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6 56 克明与月玲(1 / 1)
克明身边的乘客这时忽然打起如雷的呼噜,并同时把他胖得没有脖子的秃头快要搁到克明的肩上来。幸好胖头被自己鼾声惊醒,问,“到了巴黎没有?到了没有?”
克明笑,“马上就要降落了。”话音刚落,飞机就一个漂亮的,优雅的,让人嗓子眼里憋着一朵软软的盼望,俯冲,倾斜翅膀,直入巴黎的大地。
月玲坐在从戴高乐机场开往市中心的RER-B线市郊铁路上,想起刚上车的时候,一个小伙子的行李不小心松脱,碰到月玲,他彬彬有礼说,“Pardon(音:巴赫东。意:对不起。)。”一样的字母在英文里面,就念“帕噔”,降调表原谅,升调表没听懂你说什么,请重复。旅行真是赏心悦目,印欧语系的人互相学习对方语言还是占便宜,像我们看日文里还有熟悉汉字。至于方块字和蝌蚪字母文,中间差别是十万八千里。冬奥会闭幕式节目上说加拿大人平均每天说是到二十个“sorry”,可见也是礼仪之邦。
月玲露出一点倦意,并顺手把克明的头拨朝向窗外:“不要瞪着你的大牛眼看着我,看风景。”
“你比风景好看。”
月玲拿一份地图遮住脸,“亏你还是科学家,一点严谨作风都没有,说肉麻的话都不要打草稿。”
“我导师说,甜言蜜语是女人最好化妆品。”
“你导师的名言像□□语录。什么时候你出一本书,就叫《我导师教导我。。。。。。》。”
“那好,我们说一点严肃的事情。你第一次挣钱是什么时候?我是指任何形式的收入?”
月玲想一想,说,“是我十一岁时候,那时我上初二。因为我五岁上小学一年级,又跳了一级,十岁就上初中了。我当时很喜欢一份中学生杂志叫《少年文学》,就给他们写稿子,直接寄到编辑部,就很幸运地发表了。得到稿费若干。”
克明像是印象深刻,“我问过这么多人,从来没有人第一次挣钱是赚稿费的。”
“那当然,你那些朋友都是学科学的。文学艺术靠边站。”
“我导师也喜欢文学艺术的。。。。。。”克明看到月玲做“□□语录”的唇型,他假假咳嗽一声,“我第一次挣钱没什么惊喜,学校基金会对优等生颁发的奖学金。我用那笔钱和堂哥暑假一起旅行。”
“我也来问:你第一次春心萌动是什么时候?”月玲说。
克明笑,“在小学夏令营,有一个长头发的女生,大眼睛,像你这样。从此,I have a thing for长头发大眼睛,简直就成了我心中美丽代名词,实在也说不清楚为什么短发眯眯眼女生就没有那么可爱。心理学说‘初体验’总是有久远震撼力,像是童年第一次吃糖油粑粑永远比成年时候再吃甜蜜。你呢?”
“呵,小学已经会追女生了。我成熟很晚,注意男生存在总是和学业有关:排名在我前面的寥寥一两个男生是我的竞争对手,他们通常长得像SCNF的寡淡三明治;而排名在我后面是智力不够发达,认为他们怎么可能会有吸引力。到了高中,初夏云淡风清的某一天,我在操场旁大樟树下看一本书,学校足球队在操场上练球,足球队长把球踢过来打飞我的书,我看到他跑过来,球裤下那双小腿,像石膏像般美好。”
“我是那有石膏像一样美好的双腿的足球队长,就约会你出去。”
“你在哪里上的中学?我妈让我去的那所贵族学校早恋是不允许的,课堂课外的作业五花八门,严肃思想工作渗透人心,只差没有天天宣讲天主教教义,我们清心寡欲,崇尚智慧,升华热情。”
“我在美国念的高中。”
月玲把眼睛转一转,不关心男友另一证据,连他在哪里念的中学都不知道。他们那么多次的长谈,像那清冷星光,照耀空气中的哲学思想烟云,喂食那贪婪的,被称作智力的狡兽。
“我那时课余担心中文退步,看金庸的武侠,觉得和童话一样,充满幻想。”
“男女作家写小说总是异性追求者一大群,他们都是水仙花,如果不能顾影自怜,是多么痛苦。”
到得定下的旅馆,是个一室一厅的小套间,客厅里另有一张沙发床。Liz知道了,笑得怪模怪样地,“进可攻,退可守,蛮经济实惠的。明果真是个天才。”
月玲不语,她又不是头一回和克明孤男寡女处同一屋檐下。其实人最应该担心的敌人不是别人,正是自己。
月玲放下行李,不经意就看到法式玻璃门外的Eiffel Tower, 在巴黎冬日的灰白天空里钢铁清晰挺立。月玲扔下行李,飞蛾一样扑过去,两只眼睛点亮了火,“艾菲尔铁塔,我最喜欢的建筑物就是塔!”
克明倒在窗边的沙发床上,闲闲地说,“我知道。你妈妈是月玲百科全书,比你还了解月玲。”
“糟糕,我没有打电话告诉她。。。。。。”
“我早料到了,我正好有事情要征得你父母同意,所以事先已经通知他们。”
“Merci Beaucoup.”月玲嘴里说着感谢非常,双手放在冰凉的玻璃上,把大拇指指尖合在一起,其余四指并拢指尖弯曲也合在一起,做成一个心型,把窗外的铁塔框在里面,喃喃地说,“怎么会有巴黎人不喜欢你呢?你是我的最爱。”窗外密密飘着雪花朵朵。克明站在她身后,反而犹豫了不去碰她,好像她融入了巴黎,融入了这雪花铁塔一景,刻骨铭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