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回 飞雪风寒惑不解(1 / 1)
叶若华乍闻呜呜哭声,心中有些惊惶。只听那哭声忽起忽停,似乎来自隔壁那老妇人房中。叶若华闪身来到老妇人房中,只见一团似是人影的物事不住抖动,哭道:“儿啊,你怎么就不回来了呢?儿啊!”
叶若华亮了火褶子,见是那老妇人,便道:“大娘,您为何伤心?”
那老妇人猛然双手抓住叶若华双臂,喜道:“阿宝!你回来啦!真是太好了,娘可想死你啦!”叶若华不敢稍动,听她继续说道:“他们都说你回不来啦,打死娘也不信!看看,我们家阿宝这不是回来了么!儿呀,娘可有好多话要向你说啊。来来来,坐在我这边!”说着拉了叶若华坐下,又道:“你自打小时候就喜欢坐在娘身边,听娘给你讲故事。今天娘再给你讲故事,说这从前天上有个三圣母……”
整整一夜,她将沉香劈山救母的故事讲了几遍,浑然不知身边这个人并不是自己的孩子。及至天明,鸡叫三遍,老妇人兀自再讲。忽闻一个声音说道:“三婶,起了吗?”说着已走进一个中年村妇,她一看见屋中情景,立时张口就要呼喊。
叶若华虚指点了她的哑穴,竖起食指在唇间噓了一下,指了指老妇人,摇摇头。村妇点点头,叶若华便解开她的穴道。老妇人喜道:“是淑惠啊!你看看,我家阿宝回来啦!”说着拉了拉叶若华衣袖。
中年村妇满脸疑惑,望着叶若华,见他点了点头,便说道:“呃,呃,是啊!那个,真乖!这孩子!”她不知这书生有何意图,心中惊怕,说话时吞吞吐吐。
老妇人笑道:“你别夸坏了这孩子!宝啊,出去给你郭二嫂拿两个鸡蛋,昨天娘借了人家鸡蛋给你煮面,这还没还呢。”
叶若华应了一声,一打手势,同那郭二嫂一起走了出来。一到外间,叶若华忙拱手说道:“小生并无恶意,刚才多有得罪!”
郭二嫂见他彬彬有礼,心中惊怕去了大半,说道:“你这秀才是什么人?怎么会在我三婶屋里?”
叶若华便细说昨夜之事,郭二嫂听完点点头道:“呃!好秀才昨晚没被吓到吧?”她见叶若华点头不语,便接着说道:“唉!说起来三婶真是命苦!她丈夫当年被清兵给害死了,好不容易把个三岁的儿子拉扯大,谁知又叫流匪给杀了!自此之后她便双目失明,连神智也是不清了,常常见着村里的人便问:‘有没有见到我家阿宝?’又拉着村里的小伙子,说道:‘走啊,阿宝,回家啦!娘从你郭二嫂那儿借了鸡蛋给你煮了面吃!’唉!”说着向屋里望了望,抹下几滴泪来。
叶若华皱眉道:“流匪?”
郭二嫂一拍大腿:“可不是嘛!俺们这儿的乡亲被那流匪给害惨啦!也不知害死了多少人。前年俺村有个郭庄,那流匪来了,幸得一家人躲在地窖里才免遭屠戮。后来他们一家人想搬到城里去,谁知途中遇到这些流匪,他们见郭老爷的闺女长得漂亮,便掳了去。几天后郭家人在荒山岭找到郭小姐的尸体,可怜已是衣衫不整,唉……郭夫人见女儿这般情景,伤痛之下,便抱着她的尸体投了井!郭老爷痛苦不堪,终于疯了!唉!”
叶若华闻言胸中怒气难遏,说道:“那些流匪姓甚名甚?住在哪里?相烦郭二嫂告知!”
郭二嫂瞪着他说:“你这书生说什么胡话?他们有刀有马,你一个秀才,如何斗他们得过!”
叶若华说道:“难道这里官府就不管了吗?”
郭二嫂说道:“官老爷是好几次派人去抓他们,可是这位雷老大也不知有什么神通,竟每次都把那些平日里耀武扬威的官差打得落荒而逃!”
叶若华闻言身子陡然剧震,问道:“雷老大!郭二嫂所说的这位雷老大可是名叫雷公虎的一个长须汉子?”
郭二嫂说道:“我只听他们进村时他的手下叫他雷老大,至于他叫什么我是不知道的!不过长须倒是有的,啊!你认识他?!”说着退后两步,眼神中尽是惊恐之色。
叶若华霎时间也不知是何滋味,心中只是不住想着一句话:“你是傻瓜!”
郭二嫂见他双目呆滞,脸上阴晴不定,只道他要行凶杀人,喊道:“救命啊!”便向屋外跑去。这村庄本小,她这一声立时便给全村人听到了,村民只道又是流匪来袭,虽然听见救命,却有那个人敢出来看一下。
叶若华忽然伸手搭在郭二嫂肩上,哪知她一声大叫,整个人已瘫倒在地。叶若华将她扶起,说道:“郭二嫂,你不必害怕!我与那雷老大仇深似海,决不是他的什么同党!昨天我看到一队官兵已经将他抓住,你们以后不用再害怕了!”
郭二嫂闻言喜道:“真的?”她见这书生点了点头,心中兀自不敢相信,使劲在自己大腿上拧了一把,确信不是梦中听到,扶住叶若华双肩,问道:“真的被抓住了?”
叶若华说道:“真的被抓住了!”郭二嫂忽然一跃而起,奔出屋去,喊道:“雷老大被抓住啦!雷老大被抓住啦……”村民闻言纷纷出来观看,郭二嫂向大家细说了叶若华之言,大家俱是欢呼,便拥着郭二嫂来拜见这位传信之人。哪知到了郭三婶家,那书生早已不知去向……
却说叶若华牵马出村,心中想道:“唉,你这傻瓜,自作聪明!什么行侠仗义,什么路见不平,到头来却是为民添害!”他这样想着,跨身上马,松开缰绳,任由白马自己行走。走了一阵,心中突然闪过一个极其可怕的念头,只这一闪,他却身如电击,喃喃自语道:“满人欺侮汉人,难道汉人便不欺侮汉人吗?满人地主剥削汉人农民,难道汉人地主便不剥削汉人农民吗?甚至有时汉人欺辱百姓比满人更甚!那么我们反清复明真是为了全天下的百姓吗?”他心中只觉这个想法匪夷所思,但又不可驳回,口中不住念叨:“真的是为了全天下的百姓吗?”
他心乱如麻,不知不觉间催马来到昨日救人之地。其时天色阴暗,不多时已下起雪来,昨日被杀的那几名清廷官兵的尸体早已不见,地上的斑斑血迹已被薄雪覆盖。叶若华望着那隐隐血迹,自语道:“这些官兵或许并未杀害过汉人,比之雷公虎他们也许更好一些。他们抓雷公虎保的是汉民,却因我一时激愤而身亡,唉!”心中愧疚之极。
“阿弥陀佛!”陡闻一声佛号,叶若华抬眼望处,却见一名灰衣僧人伫立雪中,单掌竖胸。叶若华回礼道:“大师有何见教?”
灰衣僧说道:“冰雪凛然,寒风刺骨,贫僧衣衫单薄,想借施主衣衫御寒!”
叶若华见他身子微微发抖,显是寒冷之极,便除下外面白袍,递给灰衣僧:“大师请用吧。”
灰衣僧略一施礼,便即穿上他的白袍,说道:“天寒路滑,贫僧想借施主白马一骑,不知施主意下如何?”
叶若华心想现下也无要紧之事,便道:“大师请!”
灰衣僧也不多说,翻身上了白马。
二人马上马下这般前行,一路上均不说话,走了约莫三个时辰,远远看见一家客栈。那家客栈规模颇大,绕着客楼外围尚有一圈土墙,墙门边竖了两个高约三丈的旗杆,猩红的大旗在寒风中猎猎作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