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8章(1 / 1)
谁知余忠老汉一听,气更大了,指着文忠说:“好哇!没想到你杂种成这样的人了呢!阴一套,阳一套,是不是?我们一家,还没出过说话不算数的人,现在倒出了你这样一个现世报!”
文富也说:“大哥,话既然说出去了,就是再吃亏,也都要认了,别让人笑话!”
余忠老汉见文忠已后悔莫及地涨红了脸,低了头一声不吭,就没再指责他了,叹了一口气,显出焦虑的神情来。说:“我们家按土地算,就要种好几亩青麻和桑树,光苗子钱就要好几百元,去哪里找这笔本钱,啊?”
文富听了,惊奇地说:“要那样多?”
田淑珍大娘也惊呼起来:“是呀,哪去找本钱?”
文忠的头弯得更低了。
这时,玉秀忽然说:“我有一个主意。等收了稻谷,闲下了,文富可以进城做点蔬菜生意,把苗子钱赚回来。”
听了这话,大家的目光都亮了一下,文忠的头也抬了起来。
过了一会,余忠老汉没把握地问:“赚得到钱吗?”
玉秀说:“肯定能赚钱!有很多农民,在城里租了房子,专门做这个生意呢!”
文英和朱健也赞成这个办法。他们毕竟在城里生活了几个月,眼界宽了。文英肯定地说:“爸,玉秀姐这办法行!也不花大事,蔬菜当天买来当天卖,本小利大,真能赚钱的!”
朱健说:“即使不赚钱,也不会蚀本。”
年轻人的你一言,我一语,说得余忠老汉心动起来。可是,他却先不表态,拿眼睛看着文富。文富知道父亲在征求自己的意见,有些拿不准决心。说实话,他知道自己老实,又从没做过生意,还不知自己究竟是不是那块料。可又一想进城去,天天能和玉秀在一起,这正是他盼望不已的事。想到这里,心里热了起来,就对父亲说:“我去……试试吧!”
余忠老汉听了,这才高兴地说:“你自己愿去就去吧,反正在家也没多少活干!”又对了玉秀和文英、朱健,夸奖地说:“还是你们年轻人办法多!”
就这样,在这个幸福的团聚的晚上,余忠老汉家还决定了一件大事。虽然他们还不知道这宗决定最终会带来什么样的结果,但一家人心中却由此又升腾起难以熄灭的希望之光来。
6
稻谷刚刚收获结束,文富就果然遵从玉秀的意见,做起进城做蔬菜生意的准备来。他把家里的一辆旧板车推到院子外面,担来清水洗测干净,余忠老汉和文忠又连夜为他编织了几只准备装蔬菜的竹筐。下午,一切准备妥当了,就要推起车子出门。他穿了一套旧衣服,被田淑珍大娘看见了,连数落带强迫地要他换上不久前做的新衣服——这衣服还是文英给钱为文富做的呢!文英回家时,没给二哥和玉秀买礼物,她知道穿戴对还没结婚的二哥的重要性,回到城里,专门去买了两米多深蓝色的涤卡布,在城里找缝纫师傅给文富做了一套制服,又为他买了一双白色的回力牌运动鞋。文富珍惜妹妹的一片心意,把衣服和鞋子压在箱底,准备留着和玉秀结婚时再拿出来穿。现在见母亲要他穿上,他不好意思说留作结婚再派用场的话,只好穿上了。穿上一看,自己都吃了一惊:仿佛换了一个人似的,这么精神,这么强健!他不由得又一次在心里感激起妹妹来。大家见了,也纷纷叫好,田淑珍大娘过来,一边帮他理制服里面运动衫的领子,一边高兴地说:“这才像话嘛!人靠衣妆,神靠金妆,不能让人小看了你!”
文富红了红脸,用手摸了摸里面大红运动衫的领子,不好意思地回答母亲说:“妈,又不是等着哪个召见?”
卢冬碧听了,趁机开玩笑说:“那倒有人在等着召见呢!”
文富的脸更红了,也不回答大嫂的话,把换下来的旧衣服、旧胶鞋,装在一个包袱里,放在车上,就拉着板车出门了。一家人把他送到屋后的机耕道上,又反反复复嘱咐了一通要小心的话,才回去了。
走在路上,文富又不由自主地低头看了看身上的新衣服。哈,真是人靠衣裳马靠鞍。长这么大,他还没发现自己有这么漂亮、健壮、英俊。他看了看自己的肩膀,是那么宽,那么厚,再看看胸膛,仿佛磨盘一样厚实。特别是脚上那双回力牌球鞋,海绵实在太厚了,弹跳力是这么好,脚步好像只是在路面上轻轻点了一下,双腿就轻盈地迈出去了。他从没穿过这样好的鞋。这样的鞋使他精神倍增,力大无穷了!他十分愉快地走着,温和的阳光撒下来,大地被一片红光罩住。道路两旁,刚刚收获的稻田里,留下一片齐崭崭的稻茬,茬口挂着一粒粒水珠,阳光在里面跳跃,仿佛在弹奏着一首无声的、绚丽的音乐。旱地的庄稼沙沙地响着,画眉、百灵等鸟儿,像是祝贺庄稼人的收获似的,不断地从田埂、坡地中晒着的稻草上,腾空而起,又刷地落下,唱着欢快的歌儿。文富心里泛起了一种甜蜜的微醉的感觉,就像喝多了用土法酿造的糯米酒一样。他觉得这种心情,在过去到玉秀家去时,常常会产生,可后来没有了。即使前次进城去和玉秀约会,这种感觉也显得十分模糊。可今天,他一下感到这种早已消失过的幸福的微醉的感觉,却一下来得这样明显和强烈。现在,天啦,太阳仿佛在欢笑,使人心欢意畅;新谷的芳香在空气中回荡,清新柔和的风掠过树梢,鸟儿欢鸣,这一切多么美好!文富感到自己的身子好像要飘起来,像神话中的人儿一样凌空飞去。他想唱歌,于是就哼了一句广播匣子里常唱的《在希望的田野上》。可歌声刚刚出口,他就为自己沙哑的嗓音和走调自嘲地笑了一下,接着,文富想起这次进城做的蔬菜生意来,他突然一下有了信心和勇气,觉得一定能够赚下钱。
不紧不慢地走着,到县城边时,天已黄昏。县城最高建筑电视差转台上己亮起了一盏灯,而白昼的最后一抹光线,也抹在铁塔尖上不肯离去,仿佛与灯光在做着竞争。文英他们氮肥厂的烟筒,虽然还是笔立地刺向天空,却已显得模糊。更远处在天地相接的西边地平线上,几片斜斜的羽状云彩,柔和的玫瑰红也正在黯淡下去。文富不慌不忙地打量了黄昏中的县城一眼,心情比刚才激动起来。因为几天前,玉秀来他们家帮助收获稻谷,他已把进城的日子告诉了玉秀。他知道,此时玉秀一定在家里等着他!想到这里,文富高兴了,不由得加快了脚步。
可是,没走多远,文富不由得惊喜地站住了——前面路边,站着一个熟悉的、可爱的身影!
那是玉秀。
是的,她是玉秀。她已经在这儿站了好一会了,此时两眼凝视着前面公路。夕阳的最后一片光焰照在她身上,使她全身上下像镀了一层金。她的轻柔的衣衫被微风轻轻吹拂着,神情显得肃穆和专注。也许是夕阳刺眼的缘故,她的一只手抬起来,这在了眉眼上,像寻觅什么东西似的,往前面公路上张望着。
文富的心突然狂喜地跳动起来,他知道玉秀一定是专门来迎接他的!他急忙拉着车,向玉秀飞奔过去。
玉秀也看见了文富,她放下了遮眼睛的手,嘴角荡起了幸福的微笑。
文富来到了玉秀面前,玉秀首先看见的是文富一身崭新的打扮。她也从没见过文富穿这样得体、漂亮的衣服,把本来就强健。俊美的身子衬托得更加夺目了。她的心中泛起一种骄傲和自豪来。可是,她马上想起了自己的命运,这种幸福的感觉于是很快就消失了。
文富见玉秀定定地看着自己,目光渐渐地由明亮变得黯淡下去,以为是她在这里等得太久,生气了,忙过意不去地说:“这点路,还要你来接?”
玉秀也很快意识到了自己的失态,抬起头对文富笑了笑,过去拉起一边车杠,边走边说:“我以为你不来了呢!”
文富说:“说好了的,咋会不来呢?”
“怕你胆子小,前怕狼,后怕虎,临时又变了主意呢!”玉秀说。
文富被说红了脸,这时,刚才在路上曾经产生的信心和勇气,又一次像潮水般从心底涌了出来。他看着玉秀回答说:“怕啥?做生意是正大光明的事,我才不怕呢!”
玉秀听了,心里真正地高兴起来,又鼓励说:“这就对了,胆子大些,脑壳灵活些,头回生,二回熟,慢慢就有经验了!”
文富看着玉秀,既是感动,又像表态似的默默地点了点头。在内心深处,他是觉得更有把握、有力量了。
第二天,城市还在酣睡当中,他们就起来了。文富换上了带来的旧衣服,把新衣服折好放在了玉秀的衣柜里,接着就和玉秀拉起空板车出门去。他们走过城市静谧的街道,来到郊外公路的一个十字路口停了下来——他们要在这里,等候挑菜进城的农民。这时,月亮还挂在河对岸一座临江的山岗上,发着明亮的清辉,月亮和山岚都倒映在江水中。天空此时差不多是清澈明净的。一层潮湿浓重的秋雾,慢慢地在地面滚动,弥漫着。远处农舍的雄鸡,正用高亢的嗓音呼唤着黎明。
除了远处的雄鸡的叫声,四周一片寂静。
他们在霜雾中站了一会,在板车的车杠上坐了下来。文富看了看天色,说:“我们起得早了点。”
玉秀说:“是起得早了些!可辛苦一点没啥,能买到好菜。我们今天开张,要图个大吉大利!”
文富说:“那是!酒好不怕巷子深,只要菜好,就不愁没人买。”
玉秀说:“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