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回忆爱（1 / 1）
这是一个布满断章和欺骗的回忆，它拥有所有失败的小说所拥有的一切特征：平淡，小气，娇柔造作且不完整。
我最终丢失了橡皮丢失了纸片也丢失了他。
初中的我是一个多么健忘的人，带上回家作业时，我会忘记挂校牌，挂了校牌时我又会忘记拿盒饭，于是我每天早晨都会在学校与家之间奔跑，但是无论我跑得多么歇斯底里我还是会迟到。
然后不管我站在班级门口怎样可怜巴巴的喊“报告”，班主任仍然目不斜视地讲课。
班主任的反应是可以理解的，因为我频繁的迟到导致班级频繁的扣分，所以我们永远都拿不到流动红旗，我成了班级的害群之马，这是班主任形容我的词，而当时的我还并不明白是什么意思，只知道这是一个非常不好的词，为此，我在班级里永远都是羞愧地抬不起头来。
人都说我没脑子，大概这和我从小自卑的心态有关。
但我却并没有因此堕落或厌学。
因为周六学校开办的兴趣班，那里有不同班级和年级的同学，大家学习自己兴趣的事情，和志同道合的朋友们说笑，没有人知道你在班里是怎样怎样，这里就是一个新的班，而且上学的时间从七点半变成八点整，你也不必非在八点整之前赶到这个教室，迟到了也没人会责怪你，不必穿校服挂校牌或是盒饭……
但是我却一次都没有迟到，因为我喜欢画画，也因为我喜欢……
每次我都会早早地来到学校，进入还是空无一人的美术教室，选择最后靠窗的位置坐下，把墨绿色的铅笔按B数大小一字排开。
夏天的风和阳光一起淌进窗来的时候，他就进来了。他看了一眼我的位置，就在我前面坐下了。
好象很轻描淡写的一个时刻，男生似乎趴在前面睡觉，一切显得那么安静，女生却突然面红心跳起来。
是方旻，一个多么高傲的名字！伴着所有校级市级省级的甚至全国性的美术奖项，这个名字不停地在校大会上被校长得意的报出来，几乎学校每个角落都框着他的画，每个人都认识他，而他却只是淡淡地来去，像天使一样轻盈。
这个天使，如今竟这样款款而来，不仅仅走进这个教室，还有我的心底。
我紧张地盯着眼前从容不迫的背影，一瞬间便感到自己的渺小，我窘迫地想去收起自己刚才一字排开的铅笔，因为突然意识到自己的行为是多么的怪异和幼稚。
你为什么每天早上都要跑来跑去？
我抬起头看见方旻正侧坐着，昂着下巴歪着脑袋朝我看，口气平静地没有一点情绪，而此时我的手正抓着一把铅笔悬在半空。
“恩？问你呢，为什么？”也许是看我瞪大眼睛却一动不动的样子像没听清楚，于是他又强调了一遍，仍面无表情。
我的头不自觉地低下去低下去再低下去，好象在抽屉里找什么东西，其实是为了掩饰眼睛里要汹涌出来的某种液体。
“因为……忘拿东西了……”我含糊不清的说。
“哦，那这样不会迟到么？”
会……左手手心忽然出现一滴圆圆的水珠。
“那为什么前一天不准备好呢？”
“……”就好像老师的责备，自知理亏得说不出话来。
一直期望能把自己包装起来，以最完美的一面去迎接天使的目光，然而魔法师始终没有眷顾自己，把我所有的耻辱都暴露在烈日下接受炽烤，感受别人的唾弃和嘲笑，还有自己一直崇拜的他的厌恶。
为什么会这样？
我大声说“我不知道！”然后就趴在桌上狠狠地大哭起来。
我再也不要来上这个兴趣班了！
我没脸见任何人了！
方旻开始用手敲我的桌面，伴着“喂喂喂”的声音。
我不敢抬头，我不能想象自己的样子更不敢想象他的表情。
“别哭了！”
我听到猛地一声捶击，桌子似乎被震得跳了起来，我也被吓得差点跳起来。
我怔怔地看着皱着眉头的方旻，害怕得不敢大口呼吸。
一个总是什么都漠然的人，如今在这里生起了气。
“我批评你了吗？我骂你了吗？我打你了吗？我要害死你了吗？你哭什么呀！”方旻一脸受不了的表情，长呼了口气说，“真是有够麻烦的！”
我呆坐着不敢有任何动作语言表情，直到他转过身去我才敢打开我的铅笔盒，把铅笔放进去。
“呀！”我没带橡皮。
“又怎么了？”方旻没有回头，只是把头转向窗外，好象在和窗口的树对话。
“橡皮……忘了……”我咬着嘴唇小心地说。
“唉！”他叹了口气，便没了下文，只听见前面文具细微的触碰声。
很快他便转了过来，把拳轻轻搁在我桌上，手动了动，缩回的时候桌面上多了两块橡皮，一块天蓝一块雪白，他盯着橡皮用手指了指说：“你选一块吧！”
我看着两块橡皮的尾部，把它们轻轻合在一起：“你切开的？”
他心不在焉地说：“恩。恩……”
我说：“你喜欢这里的什么颜色啊？”
“你怎么废话这么多？我两种颜色都喜欢阿！不然我买它干嘛！”方旻不耐烦地用中指敲点着桌子。
“那……那我还是不要了吧！”我不好意思地把橡皮推回到他手边。
他立刻板下了脸，重重地拍了一下桌子说：“我切了你说不要？”
我赶忙抓起蓝色那半块说：“这个吧！就这块吧！”
于是方旻瞪了我一眼拿回了白色那半块。
后来，教室的人便开始多了起来，后来，我们便没有再说话，后来，他画他的画，我画我的。
我们依然是陌生的，陌生到甚至我以为刚才是我不小心睡着了，做了一个暧昧的梦，那么，我手里的那块天蓝色橡皮是哪里来的？
兴趣班快放学的时候，我开始整理工具，我惊奇的发现平时橡皮当饭啃的我今天竟然没有怎么用橡皮！我摊开一直捏在手心已变的汗津津的橡皮，差点笑出声来，原来它是有魔力的，他真的是天使……
我坐起身来的时候，才刚刚五点，我摸了一下胸口一直挂着没拿下来的校牌，然后起床去刷牙洗脸，出门的时候我特地打开了书包检查了一下有没有放好作业和饭盒，紧接着便神经质的出了门去。
推开教室门，里面空荡荡的没有一个人，我放下书包激动地在教室里走来走去，我甚至想跑到校门口对每一个进来的人说“我今天什么都没忘我今天全班第一个到校！”
上课时，班主任特别强调地表扬了两遍关于“今天夏眠同学没有迟到”的事，然后下课的时候，便有好多同学来和我说话，找我玩游戏……我不得不承认我是那么的受宠若惊。
打开铅笔盒，我轻轻地仔细地去抚摸那半块蓝色橡皮，它的周围好像有一层薄薄的光，柔和而明亮……
方旻，我今天没有迟到。
方旻，我已经一个月没迟到了。
方旻，我已经一个学期没迟到了。
方旻，我已经……
每个周六，我都望着那个背影想说点什么，然而每次都没用勇气说出口。仰望着说话，脖子就会很酸的吧！
还记得最后一年的最后一堂兴趣班，是刚入夏的时节，我们就将为了各自中意的高中而努力了，我低头微微抬眼看着眼前看了将近三年的背影，心里顿时陷下去了一大片咽喉处像是哽了什么东西，特别难受……
“你会背郑愁予的；错误；吗？”前面忽然响起了久违的声音。
“啊？”我慌张的抬起头，不经意触碰到方旻黑亮的眸子，于是赶紧又低下头去，颤着声音说，“会的……”
“背来听听。”方旻口吻随意的说道。
“恩恩……”我努力整理思绪，回忆语文书本上的那几个生字发音，然后长长的吸气吐气后，轻声念道，刚念完，眼前便缓缓递来一张天蓝的纸，上面写了一首诗，题名为错过。
前面那个男生停了很久才说道：“看看吧！是我改编郑愁予的错误。”
“恩……”我小心翼翼的收起那张纸……
“喂喂！想什么呢？叫了那么久都没反应！”走在前面的男生忽然站立在我面前，伸手对着我眼前乱晃。
“恩恩？啊？”我猛得从自己的回忆中回过神来，却依然会不经意的以为方旻依旧还是递给我纸片的那个方旻。
“我问你想什么呢这么入神！”方旻忍不住笑了起来。
“啊？那个……谢倩倩呢？”我看了看路灯下，只剩下我和方旻的影子了。
“一一，你的名字和你的性格还真不是一般的配！”方旻淡笑着摇摇头，“她早就回去啦！你习惯这样低着头走路嘛？”
“额……奥……”我不知所措的看了看这个弄堂说，“我要向右拐了……”
“我知道。”方旻指了指自己的腰说，“你那天撞了我以后就是朝这个方向逃逸的。”
“啊？”我愣了一下，随即意识到方旻在和我开玩笑，“呵……”
“你看你笑了多好看。”方旻诚恳的拍拍我的肩膀说，“别这么紧张好么？像对你那个朋友一样不行么？跟学生会干部说话就这么充满压力？”
“没……没有……”我想辩解，却脑袋一度空白。
“没有就好！喏！”方旻冷不丁的从口袋里掏出一张纸片，递了上来。
“什……什么……”我下意识的去接那张纸条，几年前的记忆在这一刻被覆盖了，又渲染了，加强了又朦胧了，仿佛重叠的一个动作让我在时间里一下子沦陷。
彼时前面那个男生停了很久才说道：“看看吧！是我改编郑愁予的错误。”
此时前面那个男生停了一下下便遏制不住的笑了起来：“不知道是什么你就接过去？”
方旻又用手掌在我眼前挥了挥：“怎么？又呆了？”
“啊……没……没有……”我浑浑噩噩的否认。
“明天一早就交给你们班班长，让他来学生处开会，今天我去你们班交通知发现他早跑了！”方旻提了提要掉下来的背包肩带说，“你早点去学校给他吧，别迟到。”
“额……我不会的……我已经很久……”我拿着纸条，刚想说却被方旻打断了。
“好了，就这样，我先走了！”方旻对我摆了摆手，干脆的转过身走了，“拜！”
为什么你就不认得我了呢？哪怕只有一点点的印象也好？虽然我们并没有说过多少话，但是我坐在你身后已经三年了呀！
我看着方旻远去的背影轻轻的说：方旻，我已经很久没有迟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