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八章要有多坚强,才能学会不流泪1(1 / 1)
曲蔚然用力地踩着自行车,他将心中那说不清道不明又不能见人的愤
恨与嫉妒通通化作力量,用力地蹬着自行车,上坡,下坡,转弯,车速越
来越快,越来越快。夏彤紧紧地抓住他的衣服,有些害怕:“曲蔚然,曲
蔚然,你骑慢一点。”
曲蔚然像是没听见一样,他站了起来,继续猛地往前骑,冷风直直地
往他衣服里灌去,将他的运动服外套吹得鼓起来,额前的刘海向后飞着。
天空不知何时又飘起细雨,将他透明的眼镜打上一点点的雨滴,一缕缕从
镜片上滑落。他的视线一片模糊,可他就像无法控制自己一样,一直用力
一直用力踩!
“砰”的一声,自行车撞向马路旁的绿化带,倒了下来。曲蔚然觉得
自己的身体飞了起来,然后有力地摔在地上,疼痛,无尽的疼痛感,熟悉
的疼痛感,他有多久没这样疼过了……
可为什么,为什么他会想念那样的日子。那时,疯狂的养父、疯狂的
母亲、疯狂的他,他们这疯狂一家人,互相伤害着,互相折磨着,却又互
相期待着对方会清醒……
可到最后,到最后,他连这一点伤害与期待都不再拥有了……曲蔚然躺在肮脏的地面,茫然地看着天空,眼镜早已经飞了出去,雨
水直直地打进他的眼睛里,和着他的泪水,快速地流出,他哭了……
他真的哭了。
他一直以为自己是冷血的,他一直没有哭,他一直不敢去想他们、回
忆他们,他一直告诉自己他们都死了,多好啊,多好啊,他应该开心的,
他应该开心才对……
可是为什么他还是为他们哭了……
曲蔚然抬起手臂,盖住眼睛,身子不住地颤抖着,像是从胸前发出的
沉闷哭声,一点一点地哽咽着,像是压抑受伤到极致的小兽,终于决定放
弃坚强,放弃伪装,痛快地哭一次。
他一直告诉自己,告诉所有人,曲蔚然是从来不哭的孩子……
夏彤从地上爬起来,难过又无措地望着曲蔚然,眼泪簌簌地往下掉。
她缓缓地靠近他,轻轻地握住他冰冷的手。她以前总是说:曲蔚然,你哭
出来吧。
可他从来没哭过,不管受了多大伤害,不管多难过,他总是倔强着,
倔强着,就是不愿意哭出来。她多么希望,他可以好好地哭一场。
可现在,看见他哭得这么难过,她觉得自己的心都快碎了。
她又多想说:曲蔚然,你别哭了……
夏彤紧紧地握住曲蔚然的手,紧紧地,像想将她微弱的力量全部给他
一样。
明明是下午,可天空却越发阴暗,雨越来越大,他们就这样,一个躺
着,一个坐着,不躲不让地让从天而降的雨水冲走他们的眼泪,他们的悲
伤,他们的委屈,他们的不甘与仇恨……
那天之后,曲蔚然病了,很严重,高烧不退,脸色煞白,不停地出冷
汗,意识不清。极不安稳的昏睡中的他总会害怕地低喃,像是和谁道歉一
样,一直说着: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
夏彤急坏了,拖着重感冒的身体一直照顾着曲蔚然。严蕊看他们两个
都病成这样,发怒地指着夏彤骂她:“你白痴,还不把人送医院!”夏彤哭着说:“我没有钱。”
严蕊气得跺脚,一边给人打电话,一边骂道:“你个猪!你没有我还
没有吗!”
夏彤特别无助地看着严蕊:“怎么办,他好像好痛苦,整个人都像垮
掉了一样。”
“你别哭啦,你是水做的呀!”严蕊看到夏彤的眼泪就有些烦躁,忍
不住就骂她。她骂的声音越大,夏彤泪珠掉得越快。
最后她实在受不了,将夏彤拉到怀里安慰,奇怪地问:“曲蔚然这小
子不是一向很坚强的吗!怎么忽然变得这么脆弱?”
曲蔚然给她的感觉就像一根紧紧绷住的弦,忽然被人给一瞬间割断了
一样。
“到底是什么刺激了他呢?”
夏彤被这样一问,忽然想到了那天在修车厂的事,是因为他亲生父亲
曲田勇吗?是因为他不认他吗?一定是这样的,曲蔚然多想从他那边得到
一点点亲情,可最后却这么难过地回来。
夏彤心疼地咬着嘴唇摇头。
“你不知道?”
夏彤还是摇头,她不是不知道,只是她不能告诉严蕊,这是曲蔚然的
秘密,她不能告诉任何人。
“不说算了。”严蕊像是有些生气,微微皱着眉头走到一边。夏彤伸
手去拉她,却被她甩开。其实严蕊隐隐地已经将夏彤当成最重要的朋友,
她最重视的人,可夏彤的心里,曲蔚然才是她最重视的,就连曲蔚然那些
狗屁事情都比她重要。
是的,她生气了,她严大小姐什么时候对一个人这么好过了?什么时
候这么在乎一个人、重视一个人过了?可这家伙却一点也不知道回报,满
心满意都是那个莫名其妙的只是长得还不错的男生。
没过一会儿,一辆救护车停到曲蔚然家门口,两个医护人员下来,将
曲蔚然抬走。夏彤跟着上了救护车,严蕊闹脾气地将钱包丢给夏彤之后转身就走了。
“严蕊。”夏彤叫她的名字,可怜兮兮地望着她。
可严蕊却闷着头走,假装没听到一样。救护车开了,车子从严蕊身
边经过,夏彤趴着窗户看着严蕊,只见这个个子高挑、长相俊美的短发女
孩,双手插着口袋,赌气地撇着头不看她。夏彤看了她好久,她都低着头
不理她。
车子越开越远,严蕊的身影渐渐消失,夏彤紧紧地握着手中大红色的
真皮钱包,钱包里还贴着一张照片,是她和严蕊上次在街上照的大头贴。
照片里的两个女孩,搂在一起对着镜头笑得灿如朝阳。
曲蔚然到医院检查之后,医生说是劳累过度再加上淋了雨,导致高烧
引发肺炎,需要住院治疗。严蕊钱包里的钱,交了住院押金和三天的医药
费之后便不剩什么了。
夏彤因为淋了雨,受了凉,咳嗽得厉害,隐隐觉得自己的身子也有些
发烫,摸摸自己的额头暗想,莫不是也发烧了吧?
夏彤望着病床上的曲蔚然,用力地摇头,我可不能病,我要是病了,
他可怎么办啊?夏彤抬手将敷在他额头上的湿毛巾拿掉,贴着额头的毛巾
那面已经有些发烫了。夏彤将毛巾浸湿了之后,又敷在他的额头上,手上
的一滴水,落在他的面颊,她连忙伸手过去,将水滴抹去,抹着抹着,手
指不由自主地轻轻划过他的鼻梁、他的眉眼、他的脸颊。曲蔚然真的长得
很漂亮,这漂亮是遗传那已化作尘土的极漂亮的阿姨,可眉眼却不似那个
阿姨般阴柔,精致中带着张扬。现在,他睡着了,眼梢处那点冷漠和极力
装出的坚强消失不见了,生出一些久久未见的宁和与温雅。
夏彤失神地看着,看着微明的晨光在他脸上勾勒出细细的光线,看着
那双紧闭的眼睛忽然慢慢睁开,看着他的嘴角微微翘起,看他用有些沙哑
的轻声问:“总是这么看着我,不腻吗?”
夏彤愣了下,羞红了脸,咬着嘴唇轻轻摇头:“不腻,我喜欢这样看
你。”
曲蔚然像是累极了一般,轻轻闭上眼睛,就在夏彤以为他睡着了的时候,忽然听见他小声说:“可是,夏彤,我不喜欢。”
夏彤怔住,愣愣地望着他。
“我不想再这样,总是这么无力地躺在病床上,让你这样看着我。”
曲蔚然闭着眼睛,像是宣誓一般地说,“我再也不会让自己变得这么狼
狈。再也不。”
说完,他就像是累极了一般,沉沉地睡去。
夏彤久久无法反应过来,她觉得她自己越来越不了解他了。
曲蔚然睡得很沉,夏彤站起身来,一阵头晕后勉强站住,端着水盆
走出病房,转弯的时候没注意,忽然撞到一个人身上,水盆打在地上发出
刺耳的“咣当”声,盆里的水溅得两人一身都是,夏彤低着头连声道歉:
“对不起,对不起!”
“该道歉的是我。”轻柔好听的低笑声从头顶传来,“我不该挡住你
的路。”
“呃?”夏彤奇怪地抬头,眼前高挑俊美的曲宁远像是带着耀眼的银
色光芒一般,微微望着她轻笑。
“夏彤。”曲宁远像从前一般,柔声叫着她的名字,优雅得体地问
候,“好久不见,你还好吗?”
夏彤一阵失语,她对曲宁远的感情很复杂,明明谁也没办法讨厌这
个温雅俊美的贵公子,她也一样,可又因为曲蔚然的关系,她很讨厌他。
不,不仅讨厌,比讨厌更多,恨不得他从来没在他们的生活中出现过。
“你怎么在医院?”曲宁远关心地问,“病了吗?”
夏彤摇摇头:“不是,我朋友住院了。你呢?”
“我妈妈到医院来检查。”
“哦。”夏彤讷讷地点头,眼神躲闪道,“我还有事,先走了。”
“好,等你有时间再聚吧。”曲宁远虽然很舍不得就这样让她走,可
良好的教养阻止他继续纠缠。
“嗯。”夏彤敷衍地点头,蹲下身子,捡起水盆,站起来的时候,强
烈的晕眩感让她向前一倒,曲宁远伸手接住了她。夏彤无力地被他接住,他的怀抱很宽阔,很温暖,还带着一种说不出的香味,很好闻,让人觉得
很安心……
“怎么了?你的身子好烫。”曲宁远一手抱着她,一手伸向她的额
头,神情严肃地道,“你好像发烧了?”
夏彤不自在地拿开曲宁远的手,退后一步:“没事的,睡一觉就好
了。”
“怎么可能睡一觉就好呢?去前面看看医生吧?”曲宁远关心地说。
“不用了,真没事,你别看我这样,我身体很好的,从小到大连感冒
都很少有。”
“你这是什么逻辑?”曲宁远好笑道,“因为以前不生病所以现在也
不生病了?”
夏彤还想再说什么,却被曲宁远不由分说地一把拉住:“走,我带你
去看看。”
“不用了,真不用,我还有事呢。”夏彤想挣扎却挣扎不开,他的
手握着她的手腕,握得很紧,温热的掌心贴着她滚烫的皮肤。夏彤抬头看
他,却发现,这时的曲宁远多了一丝平时的强硬,全身散发着让人不容拒
绝的气质。
一向软弱的夏彤只能乖乖地闭上嘴巴,被他拉着走,不一会就被带到
了医生面前,量了体温,三十八点五度,高烧。医生说要挂吊水,夏彤连
忙摇头说自己没时间,吃点药就行了。
曲宁远站在一边,微笑地对着医生说:“吊水吧,开好些的药。”
医生点头,完全无视夏彤的意见,在医药单上写上很长的一串药名。
夏彤越看越心惊,计算着严蕊钱包里的钱估计是不够了,连忙叫:“好
了,好了医生,我……我没带钱,你给我开几片退烧药就行了。”
医生抬头看了她一眼,又看了曲宁远一眼,曲宁远对他优雅地微笑,
医生低下头来,继续将没写完的药方写完,满满一页,交给曲宁远:“你
去缴费。”转头又对着夏彤说,“你到吊水室等一下,一会儿有护士给你
打吊水。”夏彤急了,追着曲宁远要药方:“曲宁远,别去拿药,我真没事。”
曲宁远停下脚步,微微皱起好看的眉头:“夏彤,你怎么回事?生病
了就要听医生的话,开什么药你只管用就是了。”
夏彤拉着他,还是不愿意放他走。
“医药费我可以先帮你垫,你要觉得不好意思,日后还我就是了。”
曲宁远温和地笑,“关键是要把身体养好了,对不对?”
夏彤低着头没说话,手依然紧紧抓着曲宁远的衣袖。
曲宁远安慰地望着她笑,抬手拍拍她的头顶,像一个哥哥疼爱妹妹一
般,轻柔地说:“乖啦,去吊水室等着好不好?”
夏彤的手轻轻松开,点了点头。
曲宁远指着前面的吊水室让夏彤先过去,自己转身去了医院的缴费
处。夏彤看着他的背影轻声叹气,其实她不是在乎曲宁远为她付这点医药
费,而是……她不想欠他的情,不想欠他的,她希望自己能和曲蔚然一样
讨厌他。
可事实上,这个世界除了曲蔚然,没有人有办法会去讨厌、去拒绝这
样一个男子,他就像他的名字一般,是一个真正的谦谦君子,温文儒雅,
宁静致远。
夏彤转眼往吊水室走,可眼神忽然一顿,抬眼居然望见长廊尽头处曲
蔚然正遥遥地看着她,他的眼睛被镜片挡住,看不出情绪,只能看见他唇
边那冰冷的微笑。
夏彤急急忙忙地走过去,走到他面前,开口想解释,却不知道怎么解
释,又为什么要解释,只是慌乱地看着他。
“他怎么在这儿?”曲蔚然沉声问。
“他……他母亲病了。”
“你呢?你刚才拉着他干什么?”
夏彤连忙摇着手解释:“不是的,他是看我发烧了,非要给我买
药……让我打吊水,我我……我拒绝过了……”
夏彤越说到后面越小声,头也渐渐地低下来。一只漂亮的手轻轻地抬起来,覆在夏彤额头上,曲蔚然有些心疼地问:“你也发烧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