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25] 秋末时的雨 郁闷到骨子里（1 / 1）
周俐穿着黑色风衣，一个人倚靠在机场门口最显眼的位置。
他还没有注意到路胜领，只默默的站在那里，心中似乎在想着什么事，神情很冷峻带着一股神秘。略长的刘海挡住了视线，给人一种以自我为中心，无视一切的感觉，看上去比路胜领更像个带领千军万马在生意场上厮杀的精英人物。
一阵短促的铃声响起，路胜领接到了第一条短信，来自路箴明——亲爱的爸爸，欢迎回国。一路上辛苦了，我很忙，所以派周俐去接你，有没有看到他啊？你们好好聊聊吧。
路胜领笑笑，朝周俐走过来，他本不打算理这小子的，然而——哎，他的这个女儿呀，总是让他狠不下心来，她越是对自己无理，无视，他偏就想要多去巴结巴结她。
“先生，在等人吗？”路胜领在背后点了点周俐的肩头，他的中文都有些生疏了，一旁来接机的秘书兼司机听了这话使劲憋笑——因为太像是街头搭讪的女色狼的口气和用词了。
“呃，伯父，您好，我是周俐。”周俐在此之前反复看了路胜领的照片，是以一回头就认出了这张大特写。
“嗯，好。”路胜领板着脸，伸手敷衍似的回握了下周俐伸出的手。
“一路上辛苦了，我来送您回去吧。”周俐本来建议带丫头一起来接路胜领去吃饭，或是他自己把路胜领接回他们的家去见路箴明的，哪知路箴明死活都不同意现在就见老爸，还必须要他去接机。
这个自相矛盾的坏丫头！周俐心中暗骂，这分明是想他出糗，他要以什么身份来接路胜领啊？请他吃饭，没有路箴明在一旁，他未必会去；送他回家，他又不是司机！
周俐本是不想来的，只不过——唉，他的这个丫头啊，总是一句话就能让他乖乖去照办，没任何办法。
“怎么小路没来吗？”路胜领拿着手机，明知故问。
“她在忙……”周俐答。
“可你知道她在忙什么吗？”路胜领表情突然严肃了起来。
“哦，这个……，她最近在忙着……”周俐努力回忆，却发觉自己即便是连敷衍的话都答不出来。
“她的工作最近很不顺利，现在正在忙着新的作品参赛，希望能能以这部作品取得成功。另外，她最近身体也不太好，一直在靠咖啡坚持工作。”路胜领边说边观察着周俐的表情。“这些你能知不知道呢？我和小路相隔半个地球，却对她的情况了如指掌，你该是天天在她身边的，却要我一个刚下飞机的老头子来告诉你女朋友的近况？”
路胜领见周俐的沉默，又道：“当然我作为父亲，关心自己的女儿是应该的；而你是作为他的什么人在怎样对她呢？”
周俐持续着沉默，因他的确无话可说。心中开始思忖着近日来路箴明的点点滴滴。也许自己的确不够关心她吧。
“伯父，我会我抽出时间来陪她的，希望您再给我一次机会。”周俐赔笑道，“我送您回去吧。”
“送我回去就不必了，我司机已经来了。”路胜领基本上已收起了客套的、公式化的笑容，再不多言的走出了机场。
“好，那我陪您过去吧。”周俐尾随其后。
路胜领的步伐很快，一点都不像个老年人，周俐心中不得不佩服这个生意场上的常胜将军，果然有一套。但是更重要的，他对路箴明的关心和保护令他感动。有些东西，是体现在生活的细节和灵魂深处，难以触碰的。不可否认的，路胜领相当关心女儿，却有勇气让女儿在外逍遥自在，而本该是与她并肩的自己却无法说出她最近在做什么，忙什么？
“好啦，就送到这里吧。小路我会去联系的，再见。”经过这次的见面，路胜领并没有改变对周俐的印象，他是个经验丰富的老人了，看人怎么会看错？周俐看上去很有柔情，可实际上却是个不会照顾人的男人。自己的女儿跟着他只会令他更加担忧，决不会放心。
“好的，伯父再见。”
周俐打了声招呼，几乎是落荒而逃了。“姜还是老的辣”，这话一点不假。如果说和丫头之间的未来，路胜领是个阻碍的话，那么他就该做那个冲锋陷阵为他们的将来杀出一条血路的勇士。然而，第一回合，他输得彻底，也输给心甘情愿。
“路伯伯，睡会儿吧，还有一段距离了。”见到周俐消失在拐角处，司机顺子才方便开口。
顺子是路胜领家的亲戚，自大学毕业起就一直在路胜领手下工作。人又老实、机灵又忠诚，是路胜领在国内相信的为数不多的人之一。现在国内剩余的财产大多都是他在帮路胜领打理。
“不用了，我在上面得很好，别看我是个老头子，可还没那么弱不禁风，身体硬朗的很。我上了飞机就在睡，然后半小时吃了两套飞机餐，然后就下飞机了，所以现在精神好得很，还很饱。”路胜领随手打开了手机，玩儿起了手机游戏。
“呃，路伯伯，那我先送您回公司还是回家？”顺子说。“公司的事已经打点好了，几间别墅也已经吩咐人收拾过了，还是您要住以前的公寓？也是昨天才打扫得干干净净的。”
“你叫清洁工去打扫的？”路胜领忽然抬起头看着顺子，那栋老公寓里，他向路箴明的母亲求婚，又在那里结婚，抚养女儿。直到路箴明上小学时，他的生意才开始做大，搬了豪宅，买了轿车。但一家三口对老房子总有说不出的深深眷恋。
“当然不是，是大小姐亲自去的。她还特意叫我告诉您，是她百忙之中赶去的。”顺子虽然不喜欢周俐，但却是路箴明那“一国”的“主力军”，特意替路箴明把“百忙之中”和“赶去”的语气加以强调。
“呵呵，这样啊。”路胜领露出微笑，心中充满了亲情的温暖。
看来这个小没良心的还不算太无可救药，至少知道父亲的心思，而路箴明的心思，他这个做父亲的真的没有把握能明了。
“顺子啊，你看——那个周俐怎么样？”路胜领试探性的问顺子，年轻人的心思他是看得出来的，尤其这个顺子老实得可以，什么心思都放在表面上。顺子一直都在帮着路箴明“对付”他，在顺子自己看来是“不着痕迹”，但实际上根本就是再明显不过的举动了。只是这样的一个人，居然也可以应付生意场上的勾心斗角。路胜领每每看到他就会感叹人的多面性。
是以，他想多听听大家的声音，看看这个能吸引住自己与众不同的女儿的男人到底在众人眼里是何种形象。“为什么不说话？”他感觉到顺子欲言又止。
“哦，我、我不喜欢他。”顺子回答，注视着前方的路的目光有些闪烁，没能逃过路胜领的“贼眼”。
“原因呢？”路胜领对这个回答丝毫不觉奇怪，他想听的是详细的分析。而不是一句结巴的话。“说啊。”
“也没什么，就是觉得他根本配不上大小姐……这样。”顺子说得正是路胜领的想法，但是这也仍是没有新意的回答，他并不满意。
“为什么不配，举个例子。”“老狐狸”路胜领显然要将这个老实的年轻人摆上“绝路”了。
“比如——比如——老爷我说不上来。”顺子两鬓都留下汗来了，最后终于还是什么都没说出来。
“好啦好啦，那就不要说了，还有——”路胜领笑了笑，“我记得你是小路的妈妈那边的亲戚对吧，以后别再叫我老爷了，就叫伯父就可以了，也别叫什么大小姐了，她从小也没被人这么叫过，认识她的从老到小都叫她小路。”除了那个什么周俐，路胜领一想到他气就不打一处来，连称呼都能改，他这个女儿也太窝囊了。叫什么“丫头”，又不是他的佣人，真是的。
路胜领想着想着，都撇起了嘴。
“老爷，那您是要看看待签的文件呢？还是见见给您接风的各部门经理呢？”顺子见前面再拐一个路口就到办公大楼了。
“见见大家吧，文件是死的，什么时候看都可以，签字也就一秒钟。可是人家的心意难得，放下工作不做来迎，不见就说不过去了吧。”路胜领整理一下衣服，准备下车。
“那您是不是换件衣服？后面的箱子里有几身西装。”顺子说。
“不用了，这件也是名牌啦。”路胜领像个老小孩一样显摆着身上的运动服。
“好吧。那我给您说说一会儿要见的几个经理，一共十一个，其中三个女的，负责公关部、人事部和营销部，还有八个男的……”顺子的记忆力超强，很多东西想都不用想。
当他说完时，刚好开到办公大楼的门下，立刻有人迎上来为路胜领开门。
“好啦好啦，顺子我知道你能干，哎，如果小路那个傻孩子能有里一半的能力，我也不会放手让她去逍遥自在。”路胜领开门进去了，顺子尾随其后。
路箴明看着窗外，中午刚过就已乌云密布，像是要下雨的样子。
“可现在都已经是秋末了啊。”路箴明讨厌阴天，尤其是下雨天，光是想想就凄凉、愁苦，仿佛郁闷到骨子里去了。
“天气可以影响到心情，难道心情也可以影响到天气吗？”
“小路！你在这里自言自语些什么了？”夏阳的出现打破了这郁闷之神笼罩的气场。
“哦，没什么。”路箴明回过头，一刹那觉得夏阳就像是她的名字一样，随时随地都照射着夏日的暖洋，尽管直接但炽热，浓烈而持久。“我或许在这个屋子里呆得太久了，有点发霉了，现在秋雨一来，有点招架不住。”
“哇！你说得好隐喻啊。”夏阳并非听不懂，但是不想陪着路箴明继续这个话题。她也并非不在乎这外面乌云笼罩的天气给人带来的不快。
所有的窗帘都拉得严严实实的，屋子里像是傍晚五、六点种一样阴暗、低沉，光线不好，温度也不好。秋末的天气阴晴不定，今天尤其如此，早上还是艳阳高照，中午便开始闷雨，可是持续了两个多小时也没能落下倾盆大雨，反而湿度越来越大，天色越来越暗。
“唉，天上那朵黑云啊，你怎么回事啊？怎么还不下雨？整我们啊？”路箴明又开始抱怨，她本不是个怨天尤人的人，可这个什么都干不下去的下午，却让她极想做一个不负责任的、四处抱怨的人。
短信里告诉老爸自己在忙，全是权宜之计，她是不想去父亲面前面对她和周俐两人之间的事。按理说，父亲这次回来是个极好的机会，让她可以将以前不愉快事一并解决，然而，她作这个结骨眼儿上却开始胆小起来，不知是对周俐的不自信，还是对自己感情的不确定。
只是在这个屋外酝酿着愁苦、忧伤气氛的下午，她真的很想在这间屋里自己“下小雨”啊。
“真是一场秋雨一场寒啊，下了几场秋雨，冬天也就到了。不知这里的冬天冷不冷……”夏阳将窗帘拨开一条小缝，朝天上看着。
“什么？这里？你以前不在这里过冬吗？”路箴明尽管在郁闷，但仍注意到了她话里的漏洞。“这里冬天很冷的，你不知道吗？”
夏阳忽然迅速将窗帘拉回去，并紧紧的塞在窗台上放的书下面，使窗帘看上去有种密不透气的视觉效果，很漂亮，但很不合常理——很少有人喜欢在下雨天拉上窗帘郁闷的，这样做既不符合对雨心戚戚的忧伤之感，也不像是没心没肺，胸无大志的懒惰鬼一样趁着下雨天睡大觉。
矛盾，又是矛盾，一切都那么淡淡的，一切又都那么明确的不能逃避。
“对了，”路箴明见夏阳没有反应，便问，“你有没有再找你男朋友？还没有他的消息吗？”
“我刚刚上来就是想要跟你说了，”夏阳说。路箴明忽然觉得夏阳的表情落寞起来了，不过倒是很衬现在的天气，但是一点都不像她的名字。
“你想说什么？”路箴明笑了笑，但是幅度不大，有点像是敷衍，毕竟这个时候她是笑不出来的。
“我找到LEON了，所以准备要走了。”夏阳说。“来向你辞行。”
此句一出，路箴明倒没多少震惊，只是未免有些舍不得。“真的啊？什么时候的事？怎么不早告诉我？”
“找到没多久，所以……现在说。”夏阳看上去比她还要落寞。
“是这样啊，呃，不过你确定是他没错吧？不会被骗什么的吧？”路箴明关切的问道。
“放心，我没事，我看得很清楚，很确定。”夏阳紧抿着嘴唇，眼睛不时瞟着被书压住的窗帘一角。
路箴明忽然觉得世事变化太快，每个人身后都拖带着自己的一个世界，无论是好是坏，是平静是波荡，自己满意或是厌恶，都必须去面对，而不能退缩，这一点夏阳就做得比她好。
“那么你现在去会不会有危险？他爸爸那边……”路箴明住了口，有些事属于夏阳的隐私，她不想干涉过多，但是作为朋友就必须确定夏阳的安危了。
“放心，我没事，我只要和他在一起什么都不怕。”夏阳这话腔调有点虚，但说出时却没有犹豫。
“至、至少要等周俐他们回来，吃个饭……”路箴明说着才觉得她的确是舍不得夏阳的，在她没来之前，她老是一个人呆在这个空荡荡的大屋子里，时间久了，会觉得很恐怖。
所以，她渐渐习惯了一个人窝在自己的小房间里，不爱出来，周俐的工作都是连续性的，然而，每每当他回来，总会带着罗弈那个大电灯泡，他们和周俐根本很少有机会在一起相处。
而这次，罗弈身为电灯泡一点没自觉，居然还给他找来个常年不灭灯泡极品，一开始她是有点抵触的，但是渐渐的，她习惯了夏阳的存在，现在居然有点离不开了。
夏阳是个极好的朋友，她身上的淡定，随和与坚强是路箴明所没有的。这样的朋友很难得，但显然此时一别就很难再像这样朝夕相处了。
“我会回来看你们的，但是现在必须马上走了。放心吧，我没事。”夏阳像是有强迫症一般的反复看着窗帘，然后走出了房间。路箴明自然随后跟着她。
“你现在、立刻、马上就我走了？”路箴明看着头也不回的夏阳。
“是啊。”因为“有人”在等着我啊，夏阳心中想着，只简答回答了“是啊。”
“那我帮你收拾行李。”路箴明目光寻找着行李袋，她忽然责怪起自己平时的大大咧咧，在这屋子里生活了好几年，居然连什么东西要在什么地方找都摸不清。
“哈哈哈，小路哇——”夏阳笑，“收拾什么行李？我来的时候带什么了吗？”
“呃，是啊，可是，不过……”路箴明从来没觉得自己口拙过，但是现在，眼前这个整日迷迷糊糊睡不醒的夏阳居然变成了个伶牙俐齿的行家。
“真的，你放心。”夏阳朝路箴明爽朗一笑，倒也拿起了一个帆布书包，装了几件周唐唐送她的衣服。“有机会我会和你们联系的。只是——”
“只是不知要等到什么时候了。”路箴明替她说了后半句。
“这句话实在太戏剧化了，我只在罗弈的电视剧里看到过，没想到你也会用啊。”夏阳开玩笑。
“说的也是，你现在走，都没机会和他们打招呼。”路箴明不知自己是在想尽办法要留住夏阳，不知为什么，她真的有种不祥的预感。
瞬间，在她的脑海中出现一张塔罗牌，上面画着三支精美、漂亮的魔杖——是周唐唐的友情运。
那代表着架构的崩坏和勉强的计划、不负责任的行动……
夏阳也是周唐唐的朋友，而且是目前最需要关心的。那三支魔杖所带来的恶果究竟代表什么？而夏阳的离去和这个占卜的结果又有着什么样的联系呢？是否这最不好的含义正巧会应验到夏阳的身上呢？
路箴明越想越不踏实，她真的很想劝夏阳先不要走。但是，夏阳的动作明显的表示，她已经不走不行了。怎么会这么突然？
忽然，窗外使一道闪电，雷鸣声又起。随之而来的是哗哗的雨声，令人联想起街上泥泞的道路，人群们狼狈的躲雨，和每辆车前摇摆不定的刮雨器。
秋天的雨有个特点，不下则已，一旦下起来便会是倾盆大雨。这对路箴明是个好机会，当她刚想要开口劝夏阳留下之时，夏阳反而笑了笑，说道：“这雨来得正是时候，我们可以利用大雨掩人耳目，躲得方便。”
“你们要躲到什么时候啊？儿子怎么能斗得过老子，更何况他还一直都在选择逃避而不是反抗。”路箴明说得在理，但就她对夏阳的了解，这话在她根本没有意义的话自己也是非说不可的。
“但是——”夏阳看了看路箴明，道：“我爱他，有什么办法呢？”
说得好！路箴明心中佩服。是啊，有了爱，还能有什么办法不跟随呢？一切的患难与共都是建立在爱的基础上的，即便在前面替她遮风挡住的那道身影并不伟岸，甚至早已让她湿透，但是夏阳还是不会停下脚步的吧。
“我真的要走了，小路，再见，替我和他们说一声抱歉，保重！”夏阳心中充满纠结，但那原因恐怕只有她自己知道了，短短两个多月的相处，她已在这个看似矛盾，实则温暖的地方找到了归宿感。
但是，一次次的现实表明，这并不是她所能拥有的。一个人无法选择命运，但谁也没有权利将自己的危险带给身边的朋友。所以，她选择离开是对的，她不想因为自己伤害到这里的任何一个善良的人，尤其是那个她已渐渐爱上，却无缘再得见的恬静睡容。
“哐锒！”有人在大力推拉着公寓的大门，一道急促的脚步声在楼梯间响起。
夏阳心中警钟大鸣，但随即一想又有些不解，一个人？这么大动静儿？
眨眼间，罗弈连跌带撞的进了门。
“妈呀！好大的雨，进小区的时候都没下，走向这几步的距离就湿透了？！老天爷变脸变得也太快了，我罗弈招你惹你了？！”罗弈一边脱衣服，一边不停的抱怨。“夏阳，给我拿条毛巾来，拜托——！”
“罗弈，夏阳要走了。”路箴明说。
“什么？”罗弈停下了手里的动作，抬起头搜寻着夏阳的位置。他头上湿淋淋的，雨水一直在往下滴，导致他的视线不是很清楚，看向夏阳时，也是半开着眼，没来由的脸色发黑。
“罗弈，我刚刚拿了你的包……已经很旧了，就送给我吧，我来的时候什么都没带……”夏阳站在原地，有点局促的看着罗弈。
那张满是雨水的脸上仿佛结了千年寒冰一样冷，看着他的眼神儿也是她从未见到过的，不，或者是说，她只在银屏里看到过，而非在生活中那个一贯嘻嘻哈哈的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