着泪水滑下白瓷般的面颊。
“无衣,你知道吗?那个男孩他终于发现,其实,他的菲菲从来没有离开,一直都在他身边,一直都在他身体里,即使换了一个时空。”
寒无衣看着她因为喜悦而流光溢彩的小小面孔,苍白的嘴唇微微显出一抹兴奋的红,只觉胸口一股莫名的冲动,再也忍不住,低下头吻住了她。
嘴唇很凉,也很甜。一触到,脑子里就“轰”得一声,瞬间空白了。
怀里的人感受到他的唇,伸出两只手,圈住了他的脖颈,脑袋上扬,加深了这个吻。
寒无衣从身体深处战栗起来。一边脑子里却出现一个无厘头的念头:
千万,千万,不要在这个时候,突然想吐。
吮吸,纠缠,吞吐,厮磨。
如此美好。恨不能把她吞下去,化成自己的骨肉。
这般甜美的汁液,这般销魂的味道,越尝越觉饥渴。
等听到底下的人发出低徊微哑的一丝□□,寒无衣胸口要炸了一样。
滚烫的手,触到尚带着湿意,光滑又粘腻的少女肌肤,心里立时起了业火,少年的身体有了反应。
不行。
寒无衣猛得抬起头,把怀中人的脸死命贴在胸口,以绝了自己疯狂的旖念。
深吸一口气,将脑袋架在她肩膀上,颤抖着说:“我真是个笨蛋!天下第一的笨蛋。”
这么美好的感觉,怎么会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