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4 54 洋插队(11)(1 / 1)
星期五,月玲就接到任务去眼科医院。眼科医院很不好找。D市的门牌是双号一边,单号在马路另一边,22号通常就和24号打隔壁。但是月玲下了公车就傻眼了:22号孤零零就在眼前。但是24号的眼科医院不见踪影,google打出来的地图明明说就在方圆五十米以内。
一问才知道附近三个街区是一片大旷野,开发商还没想好用那块地皮来建筑什么,那24号在一公里半以外。小白妞说,“你不如走着去,公车一个小时一趟。”月玲算算时间,只好冰雪长征了。
在冰天雪地里行走,深一脚浅一脚,一步一滑,风刮着脸,像远足的时候有锯齿的草割过一样,戴着手套的手指也渐渐麻木了。心里就下定决心:是攒钱买车的时候了。就幻想现在坐在车里,开着暖气,鞋子上没有东一团西一团的雪痕,手暖脚暖,看到在寒风中哆嗦等公车的人们,回想到逆风而行的缩头缩脑的现在的自己,会觉得多么幸运。
幸好到得眼科医院离约好时间还有十五分钟。北美是注重守时的,大家都时间宝贵,迟到被视为对人的不尊重。
月玲对柜台后接待护士说,“我是翻译公司的口译员,我的预约时间是4:00,这是公司文件,请查收。”
接待护士请月玲一旁等待。月玲坐下来,对面墙上一幅图,一只手机,上面一条斜杠,“Please turn off your cell phone.(清关掉手机)”她就把手机拿出来关掉。
等待是漫长的一件事,月玲拿出一本旧书店陶来的D市儿童诗歌比赛获奖作品集,津津有味地读起来。
一个自大的小男生描述他的大脑:
I have such a big brain,
我有这样一个大脑
That I can make it rain.
可叫天公降甘霖
I am so smart.
我是如此聪颖
That I make Leonardo’s art
使达芬奇的艺术
Look totally, utterly insane.
完全彻底就像疯人作品
月玲就一笑。大家都是如此自我感觉良好,也许生活会快乐很多。
护士小姐接到一个电话,低语几声,对月玲说,“离医院不远大路口发生车祸,卡车和公共汽车相撞,病人的士堵在后面,他们会要迟到半个小时。”
月玲点头表示明白。不知道那公共汽车是不是自己本来要等一个小时乘坐的那辆。希望没有人员伤亡。
护士小姐忍不住,问,“从名字看,这个病人是一个女士,对不对?”
月玲看拼音---He,man .“不好说,可能是何蔓,也可能是何满,我要看到汉字也许可以判断。”
“上次那个翻译来,我就想问这个问题,但是她满脸严肃的,看起来很重要的样子,我不敢。我可不可以问你?”
月玲又点点头。
她像是疑惑了很久,终于一吐为快,“我真弄不懂你们中国人,好好的一个女士,姓什么He (何)还名什么Man(曼)呢?”
月玲微笑。He在英文里意思是“他”, Man在英文里意思是“男人”,所以何蔓女士名字的汉语拼音在英文人士的眼里就是“姓他,名男人。”难怪她觉得匪夷所思。
月玲借了纸笔,写写画画,拿出教书的背景技能,终于为护士小姐解了惑,她连声道谢。
这时,病人过来了,是一个女士,由儿子搀扶着。何蔓可能有八十岁,她儿子大约四五十岁。何蔓眼睛蒙着纱布,但嘴角含笑的,脸上色泽圆润。
儿子对何蔓说,“妈,护士扶你进去,有翻译小姐帮你,”他含笑对月玲点一点头,“妈你别紧张,我们只有寄希望最好结果,同时做好最坏打算。”
华裔女医生一看到月玲,就用英文说,“我虽是华裔,从小在南美长大,母语是西班牙文,不会说国语或是广东话。”
月玲看着华裔女医生一圈又一圈把纱布小心取下来。
忽然何蔓就老泪纵横,“我看到了,我看到了!”
医生问,“你看到什么?”
“我看到前面一团光线,好像是窗户。”
“我给你滴特制眼药水,你应该可以看到更多。”
滴过眼药水,休息一会儿,何蔓握住医生的手,“我瞎了四十五年,看遍名医,但是没有结果,终于你让我重见光明。你是我四十五年来看到的第一个人。”
四十五年混沌黑暗,还要拖儿带女,那日子是多么难熬。
月玲翻译完上一句话,心里有成就感地暗想:这份工作也不赖嘛。
何蔓对医生说,“你长得和庙里的观音菩萨一样好看。”
又对月玲说,“你就像月历牌上的小小姐一样水灵。”
医生却是习以为常,说了注意事项,处方要如何使用,何时来复诊等等,条理清晰,不动感情,但是眼睛里也有欣慰之色。医生说,“眼睛刚刚复明,不要用眼过渡,落下眼疾。书报杂志电视电影,慢慢补回来。”
到了门厅候诊室。何蔓与儿子抱头痛哭,月玲翻译何蔓带哭腔的对儿子的陈述给医生,何蔓怀孕时遭人脑部重击,伤到视神经,双目失明。这个儿子出生,虽然一手带大,却从未亲眼见过,四十五年之后,才得以母子相见。他们谢一谢天,又谢一谢救世观音一样的医生,又谢一谢月玲和护士小姐。
护士小姐拿来一盒纸巾,抹一抹眼泪,月玲接过纸巾盒,也抽取一张,印一印眼睛。
走出眼科医院,夜幕沉降,鹅毛大雪如扯碎的面巾纸一样落下,北风呼呼地吹。月玲心里却是温暖的,对人生充满希望。心想,让暴风雪来得更猛烈一些吧。公共汽车听到了月玲的欢乐,很快就来了。
月玲坐在有暖气的公车里,温暖如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