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4相见欢,她的婚礼(1 / 1)
她的婚礼定在十月四日,据说大多数高中同学都收到了她的请柬,除了联系不上的。那天婚车们频繁在小城的主要马路上来回穿梭,结婚不再如早年那样需要合生辰八字,所以撞婚期倒也很常见。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流行起的,车头摆着巨大的心形花饰,宝马奥迪开道,一长溜好车除了引来路人艳羡的嫉妒的目光,根本就得不到他人真心的祝福。不知道那一队才是她的?我走得跌跌撞撞,紧紧抓住林翎的胳膊。
赴婚宴的路上,我作小鸟依人状揽着林翎的胳膊。虽然依然还是和熊猫他们嘻嘻哈哈一路闹着,只是我的心里早已不能静谧如一面湖水,却像一只被丢进沸水里的无知青蛙一样上下翻腾。我想林翎一定能懂,因为她从来没有和熊猫一样刺激我。其实我并不是心存芥蒂,都那么长时间了,还有什么不能放下来呢。即使还有点疙瘩,我也不能去冲人家婚礼抢人家新娘嘛。可是那种情绪很奇怪,突如其来根本压制不住,就像沉默了很多年的火山忽然喷发了。
婚宴设在这个小城最高档的酒店里,一溜很贵的小车很嚣张地从停车场一直排到大厅外。大厅外陆续碰到三三两两走来很多相熟的面孔,我一一指给林翎认识。小地方的好处是到什么场合你都能碰上熟人。林翎微笑着朝所有跟她说话的人打招呼,我也一一笑纳别人对林翎的溢美之辞。有些熟人几年不见就跟泡在水里的猪头一样——发了,大多数人几乎完全没有年少时代的样子了,客套和寒暄,彼此频繁地递烟,关心个人生活却好象在相互较劲,众人头顶升腾起一片青蓝色的烟雾好似进了大烟馆。
“她干嘛这么早结婚啊?不是才刚毕业吗?”有人问,这个问题也是我憋在心里的。
“听说那个男的很有权势的,家里很有钱的……”有人这么回答,这个答案也许是合理的解释。
“你还好么?要不咱们交了礼金就撤吧?”林翎的贴心建议简直让我无法拒绝,我很清楚接下来的每一幕都会让人心痛。不过我还是断然摇了头,拖着她进大厅。有些事越逃避越放不下,我不想这辈子都被她牵绊着,她只是我少年青涩的一个梦,今天是这个梦的完结篇。
前后桌是学生时代最近的距离,而婚宴的相逢是今生最远的距离。
远远就望到熟悉的身影,她已经剪了她的长发,她已经染黄了那头青丝,她已经挽起了那个男人的手。纯白的婚纱,她微笑着向每一个人鞠躬,幸福一定在她的双眸中像朵花儿一样绽放。那声声甜美轻灵的道谢,勾起了我一点回忆,那时候她也很温柔很乖巧地跟人说话,我好像不在这个行列,我大概是全班最冷言冷语的一个了。
走近了,她离我可能只有一两米,也许是我这辈子能接近她的最短距离,我却连一眼都不敢看,我害怕,我怕我看一眼就会失去已经渐渐模糊的仅剩的一点记忆。我急匆匆走过她身边,逃难似的。
“谢谢你们,范文,你女朋友真漂亮。”这是经过他们时,她说的话。林翎并不会像我这般尴尬,很友好地祝福他们。
“没想到,她这么漂亮。”林翎不住回过身去看她,像当年的我一样贪婪地频频回头看。“我算明白了,你为什么要对人家那么恶劣。”我恨不得一把揪住她的耳朵,人家结婚了,还用目光骚扰,这家伙实在是败坏我的名声啊!
对于那段漫长的暗恋,我对林翎完全没有隐瞒,所有能记得的细节全部都说给她听,甚至连那几年写下几十万字的日记都搬出来给她当一样读了。林翎刚开始还看得津津有味,对某些字句笑得特别夸张,偶尔还给我指出有些语病直到现在也没改掉。后来慢慢听不到她的笑声了,她会趁我不注意偷拭眼睛,会找借口支我出房间。通常那之后,她的眼睛就会红肿。
文字,其实是种很具欺骗性的工具,有时候你会沉迷这种游戏,越写越觉得自己很伟大,就像是某种心理暗示,越来越往自己设想的那种情形靠近。犹如互相催眠,行动给予书写无限的资源,文字赋予行动无限浪漫色彩。我问过林翎:“难道就不会吃醋吗?毕竟我喜欢人家那么长时间,还写下了那么多文字呢。”她只是轻轻回了一句:“心疼都来不及呢!”
大厅里闹哄哄的,服务员们还在陆续上着冷盘。大桌子摆得满满当当的,婚宴哪里是吃饭啊,简直就是在搞菜肴展览这种行为艺术。
我扯着她找到座位,一屁股坐下,长出了一口气。熊猫他们不知哪去了,这么半天还没进来。我们这桌除了两个空位,其他人都不认识,也许是她的同事,而且全部都是男的。跟那些旧日同学隔了好几排位置,这里离主桌还挺近,不知道主人是怎么安排的。
“你们在这儿呢!找了你们半天了。”熊猫靠着我坐下。小美气哼哼地扒拉着椅子,椅子发出叽叽咕咕的声音:“你们不知道,这家伙到处跟人搭讪,又不给我介绍,人家还以为他有毛病呢。气死我了,毁我的形象!”迟钝,这是熊猫的主要特点,我们不约而同一起摇头,表示他的无药可救。
中式的婚礼,其实更像是一群人在哄闹。一场婚礼完全异化成某种仪式,其中有一些规矩,不是说你想改变就能改变的。游戏新人,娱乐新人延续千年之后依旧是种乐此不疲的节目。灌酒与假酒,这个婚礼自己产生的互动环节,在心照不宣里在杯觥交酬中,不依不饶地持续着,一个黄盖一个周瑜,大家都尽兴,其乐融融。
我们没多少时间去看其他桌的欺负新人活动,我们需要应付来自整桌人的不停递过来的酒杯,尤其是林翎,可怜她被当成了当年的那个范文,对于此我心里有点小小的愧疚,谁知道人记仇的能力那么强呢。新娘子在巡游全场前,特意来到我们桌,笑着对那帮同事们说:“范文以前老是欺负我呢,你们可要替我好好招呼他哦!”那群人正义凛然地开着玩笑,一个个表现得气愤填膺的样子。还没得司仪完全结束程序,就有好汉跳出来,要跟林翎相见欢。相见欢是本地一个酒桌老套路,三碗不同的酒,得一口气全部搞定。林翎眉头都不皱,咕嘟咕嘟全进了喉咙。我连忙拉熊猫来挡驾,抵挡一些火力。
所以,林翎这个替罪羊应接不暇,一开始他们火力很猛,玩大碗干,后来慢慢变成细水长流,连三中全会深水炸弹啥的都使出来了,很可惜他们不知道这个假冒范文的底细,若不然也不至于一桌人全喝趴下,林翎还若无其事地和熊猫玩猜拳呢。当然熊猫也出了不少力,我和小美笑着看这桌人仰马翻翻天覆地,战果那是相当的辉煌。
新人们走到我们这桌的时候,着实有点惊讶。除了我们四个,其他人都有气无力了。照例给他们敬了酒,照例他们是雪碧冒充白酒,可乐冒充红酒,咱自然也不说穿。
新娘点烟是个很奇怪的环节,简直是教唆别人吸烟嘛,凡是男人都要被新娘这么招待一番。她要给林翎点烟,林翎摆摆手说不会。她略带犹疑地说:“现在哪有男人不会抽烟的啊!”林翎招呼我:“我女朋友会抽。”我低了头怯怯地站了出来,心里还是在埋怨林翎,不知道她葫芦里买什么药。这下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到了我的身上,我觉得浑身都不自在。
她递给我一支烟卷,卡塔一声打亮火机,幽蓝的火焰唰地冒了出来,我看看林翎,林翎冲我点点头。我叼着烟卷,火焰嗤嗤地燃烧着烟,嘴唇微微一动,烟雾就倏地冒了出来。借着烟雾的掩护,我偷偷瞟了她一眼,她看我的眼神里有一些复杂的奇怪的东西,很难捉摸的眼神,很快烟雾就迷蒙了我的眼睛,什么就什么也看不到了。该死的林翎,明明知道我不会抽,还要我出洋相,眼泪都要被熏下来了,我使劲憋着,嘴唇一张一翕,我就像一台会喷烟雾的机器一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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