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7 37 洋插队(6)(1 / 1)
抬眼一看,是“轻浮人”司马岚风。几天前,月玲帮老师处理大学附属语言学校教务,这才看到他的姓名,成绩果真是一塌糊涂,每个差等生都会乐意和司马同班,因为有他垫底。
几次在宿舍大堂碰到,月玲出于礼貌打声招呼,他瞪着牛眼,瞳仁里没有月玲这个人。月玲料想他是气自己那日抢白他,也情有可原。(月玲或许等到三四十岁,学会成熟优雅拒绝追求;但恃才貌自况是年轻人的专属。)
有时,看到他等电梯来了,也不管先来后到,也不管壮年男士要照顾老弱妇孺,必定第一个冲进去,有人急步想追进来,即使电梯里空间富余,他吃准死死按住关门键,骂人家浪费他宝贵时间。月玲想,同是国人,万幸不同学校不同系院不同年级班级,否则,羞与之为伍。
这个时候,他看到月玲,也是一怔。
“中杯,double double(双份牛奶双份糖)。”他依旧用他如说汉字一样的英文大声地说,在这个大家都轻声细语的国度,他声如洪钟,如同小喇叭现在开始广播了,而且,一个请字也没有。
月玲说,“请等一下。”她放下撮箕扫帚,在水池边用消毒洗手液把手洗净擦干,把咖啡盛好,把糖和牛奶放好。
这时麦克过来,司马立即对麦克大声嚷嚷,“He don’t wash he hand.”
麦克一时没明白,“HE(他)? Who(谁)?”
中文的“他”和“她”发音都是ta。英文的他是“He”,她是“she”。偶尔说得太快,受母语影响,混乱一次,自己纠正,可以原谅。可是,司马手指头都要指到月玲的鼻子上来,不断高分贝数次重复有主语时态代词复数四种错误的短短一个句子,就连月玲做课题采访的八十移民老妪,汉字不认得几个,努力上补习班,英文说得比他还好。
Liz看人一向奇准,当真说得不错,那日不给他电话号码,两个妙龄女孩嘻嘻而笑,他气恼不已,必定伺机报复。他一贯自诩命不凡,在一帮朋友里人称“太子爷”,金钱美女,何曾或缺,竟让中外两个妞嘲笑去了。
月玲忘记他扭曲事实,只想起他男女不分,还不觉悟,脸上抑制不住浮现一个笑容。
司马后面有两个顾客开始窃窃私语。
麦克说,“玲,你快去认真洗手,重做一杯给这位先生。”
月玲以为自己听错,“我刚刚已经洗过了,就当着他的面。”
麦克有部落首领的风范,他有礼地对司马说,“请您不用手指头对我的员工指指点点,在加拿大,对人指手划脚,极其没有礼貌。”
司马又叫嚣,“她做事那么慢!”
“我的员工我自然会教好,今天是她上工第一天,你是她服务的第一个顾客。”麦克冷冷看司马一眼,眼光像探照灯一样,司马一缩头,不吭气了。
麦克回头对月玲温和地说,“员工守则第一条说什么?”
“顾客永远是对的。”月玲声音小如蜜蜂嗡嗡。
她默默洗过手,默默给司马端过咖啡。司马趾高气扬而去。
这时,排在司马后面的顾客使劲冲麦克点头:”她洗了手的!她洗了手的!我亲眼看见。“
月玲埋怨地看那瘦瘦小小青年一眼:“你怎么不早说?”
瘦小青年过意不去,给了月玲丰厚小费。
麦克在他的办公室兼储藏室里,对午餐休息后静静坐于一角的月玲说,“你知道,有时候,有些人,就是那么不友好。”
商业社会,挣钱是王道。月玲想,自己扯下围裙大呼“我不干了!”自然愿意之极,也潇洒之极。而后果就是:下个月,要么被克明“包养”;要么睡街上做无家可归人士。
她深呼吸,“我这就出去帮罗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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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时,凌晨两点,忙完作业,她随便在电脑上翻出几首老法文歌,戴上耳机,听到那首《我的哲学》。
Lever la tête, bomber le torse
抬起头, 挺起胸
Sans cesse redoubler d'efforts
不停息双倍努力
La vie ne m'en laisse pas le choix
生活让我别无选择
Je suis l'as qui bat le roi
我是打败王牌的优秀战士
Malgré nos peines, nos differences
即使所有伤痛,所有差距
Et toutes ces injures incessantes
所有无尽伤痕
Moi je lèverai le poing
我高举拳头
Encore plus haut, encore plus loin
更高,更有力
孤独时候,音乐是良伴,寄托抒发情感。
法语平日说起来低回婉转,歌唱的时候,反而激发小舌音和后鼻音的优势,像小提琴一样,既缠绵凄恻,又铿锵有力。没有战鼓,脑海里却是一个美丽女斗士,与敌兵戎相见。
听着听着,月玲觉得脸上怪痒痒,一抹,竟是眼泪。
自己就骂:没出息的,又哭脸。
又自嘲地想,好久未哭,据说眼泪是超级自然洗眼水,好过珍珠名目液。
果然,第二天,双目宝珠流转,熠熠发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