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 锦瑟无端五十弦(20)(1 / 1)
洗了一把脸以后,李苏锦并没有立刻回包厢。
冰冷的铝合扶手没有丝毫缝隙地紧贴着□□在外面的手臂,渐渐平息了一直叫嚣不止的某个角落。墨黑的佛珠颗颗晶莹圆润,在昏黄的壁灯下折射出温暖的光芒,让她微微有些失神。她忽然平白地厌倦了刚才那种生活。她从来都不是女主角,而此时此刻她就像一个临时代替主角上台演出的替身,手足无措,惶恐不安。
身后响起了熟悉的脚步。这么多年的默契让她不用回头,光听他的脚步声便能猜到是他。
与邵继钺,她从来不想去深究到底是对或是错,但是她一直清楚她还欠他一个解释,无关爱情,无关过去,只是现在。
“好点了么?”轻轻的声线在凝滞的空气中隔了淡淡的雾气传来。
她点点头,鼻息间有淡淡的烟草味。
“你怎么吸烟了?”李苏锦皱皱眉头,抬头看他。
“你怎么还是像狗鼻子一样,只不过是一支烟而已。”邵继钺微笑,“是不是觉得他们很吵?”
“他们还不是像以前一样啊,习惯了,只是突然觉得不适应吧。”李苏锦也笑,“哎,你别吸烟了。吸烟对大人和小孩都不好。”
“我明白,少琼是一个好女人。”
“嗯,而且是一个完美的女人。”她补充道。
邵继钺双手也环上扶手,轻轻低笑,“这个世上从来没有完美的人。包括我们身边所有的人。”
“对不起。”
事实上,这三个字也没有想象中那样难以启齿,说出来了以后,心里忽然觉得很轻松。
“为什么跟我道歉?”邵继祯说,“不觉得这句‘对不起’来的莫名其妙点了么?”
“我不知道应该跟你说什么,惟独觉得‘对不起’最合适了。”李苏锦的嘴角浮起一丝微笑。
邵继钺也笑了,浮动的气息中全是他低低笑开的声音。走廊深处似乎也有他淡淡声音的回音。
“如果你认为对我说一句‘对不起’,让你觉得好过一点的话,那我接受。其实你也没有必要跟我说对不起的,我们之间现在到底谁对的多一点,还是谁错的多一点,已经无从计算了。而我也想告诉你的是虽然现在离我所想的幸福已经有所背离了,但是我会努力去维持的。我想这也是我能为你做的最后一件事了。楚楚,你千万别谢我,你知道的我想要的从来不是你的感谢。”
夜色浓重如墨,连最后那一抹深蓝色也渐渐的被黑色所吞噬,只在天际间留下了丝丝缕缕不明显的痕迹。
“继钺,忘了我吧。”隔了如同几个世纪般遥远,她才轻缓地开口。
“如果这是你要的,我会做到。”沉默了片刻,邵继钺才轻声地回答,“但是,我希望你答应我一件事。”
“什么事?”李苏锦毫不犹豫地问道,殊不知她的声音里带着一种急切的味道。
邵继钺低笑,“不用这么紧张,我不会要求你做你做不到的事情的。”随后嘴角又浮现出一缕极其苦涩的笑容,“其实我有时候会怀疑这些年来你到底有没有爱过我?或者只是将我看做一根救命稻草?但是我也知道这个答案对你我来说已经没有多大意义了。”
不爱他吗?李苏锦不由自主的轻抚手腕上的那串散发着清冷气息的佛珠,心里某个角落的酸涩缓慢地扩大。
“我只是想要你永远永远都不要忘了我。你可以忘记我们曾经彼此的承诺,可以忘记我们的过去,但是我只希望你不要忘了我,不管如何,都不要忘记。”
她点点头,“我答应你,继钺。”
她知道这是她最后一次这么光明正大,理直气壮的喊他‘继钺’了。
下次见面,他只是她的继钺哥了,不再是那个为了她穿越整个B市,只为了帮她买一串糖葫芦的邵继钺了,也不再是那个为了她冒着寒冷一遍一遍地帮她寻找失落的钥匙扣的邵继钺了,她终是彻彻底底地失去了他。
“嗯,谢谢你,楚楚。”邵继钺将她轻轻地搂在自己的怀里,在她耳边轻轻说道,“再见。”
这一刻只有他自己一个人才知道做出这个决定他的心里到底有多痛。但是相比她每次眼里的黯淡和愧疚,他心里某个角落告诉他,这个决定是对的。与其怨恨和不甘,倒不如让她自由。
尽管她永远都不知道他有多爱她。
他也并不准备告诉她,莫少琼肚子里的孩子并不是如她所想的那样来到这个世界,这样对少琼并不公平。
既然他努力过了依然留不住她,那么也不会再辜负另一个爱他的女人了。
再见——再也不见。
四年之前她开口跟他说“再见”的时候,他没有答应,这次换做他对她说了。
李苏锦嘴角带笑,紧紧地搂着怀里的人。
过了很久,很久,她才听自己平静的声线在周围的气流中缓缓地蔓延开。
“你跟少琼姐一定要幸福!”
“嗯,我们会的。”
有时候放弃也是一种成全。
这一刻她忽然明白了:不是不爱他,只是在他和道德之间她选择了后者。而且他说的很对,她也没有想象中那般爱他,她只是偏执地认为她爱他,很爱很爱他。
而事实上她爱上的只是在那个桃红蔓延的季节里,他那双干净漂亮修长如玉的手而已。是她加深了喜欢的程度,自私的认为那便是爱了。
李苏锦再回到包厢的时候,邵继钺和莫少琼已经回去了。而一行人仍然在饭桌上吃吃喝喝,打打闹闹,气氛依然没有冷场。
“怎么去了这么长时间?我还以为你生我的气一声不吭的走了呢?”邵继祯端着高脚杯,桃花眼微挑,语气依然带着戏谑。
从中午在莫家吃了午饭出来以后,她还一直没有吃东西呢,看着餐桌上看起来色香味俱全的菜肴,不禁食指大动,但同时也发现刚才盛果汁的杯子已经被换成了一只晶莹剔透的高脚杯了,里面还有浅浅的酒红色液体。
她没有介意,拿过来轻轻的小酌了一口,才回答道,“哦,房里太热了,在走廊里吹了一会儿风而已。”
“楚楚,你这是变着法儿说皇廷的制冷系统不合格么?”
李苏锦抬了抬长睫,笑道,“我可没这么说。”
说完继续埋头吃菜。
“少均,Bank of sunir 内部重组的怎么样了?”慕容炎替身边的女友夹了一筷子的菜,看了眼面色不豫的莫少均不紧不慢地问道。
“还算顺利吧!”莫少均头也没抬,语气不冷不热。
“少均,我怎么听出你心情不好呢?谁招惹你了?一晚上阴阳怪气的。”邵继祯悠闲地玩着手机,不着痕迹地扫了一眼对面的男人。
“有吗?继祯我才觉得你最近变的越来越婆婆妈妈了呢。”莫少均摸摸下巴,好整以暇的抱着双臂。
邵继祯瞄了一眼抱臂的某人,肉麻道,“我这是关心你呢。你不领情就算了,还挤兑我。这是不是也太过分了,楚楚?”
这是他们的事,怎么又绕到她的身上了?李苏锦嘴角抽搐,不由地翻了翻眼皮,“拜托,邵二少,别这么矫情,成不成?”
“哎,你们俩给我留点面子行不行?好歹今天我是寿星呀。”看着已经笑倒一半的包厢,邵继祯甚是哀怨地说道。
B市的午夜,已经没有了白日里的炎热,淡淡的微风里带着好闻的花香在空气中轻缓的流动,不禁让她的神志稍微清醒了一点。
即使是午夜了,两旁的街道上依然灯火通明,掩藏了淡淡的白月光。对这个不夜城来说,午夜还只是夜生活拉开帷幕的序曲而已,而这座古老的城市从来就不缺乏寂寞。
她就知道邵继祯没安好心。伙同慕容炎两人唱双簧一样,灌了她不少的红酒,顺带还连累了另外两个女人。李苏锦犹豫地看了眼不远处莫少均怀里搂着的佳人,又转头继续欣赏酒店周围的风景。
今晚她真的觉得挺对不起白无瑕的,这么娇滴滴的大美人,竟然因为她的缘故无辜地被邵继祯灌了两大玻璃杯的红酒。
他太不怜香惜玉了,李苏锦垂头腹谤道。
“继祯,你送白小姐回去,我送楚楚回家。”一晚上不怎么说话的莫少均淡淡地吩咐下去,顺便将怀里的佳人轻飘飘地交给了一旁石化的邵继祯。
“大哥,不会吧,她可是你女朋友啊?干嘛让我送她回家啊?还是我送楚楚回去吧。”邵继祯为难的接过莫少均怀里的白无瑕,语气颇为委屈。
莫少均皱了皱眉,“让你送,你就送,还啰嗦什么?”
“你就不怕我对你的正牌女友图谋不轨吗?还是……”邵继祯笑嘻嘻地瞄了瞄不远处那个白色的影子,故意拉长声调。
“随你怎么想。”莫少均不再多做解释,转身大步朝那抹有些略微踉跄的身影走去,根本不管身后的两人。
邵继祯有些不太情愿地搂着白无瑕的纤腰向那辆白色的车子走去,上车之前他还颇为担心的看了眼不远处抱着双臂而不自知的女人。他知道今晚莫少均有些不正常,特别是自他出去接了个电话回来。他说不上来哪里不对,但是凭着多年的交往,这点自信他还是有的,他越是说没事,那就越代表有事。
而邵继祯怀里醉地一塌糊涂的白无瑕则一点都不清楚,她的正牌男友已经毫不犹豫地将她扔给另外一个男人了。
李苏锦一直低着头看着自己的脚尖,好像这样的话,脑子里的那种晕眩感就会好一些了。现在她倒是有点后悔在包厢任由邵继祯和慕容给她灌了那么多的酒了,酒精从来就不是好东西。现在她只想躺在自己床上好好的睡一觉,天知道,为了应付他们今天累死了她多少脑细胞啊。
正当她抬头想看看他们到底有没有协商好的时候,莫少均那张放大的脸孔突然出现在她的面前。她条件反射地向后退,一个踉跄,身体失去平衡,眼睛本能地紧闭,正幻想自己要跟地面来个亲密接触的时候,却发现自己跌进一个温暖的怀抱,对方温热的双手还紧紧地搂着她的腰,好似能穿透薄薄的衣衫,灼烧到了她的皮肤。这一刻,好像身上所有的血气全部冲上了头顶,瞬间淹没了她。
黑色眸子在黑暗中闪了闪。
待她站稳了以后,莫少均不着痕迹地抽回自己搂着她腰的手,看了一眼她酡红的双颊,淡淡道,“回家吧。”
“谢谢!”她小声地出声,只见远去的背影怔怔地停顿了一下,然后又抬脚大步地向阴影中走去。
李苏锦摸了摸通红的脸颊,又抬头看向那抹修长的背影。直觉告诉她有什么地方不对,但是又说不上来,垂头仔细地想了想,顿时头痛欲裂,最后她只得宣告放弃。被酒精侵蚀了的神经,反应总是慢一拍的。
轻柔的钢琴声在狭小的空间里如水般缓慢地响起,叮叮咚咚,如同悦耳的溪水在溪涧里流过,带着一丝凉凉的感觉,让她脸上的温度一下子降低了不少,可是意识却在慢慢地流逝。
微凉的晚风从车窗外透过来,好似温柔的双手,悄然间抚平了一室的沉寂。
她并不是傻子,莫少均一晚上的郁郁寡欢她并非没有看到。但是就是这副沉默不语的样子更让她无端觉得害怕,她宁愿他像平时那样跟她抬杠,跟她不屑一顾,也好过现在他用这样深沉难测的眼神看着她,墨色如漆的眸子里更掩藏着她所不懂的情绪,眼前唇线紧抿的他更像是暴风雨来临前的宁静。
此时此刻,她并不想去招惹他,而且也没有放下该有的警惕,但是随着越来越往喉咙上涌出的酒意,还有如轻声呢喃的钢琴曲,清爽的晚风,却让她逐渐地坠入了黑甜的梦里,最后一根紧绷的神经终于也随着那片漫无飞舞桃红色的花瓣渐渐地放松了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