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5 锦瑟无端五十弦（25）（1 / 1）
“李老师，这么晚了，你还不回去？”
李苏锦抬头，这才发现整个办公室里除了面前跟她说话的陈老师和她自己两个人以外，再无一人。
昏暗的灯光，对方的面容模糊不清。
揉了揉太阳穴，她微笑，扬了扬手里的笔记本道：“改完这本就回去了。”
“哦。”教政治的陈老师了然地点点头，“李老师，最近很拼命呀？但是不管怎么样，可都要注意身体。”
李苏锦轻轻地应了嗯，目视着办公室里最后一个身影消失在门口。
整个办公楼空荡荡的，不远处的点点灯光如同约好般，先后一一熄灭。放下手里学生的周记本，整理了一下桌面凌乱的资料。她这才拿出被她扔在一旁，冷落多时的手机，缓慢地推开键面，就看到莹白的屏幕上显示着十几通未接电话。
在心里默叹了几秒钟，看着银白的屏幕一点一点的暗淡下去，指尖落在绿色的键面上，犹豫了半响，终于像鼓起勇气般又阖上了键面，轻轻地将手机扔进了外套口袋。
黑影幢幢的教学楼，如鬼魅般的枝桠，清冷的夜里弥漫着淡淡的雾气。呼出的气流也在鼻尖氤氤氲氲地散开。
“上车！”刚出了校门，还没有走出几步，身后就传来了低沉的声音。
黑色的兰博基尼在她身边缓缓地滑过。
车里的暖气一下子就吞没了她，僵硬的身体瞬间放松了下来。面巾纸的清香味在她鼻息间萦绕。
“为什么不接电话？”
李苏锦犹豫地接过莫少均递过来的面巾纸，僵硬地擦拭着被雾气打湿的发线，轻声道，“放在抽屉里，没有看到！”
“要不要吃点东西再回去？”莫少均转了一下方向盘，加重了手上的动作。
她摇摇头，手心捏着纸巾，重重地靠在椅背上，眉目间一片疲惫，“这么晚了，还是回去吧！”
她累了。
所以不想执着地去弄清楚他今天晚上为什么会在学校门口等她。
微阖眼帘，思绪紊乱。
眼前又再一次浮现出上午阳台上那一幕的谈话。
“为什么要打架？”她看着面前两个比她高出许多的男孩，蹙了蹙眉头，终于摆出老师的威严。
两个男生很默契地低着头盯着脚尖保持沉默，不发一言。
“打架的时候不是很威风么？现在怎么连让你们承认都不敢了？”
“对不起，李老师！”其中一个男生终于抬头看着她，颧骨处还微微有些红肿。
李苏锦伸手拍了拍双方的肩膀，口气仍然严肃，“你们不是上幼稚园的小朋友了，做什么事情之前，应该考虑一下后果。处分虽然算不了什么，也并不说明你不优秀，但是你们即将高三了，你们想让这个污点一直跟到你们的大学吗？陈捷，你说说为什么要跟余风打架？”
“因为…因为余风欺负我妹妹！”那个叫陈捷的男生吞吞吐吐道。
“李老师，我没有欺负她。我只是跟她开个玩笑而已。”另外一个男生上前赶紧跟她辩解。
“停停停，什么妹妹？”李苏锦被他们突如其来多出来的“妹妹”弄得云里雾里。她没有记错的话，面前的这两个男生在家里都是独生子的吧？哪里来的妹妹？
“他的妹妹就是陈玮。”余风撇了一下嘴角，淡淡地回答道。
陈玮是隔壁班的班长，她认得那个小姑娘，小小巧巧的，笑起来嘴边有个浅浅的酒窝。
李苏锦顺了一下刘海，沉思了几秒才问道：“你怎么欺负她了？”
“他散布谣言说她行为不检点，同时跟不同的男生交往。”陈捷瞟了一眼身边的男生，飞快地跟李苏锦解释着。
“余风，是不是有这回事？”李苏锦沉声问道。
“李老师……我只是开玩笑，一点也没有其他的意思。”
“余风，我记得我第一次见到你们的时候，就跟你们说过，没有足够的证据就不能随便轻易地下结论，也别无缘无故地去污蔑一个人。我想这句话你现在应该原封不动地送还给我了吧。”李苏锦看了一眼逐渐低下头的男孩子，又偏头对另外一个男生说道，“还有你，陈捷，你刚才的理由并不能足够为你打架的行为做辩解，你也好好想想我平时怎么跟你说的，有时候拳头并不能解决所有的问题，反而有时候让事情变得越加的复杂。好了，你们回去好好反省一下，回头交两千字的检查到我的办公室里。”
“李老师……”
“不准讨价还价。”
“那学校的处分呢？”
“还知道有处分这回事，打架之前怎么没有想到？”
“李老师，我们都知道错了，你可不可以……”
“好了，回去吧！我尽量跟教导主任沟通一下。”她缓和了一下语气。
“就知道李老师最好了。我们会好好写检查的。”
真是一群得了便宜还卖乖的孩子，李苏锦看着离去的两个青涩的背影，微微地叹了一口气。
轻风拂过蓊蓊郁郁的叶子，鼻息间弥漫着香樟的清香。
曾经也有一个人拉着她的手跑过去跟刁难她的老师理论，曾经也有一个人为了她跟其他同学打架，曾经也有一个人会背着她走了两三里的山路……
那些曾经遗失的记忆如同纷飞的花瓣点点落在她的肩头，融进了血肉。
原来他们之间早在一开始的时候就注定了会纠缠不清。
后视镜里的她紧闭着双眼，弯弯长长的睫毛不停地抖动。方才绕到嘴边的话又被他吞回到肚子里去了。
他不想破坏难得这么静谧的气氛。
这些日子以来，她一直对他爱理不理，两个人同住一个屋檐下，可是有时候却比陌生人还要陌生。
她的抗拒和矛盾，他都看在眼里。
即便是已经拥有了她的美好，他却仍不想放开她。
莫少均洗完澡出来的时候，李苏锦已经背对着他侧躺在床上了。
晕黄的壁灯将她的侧影拉得很长，黑色的发线凌乱的洒落在白色的枕头上，蝶翼般的睫毛在白皙的眼底投下了淡淡的灰色。白色的被单被她紧紧地蜷缩成一团，就像一只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刺猬，浑身散发出冰冷而拒绝的气息。
熟悉的沐浴乳味道淡淡的在鼻息间散开，湿润的触觉在脖颈处蔓延。李苏锦勉强睁开眼睛，双手使劲地推了推身边灼热的热源，气息开始不稳，声音有些支离破碎，“不要，你走开，今天…我很累，很不舒服。”
“宝贝，乖，我会轻点。”莫少均含着她的耳垂，口齿不清道。
冰冷的双手已经熟门熟路地滑进了拉开的衣襟里，拿捏恰到好处的动作让她微微倒吸了一口气。灵巧的舌头已经悄然地转移阵地，勾起了彼此间火热的气息。
李苏锦觉得此时的自己像极了被人甩到砧板上任人宰割的鱼肉，全身虚弱地连一点反抗能力都没有，又或是像被煮熟的虾米，无力地蜷曲起身子。她不知道自己到底要的是什么，只觉得心里好似被人撂了一把火，又好似身体在做加速度运动，飘飘浮浮找不到一个支撑点。
酡红的肌肤在昏黄的灯光下闪着水润的光泽。紧闭的眼睛，秀气的鼻梁，还有红润的嘴唇，并不起眼的五官组合在一起却有致命的诱惑，如同摇曳在风中的罂粟花，让他如毒瘾般欲罢不能。
他喜欢看到她在他的身下，在这种要与不要，抗拒和迎合的矛盾中挣扎，最终妥协时脸上露出类似小孩子般委屈的模样。这让他都有种错觉，她并不像表面上那样讨厌和抗拒他的碰触。
莫少均情不自禁地吻上了她的额头。
如羽毛般轻柔的吻，丝丝柔柔糅杂着莫名的情愫。
梦里沉沉浮浮，五彩斑斓，就像随风潜入夜的点点杨花，一朵一朵落在某个不知名的角落，泛起了阵阵的涟漪，晕开了记忆。
“你怎么坐在这儿，吃饭了没？”一个十二三岁的男孩子出现在层层迷蒙的雾气中。
一直将脸深埋在膝盖中的女孩微抬下颚，摇摇头，没有出声回答。
“是不是被姜老师体罚了？”男孩的眉角不由得皱了皱。
“没有。”女孩仍然垂头，轻声反驳，糯糯的声音中带着一丝不明显的倔强。
“不要嘴硬了，我都看到了。”
女孩终于抬起头看他，但是脸颊上显然没有对方意料之中的斑斑泪痕，琥珀色的瞳孔在阳光下熠熠生辉，嘴角轻扯了一丝弧度，“所以你是过来看我笑话的？”
男孩子耸耸肩，蹲下 身体，跟她平视，“我可没这么说。为什么不跟我妈和李叔说？被体罚的滋味很好受，是不是？”
“不用你管。”女孩瞥了一眼对方，凉凉道，旋即又低下了头，拾起身边一片枯黄的落叶。
“真的不要我去跟姜老师好好谈谈？”男孩眯起眼睛，随手拔下女孩身边的一棵杂草，放在手心里把玩。
女孩沉默着不说话，将头微微地偏向一边。
男孩没有在意对方的小动作，唇边染着几分笑意。
嫩黄的枯草在他的手边划了一道优美的弧度，轻轻落在草地上，悄无声息。
“那要不要让我教你怎样微笑？还是免费的哦，怎么样？你知道的，姜老师很严格的，我可不能保证她明天中午还会不会让你吃饭。”
湛蓝的天空，洁白的浮云悠闲地从头顶飘过。微风拂过老槐树茂密的枝叶，发出的稀稀疏疏清越的声音在鼓膜轻轻地震荡。
女孩终于抬起怀疑的眼光打量起面前的男孩，舔了舔干涩的唇，小声困惑地问道，“你为什么要帮我？”
“看你这么可怜样子，只好帮帮你咯。”男孩子老成地摊开手，一脸的无奈和勉强。
……
“你看你应该要这样微笑的，嘴巴不要张得太大，咬牙的幅度要偏小一点，就像这样。”
“对，就是这样。还有舌头应该是这样……”
繁花似锦的花园里，淡淡的光线如流水般穿过层层重叠繁茂的枝条，倾泻在草地上。俯首仰吸之间，清冽的草香味在鼻尖轻轻浅浅的散开，如上好的熏香，令人心旷神怡。
那个阳光弥漫，花香正好的午后，一个男孩认真地比划着教身边白衣黑裙的女孩子怎样才能让自己的微笑无懈可击。
温暖的光芒在两个人身上投下了金色的阴影。
睡梦里的李苏锦并不安稳，浑身酸疼，胸腔里好像被谁点了一把火，灼烧着她的五脏六腑，让她喘不过气来，嘴里无意识地呢喃着，滚烫的手心不由自主地碰触冰冷的肌肤。
莫少均就是被这种异样的热度吵醒的。他一直都有浅眠的习惯，特别是这段日子，一有什么风吹草动的，便会惊醒。
“楚楚，楚楚……”莫少均神色慌张，使劲地拍了拍李苏锦潮红的双颊。
一种从未有过的害怕涌上他的心头。
“楚楚，楚楚……”是谁在叫她。
黑暗的天幕，一眼望去全都是黑影耸立的枝枝杈杈，连以往皎白的明月都偷偷地躲到了厚厚的云层下面去了。
夜风习习，尤其是山里的温度更是低于平常，少女有些抖索地搂了搂单薄的外套，她实在不应该擅作主张，为了贪看风景跟他们走散的。
抬头看了看黑色的天际，又低头看了眼已经明显肿起来的脚踝，心里忍不住泛酸，他们说不定现在回去了呢？
“楚楚，楚楚……”夜风中夹杂着熟悉的声音在耳边轻轻地散开，就像从渺远的地方传来的钟声，遥远而厚重。
“二哥，我在这儿。”少女兴奋地朝远处模糊的身影挥了挥手，脚上的疼痛让她不禁倒吸了一口气，但是嘴角仍然有掩盖不了的笑意在蔓延。
他们回来找她了，她并没有被落下。
少年终于循着声音找过来了。
透过树缝与树缝之间的空隙，少女看到对方的额头细细密密地闪烁着晶莹的光芒，俊朗的脸上有些狼狈。
“二哥，我的脚扭到了。”坡上的少女冲坡下的少年解释道。
“还能不能走？你试一试？”
“不行啊！”对方为难道，“脚肿的不行。我稍微动一下就疼得要命。”
“那你先不要动。我上去看看。”说着，坡下的少年一甩衬衫袖口，沿着凹凸不平的羊肠小道，一步步小心翼翼地来到了少女的身边。
“把脚伸过来，让我看看！”少年声音有些不稳，夹杂着紊乱的呼吸声。
少女很乖顺地将肿起的脚小心地移到他的面前。
皎洁的月光突然穿透厚厚的云层，洁白的光线肆无忌惮地投射在两个亲密重叠的身影上。少女这才看到对方的脸上竟然有几道被锋利树叶划到的大口子，还微微渗着血水。
少女正想伸手抚摸对方脸上伤口的时候，少年手上的动作一紧，弄疼了她。
少女叫了一声“哎呦”，同时也收回了手。
“挺严重的。估计你这几天都不能下地了。”少年淡淡地下着结论，却丝毫不见有什么动作。
少女蹙了蹙眉，嘟着嘴，幽怨地看着自己的脚踝，喃喃道，“那怎么办呀？”
“怎么办？还知道应该怎么办，离群的时候怎么就不想想后果？”少年有些气急败坏，“你知道我们找了你多久了吗？这么大个人了，怎么还这么任性。”
“对不起啊，我不知道会给你们惹了这么大的麻烦。”少女低垂着头，道歉道，“他们是不是很担心啊？”
“这么个大活人，说不见就不见了，我们能不担心么？莫少琼还一直自责刚才没有好好地看住你呢！”少年看了一眼仍然垂头的对方，终于缓和了一下情绪，背对着她，蹲下 身，沉声道，“好了，你先上来吧，我背你下去！”
溶溶的月光下，影幢的枝条，不甚宽阔的肩膀，不甚强壮的手臂，少女看了一眼自己的脚踝，唇角犹不自知地露出了一抹灿烂的笑容，然后小心地不牵动伤口地趴在对方的后背上，搂着对方的脖颈。
“少琼姐怎么样了？”少年身上散发的清新的味道让趴在后背的少女眼皮打架，昏昏欲睡。
“邵继钺先送她回家了。”少年好听的嗓音里带着一丝呼吸的急促。
“哦。”少女点点头，也没再说话。
从山上到山脚，足足有三公里。
淡淡的月色将重叠的影子拉得无限的长。
夏夜，虫鸣声响起，点点莹绿色的光芒在黑影中翩翩起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