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62] 当你后悔时，都在想什么？（1 / 1）
老李实在不该被称为“老”李，因为他非常年轻。严格来讲，他不仅年轻，而且很英俊，只是——看上去有点阴柔，还有点煞气。
现在，路箴明正坐在他身边，紧张到手足无措。只不过，这紧张并非来自老李的阴柔和煞气，而是进行，他现在正在翻看路箴明的画稿——翻了将近一个小时之久。
“李先生，”路箴明实在忍受不了长时间的等待，终于开口试图叫他。自己的画稿并没有很多，他却翻来复去的看了很多遍，期间眉头一直在皱，而且越来越深，看不出是喜欢还是其他。
“哦，哦……”老李终于抬起头，揉揉眼睛。“哦，路小姐，让您久等了，我看的非常慢。”
“没关系，请问您觉得怎么样。”路箴明实在不知道该怎么向别人打听自己作品的感想。“如果不行，您可以直说。”
“哦，不不，我觉得非常好，但是有一点不满意。”老李仍然揉着眼睛，不知是画稿上的内容，还是抬起头后碰触到的阳光搞得他眼睛不舒服。
“哪一点，您请说。”路箴明赶忙放下刚要端起的咖啡杯。
“嗯……”老李忙碌的手又从眼睛上该按住太阳穴，那样子像在思忖着怎样才能最直接的把自己的意思表达清楚，却又很困难似的，“是这样的，我能不能请问，路小姐你以前的校园生活怎么样？”
“很一般，怎么了？”路箴明纳闷。
“那您觉得自己对事物的感性认识上与别人有什么不同吗？”老李终于问出了一句值得回答的问题。
“没有什么不同。”只是路箴明这句答话没什么值得听的。
“那么——”老李像在一步一步的询问，也许是有这个习惯，“你有很多朋友吗？”
“有几个，不多但也不少了。”好象每个人都是这种情况，路箴明觉得自己截止到现在的答案都很平庸。
“你在他们面前，是扮演一个什么角色的？是不是被照顾……还是，保护者。”老李在搜刮着自己脑袋里尽可能用得含蓄的词来询问。
“都有吧，大多数是被人照顾，因为我生活能力并不强，毕业以后也没有去找过工作，一直在干这个。”路箴明回答后实在忍不住加问了句，“怎么了？您从我的画稿中看出了什么？”
“可以这样说，”老李将画稿抚平，整理好平方在桌子上，对待画稿的样子比路箴明还仔细珍惜，但却没有交还给它主人的意思。“我感觉你写的故事大纲，和画出来的作品通常都很冷，所以我在怀疑你是不是生活得很苦啊。”
“呃，没有……”路箴明有点哭笑不得，这老李是个编辑啊？还是心理医生？“没有，我没有，我生活的很好。”
“真的吗？”老李在表示怀疑，不知他的自信从何而来。“你确定你画的作品是你内心的表达吗？还是说，你只是在利用艺术？”
“不好意思，您的问题好象问得太过尖锐了，我想我回答不出。”路箴明也丝毫不客气的说。
“啊，对不起，我没有别的意思，我是实在想不到什么词语来表达我的意思了。”
路箴明听了不舒服，实在不舒服，心中思索老李不知在说假话还是真话，一个做编辑的，居然不知道该用什么话来询问作者？这就好比一个心理医生不知该如何与慕名而来的患者交谈似的。
“不过我也可以这样说，请您回想一下，小学时候最难忘的经历……哦，当然我指的不是正面的，难过的，尴尬的，恐惧的，倒霉的，一切一切负面的，可以举几个例子吗？”
“这个……”路箴明觉得有点困难，谁会愿意把不愉快的过去记到现在呢？“我一时间想不起来。”
“这就是问题所在了，有的东西动人，就在于它的真实性，我们说文艺作品超越生活，但是还是源于生活的，就好象十几年前流行一个名词“新新人类”，说的再“新”，也是“人类”是一样的道理。你如果不能把所有的情感都表达清楚，一切都靠想象，也是无法感动人的，并且，我觉得你这个人过于早熟。”老李使劲揉着太阳穴对路箴明说。
路箴明一口咽下整杯咖啡，苦涩的味道回荡在唇齿间。
老李的话提醒了她，她是个早熟的女孩子吗？也许是吧，从小没有母亲的照顾，父亲又过于忙碌，所能给予的全部父爱都体现在几句不痛不痒的问候上了。好在父亲是个开明的人，对她的教育也是尽可能的放松、放宽，不使其他父亲的严厉，而她一直认为，自己也是从不会辜负父亲和母亲在天之灵的。
“也许是吧，可是这和我的作品有什么关系呢？”这回换路箴明开始揉太阳穴了，那里隐隐作痛，因为老李使她回忆起了幼年时一些不愉快的经历，也许他的目的达到了。
“我希望现在你就想到些什么。”老李说。“如果那样的话，我们还有谈的必要。”
路箴明心理打鼓，不知道该不该继续和这个奇怪的老李谈下去，他发觉彭慧介绍给他的编辑不该是这么样一个人。“我……的确有想到一些过去的事情，不过基本上和我的作品也没什么关系。”
实际上，路箴明本不愿这样回答。这虽然是事实，但基于老李那最后一句话，很容易让人觉得她是为了要配合老李的话才故意说出一个谎言的。
“李先生，其实是这样的……”路箴明忽然不自觉的想辩解，但在这个英俊却奇特的男人的逼视下，有点不知从何说起。
“别叫我李先生，太生疏了，我叫黎轩，你可以直接叫我名字。”老李说。
“我要你李老师好了，彭慧说他们都叫您老李。”路箴明说。
“你愿意怎么叫都可以，这不是我们谈话的主流。”黎轩似乎放弃了纠正路箴明对他的称呼。“我们继续谈？”
“好。”路箴明觉得自己很混乱，不知道在和眼前这个人谈的是什么，又谈何继续呢？
“这样说好了，你觉得你在创造过程中缺乏的是什么？”黎轩问，他又用手捏着下巴，好象是头部每一个地方都不舒服似的。
“不知道。”路箴明如实回答，她已经越来越不知道自己在干什么了。
“你不知道，我知道。”黎轩笑笑，“你缺乏经验。”
“什、什么经验……？”路箴明问。这说法虽然并不陌生，不过被人直接点出来，还是有点难以接受。是的，她的确是个不太能融入所有问题的人，面对问题时，也是个不知道该如何处理的人。但是呢？好在她身边总不缺朋友，然而，就刚刚他们之间所谈的问题，她的交友众多的情况又被她自己给否定了，好象她缺乏的不只是经验，而是很多很多人事物，而这些人事物，又都需要由她的经验去补齐般。
“你画里的经验。”黎轩回答。
“李先生？请问这是什么意思？”她画里全是男生，要怎么样才能找到经验？
“这样好了，在你的……哦，不介意告诉我你今年几岁吧？”黎轩微笑着捏自己的下巴。
“我25岁。”路箴明并不是喜欢隐瞒年龄的女人。
“嗯，好，这样说，在你25年的人生当中，有没有后悔过？”黎轩问。
“这个当然有了。”相信所有人都有过吧，不止是25年，多么年幼的人都会有这一层体会的吧。这甚至与智慧无关，与年龄当然更无关了。
“好，那么当你后悔的时候，通常都会有什么想法呢？”黎轩的手一直没有离开过自己的下巴，只不过，那动作在别人做来很无聊，在他看来像是个优雅的平面广告。
“我想……”路箴明真的在想，假如自己当初能多在父亲面前撒撒娇，也许父亲就不会以这么莫名其妙的方式来爱她了；假如自己当初可以多与波波交流一些，也许他们两个如此有默契的人之间也就不会有这么多误会了；假如当初，她没有选择在家创造，而是勇敢的出去找工作，也许就不会像现在这样坐在这里接受采访一样的与人交谈了。如果一切都能重来……啊，对啊，重来……
“我想重新来过。”这就是路箴明的回答。
“不错，还有呢？”黎轩问。
“没有了，其实这个也是无意义的，因为世上不仅没有后悔药，后悔是不可能的，重来更不可能。”路箴明很理智的回答。
“这一点你倒是比别人明白的多，”黎轩的表情不知是满意还是不满。“那么如果，有相似的机会，你会选择去做吗？”
“你的意思是——如果我的人生当中，还会有一个重新选择的机会？”路箴明忽然在一瞬间想到了波波，这个想法更令她不知所措，仿佛对面坐着的就是波波一样，而周俐的身影始终没有在她脑海中出现。
这时的路箴明，没有想什么重新选择的问题，而是在想假如当初他没有在那个特殊的时候遇到周俐，自己的人生会有什么不同？遇到周俐他后悔吗？
“就是这样。”黎轩回答。
“不知道，也许不会吧。”路箴明说。
“为什么？”黎轩的疑问并非来自不解，而是想听听路箴明会说“不会”的理由。
“恐惧吧，人都会对未知的事恐惧，人都有个习惯，人都会觉得接受比挑战更省，大概就这几个意思吧。”路箴明说得开始放松了。
“呵呵，好，不错。”黎轩的手终于从脸上离开了，那一瞬间，路箴明觉得他像个很阴暗的谋略家一样。这来自女人的直觉，但却更多的是个人的主观意识。
“我们今天的谈话就到此结束吧，你的画稿很有用，我会再和你联络的。等通知！”黎轩一开始还笑，到最后好象很沉闷似的。
“呃，通知……”又是这样的说辞，路箴明觉得无趣，但也只得应允了声。“好吧。”
听到路箴明声音低落，神情也不是很好，黎轩马上改口并解释，“哦，别紧张，我必须回去再好好看看，然后再做决定。放心吧，我一定会再联系你的。”
路箴明报以微笑，虽然最后一句有点诡异的成份，不过还是很令她欣慰的。“嗯，谢谢您。”
“哦，好。哦——，我送你回去吧。”黎轩客套的问。
“不，不用了，我家就在附近。”既然是客套，自己也就没必要真的麻烦人家。路箴明望望门外的风光，下午见的面，如今已有黄昏的阴沉了，秋初时节，有种令人情感浓郁加深的感觉。
“那好，我就先走了。”黎轩说完收拾起自己的东西，那些不算多的画稿被他小心翼翼的收进自己带来的塑料文件夹里，保存的十分妥当，这的确让路箴明放心，只是有点惭愧的看着被黎轩丢下的自己原本用来装画稿的牛皮纸袋。
外面是新建成的“酒吧一条街”，“亚马逊”也有幸被包围在其中，陈老板的生意越来越好了。不知不觉间，这里已经成了周唐唐业余娱乐的固定场所了，只是她自从上次被阿奇告白后，就再也没有去过。
“路小姐，这里是市郊，真的不用我送你吗？”黎轩开车绕过咖啡厅，正巧看见路箴明站在路边发呆。
“啊，李先生。我有去处，您一路小心。”也许这个老李真的不是客套的问自己。
“那好，改天再见。”黎轩笑笑，开走了。
路箴明无奈的摇摇头，目送那辆有点眼熟的车慢慢开远。掏出手机，有些事情还是先问问清楚的好。
“小路？”电话另一端传来彭慧的声音，显然对她的来电很意外。
“是我啊。”路箴明听到彭慧中气十足的声音也很意外，同时还忽觉自己真的很没有精神。“你还好吧？什么时候生？”
“还说呢，我现在就正在医院，你再晚打来一个小时，我电话就要被没收了。”医院里打电话会影响高级医疗设备，可彭慧总是偷偷拿来发短信，免得闲得发霉。
“这样啊，是不是打扰到你了？”路箴明不想自己事事都麻烦朋友。
“不会啊，我们聊聊，离预产期还远着呢，只是我家那个讨厌鬼不放心，非要我提前来住院不可，说是好几次梦到我在家生了，笑死人了。”彭慧埋怨的话来还带着被宠溺着的幸福。
“你可真幸福。”路箴明只顾羡慕，几乎忘了自己要问的事情了。
“我哪有你幸福？你家周俐对你那么好。”彭慧认识路箴明很多朋友。
“算了，不提他了。”路箴明有点沮丧，周俐又像以往一样，比预告的回家时间晚了好久。她都习以为常了。“对了，我是想说，我刚刚见到了李老师。”
“李老师？哪个李老师？”很意外的，彭慧的回答竟然好象对这个李老师很陌生。
“不就是你介绍给我的李编辑吗？你说都叫他李老师，也叫老李。”路箴明详尽的解释了一下，希望可以开启彭慧的记忆。唉，怎么忘性那么大。
“……哦，那个啊，其实我们也不太熟悉了，只见过一次面。”彭慧有点不好意思。
“你不是说和他很熟吗？你老公也认识的。”路箴明很奇怪的问。
“对，和他很熟的是我老公，他都一把年纪了，基本上快退休了，我其实是想让他的徒弟帮你看看。”彭慧说。“他是副编辑。”
“什么？他徒弟？？”难怪，她就说要“老”李不适合嘛。
“是呀，他徒弟，我们就不太认识了，我老公和他打过交道，我只见过一次，他人有点怪怪的。”彭慧继续着无厘头，搞得路箴明一头雾水。
“这是什么意思，好奇怪啊。”路箴明问。“你一开始就打算让我跟这个副编见面？”
“也，也可以这么说啦。”彭慧说。“因为一开始……啊，你等等。”
对方传来低声说话的声音，像是彭慧的老公来了。
“啊，小路啊，我还有事，先不说了，那个你你如果不放心，就别把画稿交给他啊。”彭慧急急的说着，不容路箴明再问，直接把电话挂断了。
“可是我已经把画稿交给他了……喂！真是的！”路箴明对着一直发出忙音的手机，无可奈何的合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