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3 解语花(1 / 1)
我垂下眼眸,就算换了个时空,依然没有用啊。我最不能面对的,仍然是被害人孩子的眼睛,因为那双眼睛,总是让我有照镜子的错觉,仿佛在我对面站着的,是16岁那年无助的自己。
一行人将棺木停在院内,进入正房分宾主落座。王大人的儿子便走到了我们面前,普
通一声跪倒在地,抬头说道:
“殿下,凤大人,先父一生为国不曾有半分懈怠,他究竟缘何身故,请两位大人为先父做主!”他的眼睛中跳跃着两簇火苗,尚在变声的“公鸭嗓”更增添了悲情的色彩,翕动的鼻翼,抿紧的嘴唇,无不透露出内心的激动。
“凤卿昨日已勘验完毕,令尊王大人并非故于风症,而是中毒而亡。”许是见我闭口不言,睿王先开了口。
“中毒?”那正太睁大了眼睛,径直看向我,继续追问道:“凤大人,那您可知道我爹他所中何毒,又为何中毒?到底是谁害死了我爹!”
“令尊所中之毒为钩吻,民间常以断肠草呼之。”我并没有详细的向他解释试验的经过,只是简单说了关于钩吻的毒性以及中毒表征。毕竟中国的传统观念死者为尊,他绝对不会想知道我对他的父亲做了些什么。
“如此说来,先夫是为人所害吗?”一直没有说话的王夫人在听完我的话之后,脸色惨白地问道:"那日里所见的铁钉——"
“那铁钉是有人在尊夫死后放入,并非致死之因。”
“府上仆从王忠是为人杀死,又伪装成自尽而亡。若以此推论,尊夫王大人之死,确有可议之处。”睿王的说法比我更有所保留。
那同我们一起来的知县更是机灵,说道:“不过一日,殿下与凤大人便能查清了王兵曹大人身故之因,大人之能,下官叹为观止。夫人和公子先请节哀,王兵曹大人毕竟驾鹤已远,如今再查此案,必要一番周折。不过以殿下与凤大人之能,洗冤想必指日可待。”
“时京口县冯大人与王兵曹有同乡同年之谊,便将此案别推于京口县尉。于此事上,京口县确有失职之处。本王已夺去其功名,回到扬州行辕中再行处断。”
我端起仆从送上的茶盏,脑中还是昏昏沉沉的,正需要提神。这口茶才入口中,我便一个机灵,我昨天忘记了的,正是这个!
“王夫人,这茶也是六味,为何与王大人日常所用的六味不同?”我追问道。
“先夫厌恶百合之味,是以日常所用的六味,都是以山楂替去百合,与市井所贩自是不同。如今先夫已去,家中的六味便都是从市上购得,粗鄙之处,还请大人见谅。”王夫人微微欠身,解释道。
“尊夫这饮茶的习惯,除家人之外,还有何人知晓?”我将茶碗放下,继续追问。
“这六味茶都是家中自用的,难登大雅之堂。先夫在世之时,都另备好茶待客。只有知近好友,方知先夫好饮六味,知晓先夫喝六味不用百合的更是寥寥。”
"我爹为人谋害,是否和这茶有关?"那小正太察觉到不对,马上问我。
我并不知道这个时代六味茶的配方,原以为山楂便是这茶中一味,没想到其中还有这样的曲折。那个送有毒之茶的人,就是那知道他饮茶习惯中的寥寥数人之一,这也解释了为什么明知道自己情况危殆,王兵曹却仍然不加提放的喝了对方送来的茶叶,因为他绝对想不到,这位被他因为知交的朋友,竟然会暗藏杀心。
我强自安奈住心中的兴奋之情,如果真的如我所想,这杀人凶嫌,便非此人莫属了。但是那此人前前后后的种种作为,又该如何解释?最重要的是,虽然手段解释得通,可他杀王兵曹的动机,却无法解释的通。
而且如果真的要定此人之罪,我还有些事情要double check。
昨天验尸过程中所有的情形渐渐在我脑海中回流,许多疑惑点也慢慢拨云见日,只是——我调转视线看向睿王,我现在倒是不确定,他是不是已经知道凶手的身份,不肯说出来,不过是因为他心中另有盘算。
“大人!”小正太的声音将我从沉思中抽离出来,他的眼睛已不复昨天的清澄明亮,全是血丝,那愤恨与不甘几乎要溢出眼眶。他大声嘶吼,处于变声期的男声好似砂纸,在心上反复打磨,更显凄厉:
“他害了我爹,我就算死,也要杀了他!”
如果告诉他,也许他真的会不顾一切吧。何况要指控我心中怀疑的那个人,我还缺乏决定性的证据,我不想放过一个坏人,但是更不愿冤枉任何一个无辜的人。
“公子听到睿王适才所言,令尊大人被杀一案勘验已毕,但真凶为谁仍在查探之中。不忘父仇,是为至孝。然如今令尊大人缘何身故尚未查清,公子便贸然复仇,若有错杀,岂不是亲痛仇快?何况睿王殿下代天巡狩,既然接下此案,必然会为令尊大人雪冤,公子何不趁此多做准备,便是要手刃仇人,也要一击而中,若反为贼杀,你又有何颜面去见令尊大人?”我沉声说道。
他毕竟太年轻了,他的敌人又城府极深,这样的冲动只是以卵击石而已。看着王夫人悲伤的脸,我不想这个家庭再出第二个悲剧了。此外,我也希望让此刻仍作壁上观的那个人清楚,我不管他是不是真的如我所想,这件案子我是绝对不会放手的。
接着,睿王就像我在电视里常见的国家领导人一样,不算太亲切,却着实帮助王家解决了实事。令我最吃惊的是,从王家的房子露不露雨到田里的收成如何,巨细无遗,他竟都是心里有数,完全不用询问,神奇的完成了所有的事情——王家婆婆吃药难,金陵最好的医生被限时速递而来,顺便由睿王府拨款,买了足够的药品;王家小公子就学难,睿王已率先为他申请到了由北极书院的就学资格,还顺便找了个“勤工俭学”的职位。
这些事情他都是什么时候安排的,无论是这份用心,还是他手下人办事的效率,都让人叹为观止。难怪他自行伍以来大小十数战未尝败绩,从此处便可管窥一斑了。
热热闹闹了一个上午之后,我们最后在王大人灵前上了一柱香,告辞而去。我骑在马上,脑中的思绪已经被案件添满,突然听到了他唤我的名字:
“翔之,翔之!”
我从恍惚中回神,发现本来是跟在他身后,现在已然与他并轡,连忙一拉缰绳:“殿下恕罪!”
“翔之不需如此拘谨。”他放缓了速度,与我并肩而行,之后便是沉默。我索性继续低头想这案子。如今所有的问题都卡在了动机之上,到底是什么样的原因,会让那人做出这种种不合情理之事,难道这件案子果然还是要从扬州府弊案这边突破吗?
或者,我可以让他告诉我。我略微偏头,看了他一眼。他以无比优雅的风姿坐在马上,好像一把随时准备出鞘的宝剑。那侧脸轮廓宁静深邃,更显得容光绝艳,美不胜收。不知为何,我脑中突然浮现碧落野史中某段形容他的先祖光武帝“美貌”的记载——
“帝倾城之姿,每出幸,长安万人空巷,纵‘卫’、‘潘’再世亦不能及。时童谚有‘见帝误终身’云云,足见一斑。”
我的目光还来不及收回,便被他转过头来抓个正着。我只好装出一派落落大方的姿态,将目光缓缓移开,当作刚刚看风景,只是不小心看到他而已。
好在这段令人气氛压抑的路不多时便结束了,进了俪园正厅,左右退下,他率先开口道:“一路上,翔之欲言又止,到底所为何事?”
我定了定心神,说道:“殿下,臣向殿下辞行。”
他略一皱眉,旋即平复,说道:“翔之是欲求去?”
一开口只是疑问,没有挽留,我缘何要走,想必他心知肚明。我抬起眼,与他四目相碰,又低下头,抛出冠冕堂皇的理由:
“是,殿下。殿下命翔之随驾前来江宁,便是为勘明前扬州兵曹王大人死因,凤君幸不辱命。如今诸事已毕,自当返还苏州,向刺史大人复命。”
他想包庇这凶手是他的事,我却不会这么容易放弃。既然有了凶嫌,下一步就是回到凶案发生的京口县,进行针对的走访。我一定要找到无可辩驳的证据,让有心人无话可说。
他那美若白玉雕成的修长手指在那金丝檀木的桌子上敲了两下,沉吟了半晌,方才说道:“王卿之冤,总有昭雪之日,翔之何必急于一时?”
他果然早就知道!我努力回想昨天发生的种种,他到底是何时确定那凶手就是那位前任京口县冯大人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