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8 八月初八(1 / 1)
同往常一般,我故意走得很慢。因为吸取了早先的教训,这样可以等着众人,尤其是子荫先离开宫门。
刻意晚了小半时辰,路上就安静地多,然而走到半道儿,却意外地被人拦住了。来人开门见山,言简意赅,让我到前方的茶楼去见太子殿下。我连一句推脱之词都未及说出口就被人强行带了过去。
我从来不在外饮茶,更罔论同太子殿下在茶楼饮茶。其实只想想,都忍不住打个寒颤,子荫究竟在想什么,这般随意出行,出了岔子可该如何是好?
走进茶楼,不消人说,我第一眼便瞧见了子荫。一袭倜傥公子衫,金冠玉带,靠在二楼扶手上,眼角亦带翘地,正望着楼下唱曲儿的玲珑美人。
我慢吞吞地爬上楼,到了他的近前,刚想施礼,已经被他手中的象牙骨扇托住,他懒洋洋道:"免了礼了,成不?你怎就这般拘谨,非要坏了我的兴致才满意的?坐,坐我对面便好!"
他看我坐好,用扇骨有一下没一下地轻敲着扶手,好容易一曲终了,他终于有了空,回过头来对我道:"瞧这姑娘小曲儿唱的,莺莺燕燕的,要在宫里哪能听到这回?"
我淡淡回道:"殿下高见!"
"嘘~"他抬手用扇子轻点我的嘴唇:"瞧你平常怪聪明伶俐的,今日倒是这般傻了?别那个什么前,那个什么后的,子荫,子荫便好!"
我有些反感地避了避,他便收了扇子,重又向下望着,慵懒道:"且贵啊,你瞧这小姑娘长得如何?"
"颇有几分剔透玲珑,但我以为不如子荫府上新人。"我毫不客气道。
"新人?"他歪着头,倚靠着扶手笑起来:"瞧你这神情,为谁不平呢?你也说剔透玲珑,我多瞅两眼难道还不成了?世上美人无数,挽月却只得一个,你当我不知道呢!"
我闭口不言,他便转了脸来,叹了口气道:"算了,见你就是要生烦的!"
难道还要怪我让他生烦了,我冷着脸,勉强动了动嘴道:"付且贵知错!"
"行行行!"他也似有些头大地看着我:"还真是得罪不了你了!也懒得跟你再扯了。"
"八月初八,挽月过府。她没见过什么人,也就你,还算是相识了。席间给你留了空了,你若不想招摇,就乖乖过来!她难得提个要求,我可没打算让她失望!"
"只为着子荫这份心意,我也是该去的。劳烦刻意相邀了,其实只消有个信儿,付且贵也是不敢推脱的。"我抿抿嘴,应了他,然后起身告辞。
"付且贵!"刚到楼下,子荫突然冲我大声喊,直接打断了小姑娘的新曲儿。我尴尬地转身抬头,刻意忽略其他人诧异鄙夷的眼光,向二楼看去。
那个人立在楼上,身姿风流,双眼更带着说不明的笑直望着我,然而却不再说一句话。
这个浑人是故意整我的,搞不明白,最丢人的是他自个儿好不好?拖我下水就有这般好玩吗?皇太子的心思!我心中冷哼。
可惜便是再瞧他不起,该去的地方也还是要去,该做的礼数也还是要做。
八月初八,桂花尚甘,明月未圆。
其实子荫无需特意约我的,既然收到那张大红的喜帖,我这样小小的著作郎便是砸锅卖铁也是得凑足了包喜去的。更何况我手中尚握着暮青晚给的大把银两,底气还是有那么一点点的。
萍儿说太子府办事不好收银票,我就去盛京最好的玉楼挑了对龙凤佩,精致地包裹了。原想着就这般去了,但一转头,其他宾客必是人人有礼,人人祝词的,如此我怕倒是特立独行了。这一想,赶紧也歪歪扭扭地写了两句道喜的话儿。
白日里的吉时,留与了新娘入宫跪拜世间最尊贵的公婆,因而喜宴便在了晚上。刚到晡时,萍儿便催我出门,说是再晚我就要变成姗姗来迟了。
果不然,我到的时刻,太子府前正热闹,十数名待客小厮都没有闲着的。我赶紧上前拜了喜帖,验明正身,再交了礼物,然后便被带进了太子府正厅。
我的位置很靠前,同桌的人脸上有些风尘,后来说起话来,商贾的身份就露了出来,原来我当真被安排在娘家人的位置上了。
虽然这婚礼赶得有点急,但与会的宾客还是不少,一眼看去,总有三四十桌。不多会,几大姓氏都陆续到得齐了,大小官员不停地起身施礼,我跟在后面就没有歇下来的时刻。
再过一刻钟,耳听小厮大声宣告三殿下到,所有宾客便齐齐起了身。暮青晚便不疾不徐地踏过了门槛走了进来,抬眼见到屋中场景,先施了礼,然后和气笑道:"诸位大人怎生这般客气?今日子荫当喜,其他人可都是陪衬儿。众位快些落座才好,否则青晚都不知该如何落脚了。"
"三殿下发了话了,老夫也就不推脱了。"说话的是轩辕翼:"今日这般多人,老夫正嫌礼节繁重,三殿下倒是先替老夫讲了。今天不看官位品阶,该如何便如何,只等太子殿下现了身,卖力喝酒便是!"
"左相大人所言极是,青晚亦觉豪气顿生。我瞧着左相大人旁侧的位置还空着,便先占了如何?难得能与左相大人亲近讨教,此番机会焉能错过?"
旁侧的小厮赶紧翻开名帖,抬起头来,望了两眼,面上有些犹豫,正待开口,轩辕翼左手边的官员便起了身,笑道:"右相大人还未及到呢!不知三殿下瞧着在下的位置如何?讨巧在下也想着与新郎同桌,多沾些喜气呢!"
"好得很,好得很!如此,青晚就不同尚书大人客气了!"暮青晚随手解了披风,交与身旁小厮。
暮青晚原先的位置离我很近,这一换,就到我身后去了。我微低着头,余光瞥着他从身侧缓步走过,耳听着他好似落了座,背脊的肌肉就跟着紧张起来。
我晕晕地正发愣,有人轻轻捅了捅我,眨眨眼,顺道露出半边酒窝,冲我笑道:"我这未来的嫂嫂可没什么亲戚,付兄被安排在这位置,可与嫂嫂的关系匪浅啊。倒是不曾听说呢!"
"寄人篱下,命不由己,六殿下若也晓得其中苦楚,就不会有此惊异了。"我淡淡道。
宗正谨燕贴近我,纯洁似天使:"我早已成了年了,这样简单的道理,哪会不懂的?嫂嫂以往自然是过得苦的,可自今日起,就真是苦尽甘来了,往后顶多也就是忆苦思甜了。倒是付兄这般说辞,被我三皇兄知道就要生着气了。"
"在下既然这般说了,自然是认为,三殿下不至介意了。"我微微放冷了脸回道。
他"扑哧"一笑:"我说笑呢,你还真当了真了!"笑完了伸手拍拍我的肩,愉快道:"这里上上下下我最喜欢的就是你啦!光看着你这不冷不淡的样子就够我乐呵的了!"
"起身起身,"上句刚完,他已经拉我起来:"皇兄出来了!"
抬眼果见子荫,一身大红喜袍,镶金戴玉佩琉璃,富贵荣华却不见丝毫鄙俗。他的五官深邃而分明,然而新郎官严肃的着装还是掩藏不住那双黑眸里的放荡不拘。两道浓眉带着弯儿,显露出十分的喜悦,他拍了拍手,示意大家都坐着,然后客套道:"仪式定在戌时,劳烦诸位空等着了,待会儿会先上些茶点,垫垫儿肚子,先请诸位将就将就了。"
客道话完,他又笑道:"这时间定成这般我是也没法子,其实,"他眨眨眼,眼角风流尽显:"眼下最急着盼着的,可就是我了!"
下面哄堂大笑,子荫便稳稳当当地退了去。
冬日近了,过不了一会儿,天色便黑了。太子府上上下下都张了灯结了彩,到了夜色中,更显出五彩斑斓,热闹非凡。厅中欢声笑语,人人人都有交谈的对象,人人都显得喜气洋洋,只有我带着疲惫,应付着六皇子偶尔的打岔,勉力等待着。
"付大人,王妃娘娘请您入内小叙。"好容易等到宗正谨燕转了兴趣,一个圆脸的丫鬟却又不知何时立在了我身后,悄声道。
我略犹豫,但还是起了身,跟着她入了内院。踏进内院,眼见左右无人,我便停了脚,那丫鬟诧异地转身看我,我亦看向她,然后平声问道:"当真是王妃娘娘请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