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酒醉之夜(1 / 1)
八月初三,慕容相回宫,上呈一本长达数百页的江南知府调查折子,从江南民风淳朴、路不拾遗、百姓殷实,说到江南官员爱民如子、身为知府的岳向舟为官清正,纵有雷霆手段,亦是为保一方治安,所惩治者,多是不法之人,匪徒恶霸。
帝王于金銮殿细细阅读罢,百官传阅。
帝王问:“栽赃陷害岳知府者,又是何人?”
大理寺卿出列,回道:“回圣上,经三司协同查证,拟认定,栽赃陷害岳知府者,与那在上官府劫害帝姑之人,是为同伙。”
帝王哦了一声,锐眸淡淡瞟向百官之首的上官老将军,道:“老将军,您怎么说?”
上官老将军敬声道:“老臣一切听凭圣上做主。犬子至今未归,想来,亦是被歹人所害,老……老臣……”说到最后,语不成声,颇多哽咽。
我从上官老将军身后未列走出来,上前好心扶住上官老将军摇摇欲坠的老身子骨,好言劝道:“将军,您放心吧, 圣上一切自有明断,您失去了儿子,圣上失了帝姑,若是揪出那伙贼子,圣上不会轻饶了去。”
“放肆,朝堂之上,圣上面前,岂容你小小的侍郎出言打诨?王言之,你也太目无圣颜了吧?”方才还如风中残烛的上官老将军,这会儿倒是身骨子比我这风华正盛的年轻人都要挺得板正板正的,方才还哽咽不成声的悲伤老调这会却是疾言厉色,语气激昂。
我耸耸肩,收回扶上官老将军的手,叹笑一声,步回未列。得,人家不领情,咱也没办法,就当是马屁拍在马腿上了。
帝王倒是不以为意的摆了摆手,淡声道:“上官老将军无须如斯激动,王侍郎所言非假,朕痛失帝姑,上官老将军痛失爱子,谁的心里都不好受。”
我在末列又是耸了耸肩,得,这下子,京中百姓茶余饭后亦是不无聊了,又有了新的谈资了——金銮殿上帝王出言袒护,布衣王侍郎恩宠日盛。
帝王又道:“慕容相,彻查贼子之事,休得放松。至于岳知府,拟旨,赏赐岳知府皇马甲一套,黄金千两。”
“散朝!”帝王的视线越过众臣子,似有若无的瞟过我这一边,道:“王侍郎,御书房侯旨。”
“臣遵旨!”我在文武百官的目光注视下,慢悠悠的随着那抹明黄龙袍走向锦黄帘子深处。那些目光,不用回头,用脚趾头想想也无非是,或欣羡,或鄙视,或嫉妒,或淡然。
哦,忘了说了,那抹淡然的目光,定是来自慕容相。以我对慕容相的了解,应该是淡然的。
其实,帝王喊我去御书房,也没什么事,无非是端茶倒水磨墨奉逼,伺候他批阅奏章,侍得他批阅奏章累了,再伺候他下一盘棋。
谁让不久前,帝王京郊射猎,马惊之时,幸得着王家的儿子相救,帝王见这救命恩人面容清秀,欢喜得紧,带回宫中,给了个礼部侍郎的闲差,命其长侍左右。于是,宫里宫外,无不一夕之间,传尽了王侍郎以色侍君的种种闲话。
我瞧帝王无所谓,我亦是无所谓。
反正,搁在我身上的闲话还少了去么?传就传吧,越传越说明我这人人缘好,指不定,还能流芳千秋万世呢。
下了一盘和棋,天色亦是不早,我拜了拜帝王,起身告退。
刚要伸手拉开门闩,身后传来淡淡的声音:“言之是要急着去拜会慕容相。”语气不扬不抑的,也不知是试探还是其它什么。
我顿了顿,转身回道:“慕容相居百官之首,于情于礼,微臣都应该去拜会慕容相。”
“嗯——”他闻言,点了点,道,“确实是于情于礼,都应该去的。”
我如蒙大赦,又拜了拜,回身拉开门,脚刚抬起,只听身后传来帝王若有所思的声音:“今晚,朕在水榭庭设了晚宴,为慕容相接风洗尘。”我抬起的脚生生的顿在那里,只听帝王又道,“言之若是参宴,终归于礼不合,又要尽下臣之礼拜会慕容相,这倒是难办了。”
我收回脚步,躬身,回道:“臣想起来了,臣还有一些的私事要办,就不去打扰慕容相了,待得明日早朝时,碰着慕容相再拜会亦是不迟。”
帝王想了想,便是点了点头,挥挥手,道:“退下吧。”
我在心里忿忿,我那皇帝侄子绝对是故意的,不就是不想让我见慕容相,怕我又是耽于慕容相的美色而露相么?明说不就好了,非得绕这么大一个圈子。
我的忿然并没有维持多久,因为,走出御书房,曾经与慕容凝相遇的那座小桥上,我与慕容凝,再一次不期而遇。
我在桥的这一头,他在桥的那一头。
瞧他一身官袍,分外正式,只是,臂弯里挽了他娇美的夫人,显得又不正式了些。
我心里寻思,要赴宴也得等月上柳梢头吧,这时辰,日头还在西天高挂着呢。看来,是要趁机先去探访他那身为贵妃的妹子。
我侧过身子,抱拳,道:“下臣见过慕容相、丞相夫人。”
他在我身前停了步子,看我,目光清透,眉目舒郎,道:“你便是新任礼部侍郎王大人?”
我点头,道:“正是下臣,王言之。”
他便是点了点头,慕容夫人倒是没有她夫婿额淡定,瞧我的目光,多了些许打量,显然也听闻关于我的传言。
两人从我身前走过去,我亦是头也不回的走向宫外。
这一次,是一点都没有在慕容相背后偷窥片刻。毕竟,江南之行的教训尤深,我不能再冒一点让慕容凝起疑的险。否则,我能绕了我自己,我你皇帝侄儿都不能饶我。
回到西郊的家,草草吃了晚饭,又听着两个老人说了片刻的家常话,便是回了房内歇息。
闩了门,这一转头,吓了我一跳。
那坐在我床头的人,可还是一身明黄红袍呢。
我心里直惊,真是要死了,即便坐实了帝王与王侍郎有断袖之染,也没必要这么明目张胆吧?连个龙袍都不先换下来。
我一时有些窝火,也不看他,推开窗子,朝着院中的老槐树低声唤道:“莫寻——”
喊了两三声,无人应,轩窗被身后的一只手给关上,我那皇帝侄儿慵懒的斜依着我,道:“莫寻被朕支开了。”
他的身子不轻,我伸手推他,闻到扑鼻的酒香,眉心不由皱了皱。
他斜靠着我,将脸颊埋在我肩窝处,嘟嘟哝哝的道:“言之,傍晚时,你做得很好,没有再犯同样的错。”
他来,就是为了跟我说这个?
他又低低笑了一声,道:“朕今晚不走了,就在这里歇一宿。”
我忙推开他,道:“不行。”
他瞧着我义正辞严的表情半响,便是伸手揽过我的肩背,道:“还是喜欢听姑姑原来的声音。”
我愣了愣,随即,心里又气又无奈。原来他故意这么说,便是要惹得我忘记了用假声说话,要听我的原声。
被他揽在怀里,挣也挣不开,只得没好气的道:“让我做王言之的是圣上,故意逼我露相的又是圣上。”
他便是低低的笑,胸膛一震一震的,轰得我耳鸣。
他说:“姑姑,烨儿醉了。”
群殴气得直翻白眼,有他这么精明的醉酒人吗?我只得好声好气的道:“圣上,回宫吧。”
等了半响,竟是等不来应声。
我再一瞧,他竟然下巴搁在我头顶,睡着了。
仔细想想,还真是他醉酒后额一贯作风。上次也是宴请慕容相,也是一醉酒,就像个小孩子。唉,也幸得他一醉酒,还记得只是找我这个姑姑,要是让旁人瞧见他这醉态,还不有损他帝王形象。
我无力的看着桌上的灯火半响,才吃力的扶着他去榻上躺下来。刚要起身,却是被他一拉,整个人倒在他身上,我狐疑的支起上半身看他,只见他没有醒酒的迹象,呼吸清浅,只嘟哝的,喃喃说着:“姑姑,烨儿好累,好累……姑姑……姑姑……”
我被他喊得直揪心,这会儿的他,仿或只是六七岁时的他,稍有不顺,总也是缠着我,一个劲儿的喊我“姑姑”,好似只有一直喊着,才能确信我还在他身边,他不是一个人。
我伸手反搂住他,拍着他的后背,轻声道:“姑姑在这里呢,烨儿乖啊,好好睡觉……”拍着拍着,他当真是安稳了,只是始终抱着我的腰,我无法脱身,慢慢的,也跟着睡了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