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1 情圣（1 / 1）
一日过了一日，林小容照照镜子，发现脸上的淤血总算完全看不见了。那个楚律给的药膏倒是真挺管用，刃玉的伤口也没什么大碍了。
刃玉这孩子刚回来时总不肯安心养伤，一逮着空就想着练武，林小容颇为无奈，于是只能一次次命令他回床上躺着去。
然而林小容觉得自己其实，也不是不能理解他的心情。
她以前活得过于太平安稳，总以为动刀动枪，是很遥远的一件事。然而直到受了伤，她才知道，原来武功很有用，原来她现在的功夫，在强大的敌人面前，根本不值一提。所以如今她也必须要更努力练武，毕竟如果真有一天，她要离开这里，总不能连自己都保护不了。虽然，她还没能下定决心——离开。
这些日子林小容心里惶惶，逼迫自己不去想那个让她很可悲的觉得，很有诱惑力的建议。所以美人儿师傅那里，她暂时不敢去。于是大半的时间，她都用在了学骑马，练武功上面。
听说岳梦影的病情一天好似一天，于是林小容抓来了岳三，让他教她骑术，和她比划武功。
林小容在这边，有点交情的朋友实在没几个，岳三便是其中之一。岳三从不拿她当什么狗屁庄主看。那么不找他，还能找谁？
而且岳三这人在她面前总是嘻嘻哈哈，让她觉得气氛很轻松。但是以他口无遮拦的性格，居然这次也没对她说过什么挖苦讽刺的话，她倒觉得，有那么几分不大适应。
不过，最近这山庄里的气氛实在太沉闷，幸好还有他这么个有趣的人陪在身边，让她可以不去想那些有的没有的事情。
林小容的骑术长进很快。于是岳三便约她去湖边溜夜马，说是夜里湖光月色的，别有滋味。
这一日，夜空晴朗，月明星亮，林小容留下清雪照顾刃玉，打算去湖边赴岳三的约。
夜晚风凉，山庄里处处都有灯笼，在晚风里摇摇晃晃的，昏黄的光晕倒也温暖。
林小容想了想，脚步还是不能自控的绕往天水阁。越近，她就越觉得自己有种偷偷摸摸的味道。终于经过天水阁的门口，她忍不住往那里面瞟了一眼——
结果，就这么毫无防备的，与庭院里某人的视线对上了。
大病一场之后，眼前这人的身形清瘦了许多，原本就是清隽的身材，如今更是——好像欲乘风归去。
林小容此刻只觉得一阵尴尬。就好像偷窥被人抓了个现形，实在是无从辩解。
她只好硬着头皮走过去，硬声说道：“好……久不见，你身体好了？夜里这么凉，怎么不在屋里呆着。岳一呢，也不管你……”
岳梦影倒是很平静，只见他微笑道：“岳一也看了我好些天，他伤还未愈，我便让他早些去睡了。我也是躺了太多时日，今夜怎么也再难睡着，反正身体已无碍了，才出来走走。”
……还真是有缘。
林小容耳听到岳梦影继续说：“娘亲已跟我说了想容的事情……”
她心里“咯噔”一声。
什么？要她做小老婆的事情么？
心里惴惴不安。
不知道岳梦影怎么想？他愿不愿意？会不会有一丝半点也……对她，有一些……好感呢？
然而岳梦影的话题却并非如此。
“……定西亲王并非易与之辈，想容与他说的交易，主意是极好的，但实施起来，还需多加小心，这件事牵扯到朝廷党争，凌岳山庄屹立江南五十多年，实为不易，就算要帮忙他，我们也还需从长计议才好，断不能让山庄有任何闪失……”
林小容微愣了一下，硬是没反应过来。等过了一会儿，才觉得心一下从半空中落了下来，掉在地上，弹啊弹。
岳梦影继续说：“至于想容的分成，你不必担心，定是一分都不会少。你原本便是为了我们，迟迟与我，自会替你付了这帐。”
迟迟与我……迟迟与我……
林小容脑子里没容下别的，只这四个字，一直回荡。她一时不知心下什么滋味。
鬼使神差的，她开口问道：“凌庄主这次归来，想必你们……好事不远了吧？”
她只觉得岳梦影意味不明的看了她一眼，然后，他走了两步，侧身对着她，手里抓过一支柳条秃枝：“娘亲已不再反对，想必……”
林小容低下头，觉得自己嘴唇可能在颤抖，还是说道：“你们能走到今天，也算是有情人终成眷属，真是——恭喜了。”
岳梦影在黑暗中微笑了一声，像是春日破冰：“是啊，真没想到……”顿了顿，他沉声说：“想容，多谢你。若非有你，迟迟与我，也难以说服娘亲，更不会有今日。”
林小容沉默着，没有说话。
只听岳梦影牵着柳枝继续说道：“想容想必对我们两家的旧事，也多少有些了解。我父亲他——我从未见过。我记忆里从来只有娘亲。凌伯父在世时，郁郁不乐，总爱喝酒，于商道又不甚通，几乎不管事，全靠娘亲撑起家业。她一美貌女子，有多少人都曾经暗自觊觎，或是心存鄙夷，暗中下绊者数不胜数。所以——我小时便对过世的父亲极为不满，只希望能早日长大，照顾娘亲。”
林小容点点头，岳梦影是个十足孝子，她很清楚，不然他尽可以不顾美人儿师傅的意愿去做他想做的事……
“我从十岁起入住这天水阁，便开始暗中插手山庄事务，那时年龄幼小，不足服众，我便隐身在后，所做种种，都推作娘亲的主意。”
“那时候我以为自己能为娘亲分忧，她便会轻松快乐些。谁知，并非如此。娘亲她有了空闲，还是郁郁寡欢，闷闷不乐。我才知道，原来我身为人子，毕竟有不能做到的事。”
“那时我更痛恨父亲就这样撒手而去，娘亲不喜迟迟，我也想要讨厌迟迟……”
“然而后来我才懂得，”他顿了顿，似是想起了什么过往，语气幽咽，“情之一字，勉强不得。我父亲他，必定也有他的苦衷。”
“只是他做错了一件事——他不该一面念着另一人，一面又与娘亲成亲。”
“……所以我便暗自下定决心。今生今世，决不做那负心之事。倘若我认定一人，便，只对那一人钟情。别的——什么人，都不能改变。娘亲若是不允，我可以终身不娶，但是——”
——但是？但是要你娶别的什么不相干的人，那是绝对不可能。
你不用说了，我都——明白。
一生一世一双人嘛。这背烂了的诗句，我怎会不明白？聪明绝顶的岳梦影，我早知你会看透了我的心思。
只是你实在不用这样暗示我。我林小容，绝对——不是那不识趣的人哪。
林小容竟然笑了。
她听到自己说：“那么现在师傅已经不再阻拦你们的亲事，也放下了过往恩怨，真是皆大欢喜，恭喜恭喜。”
她笑着拱了拱手，像是很开心。
“守得云开见月明，真是太好啦。那什么时候开始准备婚礼哪？到时候可不要忘了我一份，我还真没见过你们这里的婚礼，一直好奇的很呀。凌迟迟那么漂亮，穿上婚纱一定美的冒泡，你也是，要是能穿一下我那个世界的西装，肯定也是帅的乱七八糟啊，我们那里婚宴上面新郎新娘一起啃苹果不知道你们这里习俗是怎样的要不要闹洞房要的话我也去闹一闹……”
林小容模模糊糊听到自己在滔滔不绝的说，但是越说，越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
隐约觉得再说下去就要糟了，她暗自掐了一下大腿，连忙道：“我忘了我还约了岳三去湖边骑马，得赶紧走了，今天就先这么着了，回头定了日子别忘了告诉我啊。”
然后她不敢再留，扭头就走。
走着走着，只觉得脚下被绊了一下，林小容赶紧稳住身形，嘻嘻一笑：“天太黑，看不清路……”
耳听到岳梦影好像在身后喊她名字。
于是三步并作两步赶紧跑。
林小容不辨方向的跑，跑啊跑啊，居然真被她跑到了湖边。她嘿嘿一笑。没想到自己认路的本能还真是过硬啊。不过，怎么不见岳三那混蛋呢？
然而也无所谓。
慢慢走到湖边，林小容摸了摸草地，微微潮湿。无妨。一屁股坐下去。林小容抱着膝盖，绻成一团。
也不知过了多久，听到身后有脚步声。
她从膝盖里把头抬起来，迎着月光，看到来的是岳三。
她张了张嘴，可是说不出话。
这时岳三从身后拎出一坛东西，朝着林小容痞痞一笑，“好东西，要不要？”
林小容问：“是什么？”
一开口才发现自己声音居然有点暗哑。
岳三笑着说：“你离开的日子里头，山庄的酿酒师傅按你的说法酿的，是加了梨花瓣的米酒，就叫梨花酿。”
梨花啊。寂寞空庭春欲晚，梨花满地不开门的梨花啊。
岳三一边说，一边从怀里变出两个大酒杯，乘满了，递给林小容一杯。
林小容伸手接过，闻了闻，果然是芳香扑鼻。米酒香甜的味道，梨花淡淡的清香，不错。
还没等岳三端起自己的酒杯，林小容已经干了。然后她把空杯递到岳三面前，爽快道：“再来！”
岳三唠唠叨叨，说你怎么喝这么快。
她才懒得理他。于是自己搬过酒坛子，自己再乘满。
林小容身子向后仰着，一手撑着地，一手端着酒杯，迎着月色痛快的喝着酒，而那边岳三干脆躺在地上，手撑着脑袋。
两个人一边一杯接一杯的喝，一边说着不知所云的对白。
四周一片寂静，只偶尔有秋虫的叫声。
林小容突然有种莫名的悲凉感觉。
直到月上中天。夜云都被月光镶了个银色的边。
林小容迷迷糊糊听到岳三在说：“你这白痴，自找罪受……”
像被按到了什么按钮，林小容猛地跳过去，居然十分准确的纠住了岳三的衣领：“我才不是白痴！请叫我情圣！”
岳三拉开林小容的胳膊，嘴里说：“好好，情圣情圣……”
林小容听到自己说：“老娘不过是失恋嘛，失恋有什么大不了？再过个十八年，又是一条好汉……”
岳三噗嗤一笑：“只怕再过个五十八年，你这情圣也成不了好汉……”
怎么成不了？林小容心中想道，将军令都能变成Rap，男儿当自强都能变成女孩当自强……为什么她成不了好汉？
林小容颓然坐下，感觉自己好像捞起了酒坛子，一边拍着节奏，一边嘴里胡乱在唱：
“爱情卷起万重浪……我们女孩当自强……
大不了受一点伤……会让我们更漂亮……
谁怕爱情万重浪……我们女孩当自强……
不用……谁施舍阳光……我们……自己是……太阳……”
月光清冷流泻而下，夜风轻拂，湖面上静悄悄的。是谁的声音，唱着慷慨的调子，声音却这么凄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