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 命运开启(1 / 1)
我走得如此匆忙,好似逃难一般,连元思最后一面都未曾得见。其实打包时,我已然预备了一肚子说辞留给元思,暗下寻思,以元思的性子即便不留我,也至少会送我离去才是。然而她竟始终未曾露面,我心中倒有些怅然,不知她是不是有些怪我。只是长痛不如短痛,她便恨我也只能由着她了。
那时我还不知道这其中曲曲折折的原因,到我知晓之时,已然被命运之轮碾住,再也挣不开了。我后来会想,也许那一日我不入暮府,一切会有所改变,至少与那个人不会那般相处,然而若我转了身,少了那番交集,又会不会觉得遗憾?
世上最勇敢的人,不是对抗命运的人,而是接受命运的人,接受命运所给予的一切,对我来说,这其中便包括了他。
我一向没有方向感,隐隐只觉得马车一直往城东行。我没法适应这种晃荡的感觉,迷迷糊糊中竟睡着了。
暮成唤醒我的时候,已然到了暮府。暮府周围很空旷,没什么人气,外观也很不起眼,与我想象中的阔绰很不相同。进了门,也没什么奢华的事物,只是干净的特别,门沿窗脚都一尘不染。相较之下,庭院更是奇怪,好似无人打理一般,花草种的散散乱乱,然而却又不见杂草丛生,还有不知从哪引的活水在院落间肆意迂回流转,整个感觉说不清是散乱还是写意。
暮成先陪我到西厢房放了东西,我只一眼便看出房里的被褥灯烛都是新置的,不知是我特例还是这家主人惯有的洁癖。
然后便是去见这府里的少爷了,暮成介绍说他家少爷姓暮名青晚,字见之。这名字有些别致,宜男宜女的,我确定从未听过,否则定会留下些印象才是。
进到东院,几棵梧桐吸引了我的注意,高大的梧桐树,怕是建这宅子时便有了。如今已是深秋,地上因此铺满了落叶,看起来很久没人扫过。想起外院的洁净,花草的散乱,还有这满地的梧桐叶,我突然对这个暮青晚产生了一分好奇,一个貌似有洁癖的人,偏又带着几分疏散的情致,却不知是怎样的风流人物?
厢房口有一株歪梧桐显得极有情趣,好似俯身呢喃的情人,半挡住了东厢的窗格。我顺着它看向那窗格,然后就愣住了。
那窗格由原木镂空而成,漆色是深沉的黑,窗口是这个朝代少见的宽敞,此刻,两扇窗向外半开着,充满古朴的美感,然而这些并不是我愣住的原因。让我愣住的是窗口托腮的绝代佳人。美人散着乌发,墨一般的颜色泛着浅浅的光泽,竟似比漆还多几分浓郁优雅。袖口是殷殷的红色,更衬出托腮的手与脸上的肤色一般无二,白得有些病色,然而这病色无损完美的感觉,反而让人心中平添了几分怜惜。丹凤眼,悬胆鼻,瓜子脸,樱红的唇似要滴出血来,只有修长的眉毛隐隐带有几分英气,却因此让人雌雄难辨。他的眼神迷离,好似注视着院子里的假山流水,又好似越过了这院这墙看到了世界尽头。
"北方有佳人,绝世而独立,一顾倾人城,再顾倾人国。"
想元思已是罕见的美人,而眼前的这个除了"妖孽"再也找不出更好的称谓了。我轻轻地叹了口气,还好上天给了他妖孽之姿,却没给他健康的身骨,否则,若他出世,不知会带来什么样的祸乱。
暮成很小心,不敢打扰他家少爷的心思,带着我轻手轻脚入了门,就站在那里一动不动。厢房用丝绣的屏风隔了开来,里屋点着香炉,轻轻雅雅的香味,让人神清气爽。我从屏风的侧角向内看去,暮青晚坐在窗口的书桌前,一手托腮,一手按着本书,半响也未回过神来。
他不回神,暮成也就不动,我便闲闲散散地观察这屋子。屋里的饰物极少,便有也是素色,那屏风只是装饰,想来是因为他喜欢那素底的绢布和彩绣的艳丽灵动的猫眼。书桌床榻都安排在一间房里,可见他终年也出不得几回房门。檀香的背后,有淡淡的药味,呆的时候久些渐渐便不甚闻得出来,但依然提醒着我,这屋子的主人需要极致的呵护。
暮青晚,便是从背后看,仪态也风流之极,他穿着白色的长袍,原本一身清淡,然而袖口衣领袍脚的细处,却又用大红的丝线绣出精致隆重的花样来,在这屋子里就显得愈发的挑眼。宽松的衣服看不出身形,然而清瘦还是很明显的,我的视线最后就停在他身上。我并不是对他有特别的感觉,只是这个人便是这样强烈地存在,让任何人都无法漠视。
至少过了一刻钟,他终于转过身来,我很坦然地对上他的眼,只觉得他的眼雾蒙蒙的,好似没有焦距,都不清楚是否看见了我。我正奇怪,就听他道:"今日天色已晚,你且下去休息,明日申时再来吧。"
他的声音轻轻的,语气很温和,却又透着说不出的冰冷距离。
我突然很不确定他会喜欢我讲的那些或光怪陆离或柔情百转的故事,更不确定他为何要出此高价要我来此。但我素来是有责任心的,不接则罢了,接了,则无论他喜欢与否,我都得尽全力。
我原以为暮青晚终日困在院子里,总该对外面的世界有所向往,所以便特意挑了《镜花缘》来讲。然而却似乎错得离谱。
暮青晚貌似终日无所事事,每日我到的时候,他都以一副慵懒的姿态靠在榻上,这姿态更轻易地维持到我离开的时候。我连着讲了五日,每日半个时辰,而后他便会挥挥袖子,让我离去。
算起来这五日,他与我说过的话竟也恰好是五个问句,只是这五问都问在了第一天。第一句他问的是武则天是谁,我答说女皇。第二句便问是哪国的女皇,我搪塞说是西方国度的女皇。第三句问我可曾漂洋过海去过西方,我都搞不清这个世界的地理情况,只能说不曾。第四句问我西方的文化与倾朝可有相同,我答说西方可能有很多国家有很多文化,或许其中有与倾朝相似的。第五句问的是西方人与倾朝人长得可相似,我不敢答得过满,想了良久,才答便是倾朝,南方和北方的人身高长相都略有不同,人的相貌怕与地理环境有些关系,所以难保西方没有长相奇异之人。他听到最后一个答案,似有些微诧异,然而也只是一闪而过的诧异,就再也没有话了。
我寻思换个话题,第五日便匆匆结了尾,他也不曾说什么。而后又换了数个题材,他始终维持着那副冷冷淡淡的模样,微闭着眼,斜靠在榻上,不言也不语,我甚至怀疑是不是我一开讲他便已睡着了。但我从不敢因此怠慢,前一夜都会用心将第二日的故事缕一遍,讲述的时候也尽量有张有驰,然而他的样子还是让我充满了挫败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