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1 / 1)
“十点了。”他抬腕看看手表:“不如我送你回去吧。”
“说什么呢?我都来了。”沈柠不满:“你家我还没去过。”
没等吴澄再说什么,她已经挽到他胳膊上,经过大门时,她对保安打了个响指:
“看清楚没有?我能不能进来?”
这孩子气的举动让她心情大好,转头对吴澄说:
“我跟你说吴澄,我认识的男孩儿,就你不爱搭理我。”
她似乎也没觉得这话伤她女性的虚荣心:“可我就喜欢你这调调儿。”
吴澄被她强大的逻辑弄的有点哭笑不得。
“你可得把我看好了,你以为没人追我啊,我多稀罕你似的。”
她说着说着,把他胳膊一摔:“你看,凭什么我说十句,你一句都没有啊,你说你这个人闷不闷啊,我告诉你现在冷酷风不流行了。”
吴澄顿了两秒,说:“不好意思。”
“靠!”沈柠火了:“这什么话,吴澄你要是有喜欢的,就跟我明说,你这么吊着我你什么意思你。”
她就是这样,说生气就生气,情绪好像随开随关的水龙头,说完也不理他,甩手直接离开。
走了几步气不过,回头说:“想一个人待会儿——每次都这么说,吴澄我是给你面子不戳穿你,你把谁当白痴呢?”
小保安眨眨眼,看刚刚还花月春风的一对璧人,女的转瞬翻脸,怒冲冲从眼前走掉,男的被一个人丢在雨里,也没有追上去的意思,毕竟是认识的业主,他提了伞冲过去递给对方。
吴澄的黑发差不多被打的湿透,接过来:“谢谢。”
“不客气,吴先生,听您的口音不是天波人,您在这儿待几年啦?这里人这个季节出门很少有不带伞的。”这位年轻的吴先生是出了名的好修养,对谁都相当温和礼貌——小保安想,要不是这样,我还不愿跟他聊咧。
吴澄远远看着沈柠坐上出租车,收回目光:“这个,我也不知道。”
“您说笑啦,哈哈,这怎么会不知道?”小保安觉得眼前的有钱人也是颇具幽默感,笑了两声准备回去接着站岗:“那您慢走啊。”
家里空荡荡的,隔音效果非常好,静的不像话。客厅有一盏声控的小灯,不到三十瓦,淡黄色的,在他进门的一瞬间活泼地亮起来。
吴澄把自己陷进沙发里,没来由的,不想动,脑子里乱的很。
那盏小灯自顾自亮了一会儿,得不到回应,静悄悄地又熄灭下来。
线条简洁的茶台上,水晶相框的轮廓在暗中越发显得幽冷,上头是年轻漂亮的一个女人,怀中清秀的小男孩眼神安静,不看镜头,不看任何人。
母亲坚持要放在这里的。他们母子就惟一的这么一张合照。对此她没有太多解释,也是他很少去问。
其实他不是什么都记不得的,只不过不太美好——他一个人在长长的站台上,浓雾锁遍四周,应该是清冷的一个早晨,是春天还是秋天并不确定,记忆里惟一的这么一个镜头,足以让他缄默——何必呢。
在这个城市的另一头,罗浅浅披着湿漉漉的头发,坐在一辆夜行的公车上,公车晃晃荡荡,她闭上眼睛,细小的水流从额头上一直流到眼里。
“小澄哥哥……”她轻轻的念道,再睁开眼,外头是茫茫然的雨夜。
手中的包被雨水打湿,她伸手进去摸索,掏出一张身份证,掸掉上头的水珠,上头她笑得苍白又勉强,旁边的三个字李小恬,组合起来对她来说,还是陌生的单词。
办下来也就一百多块钱,但心里安定一些,比起一个月之前不顾一切的跑到天波来,她现在总算找回一些常识和理智。
除了证件,还有一张濡湿的纸条,不过是由圆珠笔写就,字迹没有受到什么影响,是刚刚颜珊给她留下的,那个女孩子是她大学班里的团委书记,人一向热情明快,看来这两年下来,也没有什么变化。
罗浅浅还记得自己二年级那年寒假,跟颜珊在火车上也邂逅过那么一回,颜珊也是刚刚那么特别惊喜的样子:
“哎罗浅浅,你也去天波?没听说你是天波人?”
她那会儿嗫嚅着说:“去,去看一个朋友。”
结果当然是没有看到。白白浪费一年的家教打工钱。
当时她们所在的是寂寂无名的一所师范院校,罗浅浅是被调剂过去的,高考前后那段时间的状态,她整个人都懵了,钝掉了,不要说别的,就是被调到大西北,估计她也茫茫然就去了——只要能离开海林那个城市,戈壁她都愿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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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是多久之前?六年。
然而还可以往前追溯,时光那样漫长,有些地方柔滑好像丝缎,有些地方生涩的如同砂纸,你不能要求它每一处都让你适意,但你可以有所偏爱,珍藏,不时拿出来穿一穿,在现实当中寻求那一段的心情。
第二章 初遇
罗浅浅九岁的时光,是一段柔软洁白的棉布,她所居住的这一片居民区,大人都互相认识,光是市委的就占了大部分,海林这个小城市,相关人员的升迁调职,这里往往有第一手的资讯,谈笑有高层,往来无闲人,公开的、私下的,洪亮的,细碎的。这些是我童年,背景声音里的一条细流。
可是这些事情,和童年的罗浅浅有什么相干。
她每天数着阳光一寸寸筛过槐树的叶片,然后,日头抛落在那些浓密的爬墙虎上,显出深浅不一的绿色来,只要稍微换个角度,它就由苍绿镀上一层浅淡的金黄,真是有趣。
或者偶尔,去寻觅大门前那棵老松树上最长的松针,一边找一面念,试图劝慰失败者,激励新进者,表扬胜利者,最后捏着一根“松魁”,抛下一地松针,班师回朝。
这样的日子,其实蛮开心。
无牵无挂,没心没肺。
直到她遇到那个男孩子。
人在做小孩的阶段,总觉得成年人,是很神秘的一个群体。
不可琢磨,在一定程度上难以接近。
这个群体中除了自己爸爸,罗浅浅最喜欢的就是张阿姨,后者是海林市的一个传奇,上过市电视台。派出所的女警,人不穿制服的时候,却温柔耐心的不行。铁血柔情的典型。
罗浅浅特别羡慕张阿姨的女儿,一个大她八九岁的姐姐,那个时候在外地念大学,张阿姨家,按照后来一个说法,就是空巢。
张阿姨家里偶尔会出现陌生的小孩,邻居们都知道,她又把工作中遇到的孩子领了回来,这些孩子中,有走失的,有被拐卖救回的,还有受家庭虐待的,他们中的大多数,战战兢兢,眼神惶恐,时隔几天被家长领回去,都对她恋恋不舍。
小澄就是他们中的一个。
只是一直一直没有人来领他。
罗浅浅第一次看见他,是一个夏日午后,捏着一只豆娘的两边翅膀,冲到张阿姨家,把门拍的怦怦作响:
“张阿姨,张阿姨!”
张阿姨隔了一会儿来给她开门,脸上的表情疲惫却温和:
“浅浅来了?”
让进屋,她擦一擦罗浅浅额头上的汗:“阿姨煮了绿豆汤,浅浅要不要喝?”
罗浅浅兴致勃勃地大声回答:“要!”
“不过你得先给那边房间里的小哥哥端一碗过去,好不好?”
“好。小哥哥是谁?”
“你叫他小澄哥哥,浅浅啊,阿姨给你个任务,你要是跟这个哥哥做了好朋友,阿姨给你买五个雪人头。”张阿姨笑眯眯地看着她,慢慢的说。
这个奖励,是相当的高了。
罗浅浅一手端着绿豆汤走进房间,张阿姨在身后轻轻推她:
“浅浅,去。”
他坐在那里,四周透明的阳光中,有微尘在轻轻翻滚。
罗浅浅从来没有见过这么白皙,这么好看,同时这么安静的男孩子。
“哥哥,这个给你喝。”
他看着自己一双手,置若罔闻。
浅浅回头看看张阿姨,后者对她鼓励的笑。
“你叫小澄对嘛,我叫浅浅,罗浅浅,我们做好朋友吧。”
他长长的睫毛动了一动,重复她最后几个字:“……好朋友吧。”
“嗯。你看这个。”她把手里捏着的豆娘给他看。
这脆弱的动物仿佛突然醒了,在她指间,突发一个剧烈的挣扎,细小的腿,扭曲蜷缩,又快速张开来。
眼前的男孩子似乎被吓了一跳,往后一缩。
“啊你不要怕,这个不咬人的,你看。”罗浅浅捏着豆娘的翅膀,让它在她另一只手的手背上爬:“很好玩的。”
他皱着眉头。
“你要吗?”
他不回答,她伸手握过他一只手来,让豆娘落在他手背的肌肤上。他猛然一颤,却没有缩回手去。
“麻麻的对吧?”
男孩的嘴角,显出一个近似笑容的形状来:“麻。”
她松开手鼓励他:“你自己捏捏看。”
他的手指放在豆娘晶莹的,比绵纸还要薄的翅膀上,一碰,然后移开。
罗浅浅还没反应过来,豆娘扑闪扑闪,从他手上飞开来。
“哎呀哎呀,我好不容易抓到的啊!”小女孩看着这美丽的昆虫在午后的暖阳中做绕场飞行,有点懊恼。
男孩却笑起来,唇红齿白。
那一年罗浅浅,刚满九岁,就这样,认识了被遗弃的自闭儿柏澄。
张阿姨送她出来时,摸一摸她的头:
“浅浅,其实你很幸福。”
的确。
那个时候,她父亲还没有那么忙,周围人都疼爱她。
那个时候,生活于她,是轻松的游戏。
那个时候,天很蓝,风很轻,一切刚刚开始。
第三章 牵绊
那天之后,罗浅浅再去张阿姨家,都能看见柏澄,而每次看见他,他都坐在同一个房间的同一个角落,眼神安安静静的。
她很多年以后才知道,他们这样的孩子,很难适应一个新环境,但适应了之后,就产生依赖,轻易不肯离开,熟悉才能给予他们安全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