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4 挣扎(四)(1 / 1)
八人抬朱呢金漆大轿在戒备森严的荣亲王府前停下,程羽彤在冰雁和小路子的伴随下向府里走去。一路请安、磕头、平身的虽是不胜其扰却也能让她保持一个很慢的速度往里走——她需要仔细的措辞——想到要去见韩霁实在是让她有些忐忑不安。她见到的韩霁是一次比一次憔悴,眼下又被半软禁在这方圆之地,他一向任意随性,怎么能受得了!
“娘娘”,冰雁轻拉程羽彤的衣角,她这才从沉思中醒过神来,定睛看去,却见是一身将服的靳风正单膝跪在她的面前,一羽玄色披风裹着他劲瘦有力的身躯,披风里露出护心镜的银白光芒,让他显得既肃杀又威严,隐隐的还有些陌生之意。
程羽彤想起来正是她命令靳风看守韩霁的,不过当时只是说软禁三天,靳风为何还在这里?有些无奈,程羽彤皱眉道:“将军请起。”
靳风长身而立,却是低声道:“微臣有些事情想向娘娘私下禀明。”
程羽彤心中一叹,他这又是何苦,明明知道冰雁是韩君澈的人,却还要当着冰雁的面与她这般暧昧不明的说话。想是她这些天刻意的回避已经让他着急不已了。转头看向冰雁,只见她低眉顺目的朝两人福了一福道:“奴婢和小路子在王府门口等娘娘,娘娘有事就叫一声。”
“嗯,你们先去吧。”见小路子紧随着冰雁离去,这才转身面对正目光炯炯盯着她的靳风。他果然是适合当将军的——靳风虽然没有韩雷和韩霁那样清俊的五官,也不像萧烈那如刀削斧凿般的凌厉轮廓,但穿上军服的他却天生一股领袖的气质,瘦削的双颊,刀锋般紧抿的双唇,还有那厉如鹰隼的眸子,无不让人觉得应对这人倾心信赖。
他已绝不是当日“镇远镖局”里那个沉默寡言的保镖了,如今的靳风,已经是大权在握、英明神武的镇国大将军!
“为什么总是躲着我?”虽然保持着一定距离,但靳风那慑人的目光却能将她的身形牢牢锁住。
是的,自打她得知了靳风的真实身份,除了在正宁宫远远的见了靳风一面外,就根本没有遇上了。也不单单是因为她的刻意回避,而是两人都突然变成大忙人,碍于身份地位就算见着了也不可能说上话。不过他的确来过景仁宫找她,却让她以身体不适给挡了驾。
“风。”声音轻的像是在叹息。
听她没有再唤他“将军”,靳风的眼里漾过一片温柔。
“彤彤,我只不过换了一个身份而已,我还是我,并没有什么改变,”靳风静静的道,“每一位皇上的身边,除了羽林三军,更有一支不为人知的暗卫,只听命于皇帝一人。不到万不得已不会暴露身份。”
“你就是其中一员?也许还是首领吧,”程羽彤思忖道,“所以你只不过是借用了保镖的身份对不对?那你为什么当时会答应送我去南阳?”
“我本来就要去南方调查一些事情,送你去南阳不过是顺水推舟。”
还有一个原因他没好意思说,当程羽彤那张芙蓉秀脸出现在他面前时,他表面上平静无波,心里却已是泛起无数涟漪,这样绝美灵动的人儿,如何放心让她一个人去那么远的南方!她倒是大大咧咧的毫无畏惧,甚至还不顾礼教的故意在他耳边吹气。一句“你就是我的保镖!”说的豪气干云,也说的他心头一颤。后来她在客栈里又闹出那样尴尬的乌龙场面,他本该回避的,却又因为心疼她流了那么多血,也不顾他人的眼光,吩咐客栈炖了鸡汤给她补身体。
韩霁的突然出现让他有些意外,靳风早已认出他的身份,但韩霁既不愿明说,他也就不去拆穿。自己终究要去办事的,有韩霁保护她,应该会很安全。只是当他二人在马车里嬉笑怒骂时,他的心里分明是一阵微酸。
“其实我并没有什么不高兴,”程羽彤字斟句酌,“可能是需要一些时间去适应吧。”她微微一笑,心中却是感到一阵莫名的不祥。“最近发生那么多事,也没有什么心思想到自己,”她掩盖不住担忧,“四殿下是否还是那样消沉?”
靳风语气也变得沉重,“是的,他若不帮他自己,谁也帮不了他!”
程羽彤走近靳风,用几乎细不可闻的声音说道:“你可知皇上要将我许给韩霁?”
靳风身子一僵,迟疑了片刻才道:“这个我并不清楚,但是我绝对不会让这事发生。”
心中一声长叹,他终究还是不愿说出来,其实他早就知道了吧?只是在他一向忠心耿耿的皇帝和自己心爱的人之间,是否能分清孰轻孰重?
靳风分明是看出了程羽彤的不信,竟是说不出话的惶然,只能一把将她紧紧搂住,唯有这样,才能真真切切的感觉到她是属于自己的。
“行了,时间不多,去看看他吧,”程羽彤虽也贪恋他的怀抱,只是心中有事实在放不下,何况这王府之中人多眼杂,何苦要在这要紧当口再弄点事情来节外生枝。
靳风轻轻松开手,他身为皇帝的暗卫首领、现今的镇国将军,又如何不知事态紧急。当下便引着程羽彤穿过长廊,来到王府深处的韩霁书房。靳风轻轻推开门让程羽彤进去,自己却将门掩好悄然离去。
屋子里是一片狼藉,摔成两半的酒壶、墙上被扯的半挂着的字画、还有遍地揉碎了的纸团,一切都说明了这屋子的主人那糟透了的心情!
程羽彤轻轻走到韩霁的背后,将他披散开的长发慢慢的归拢,韩霁一动不动,只是僵硬的坐着。
“皇后娘娘去世了,”程羽彤说的有些艰难,“虽然不是因为眼下的这件事,但是我也不得不说,她死的并不冤枉。”
韩霁浑身猛地一震,倐的转过身来,程羽彤只来得及看到他阴霾密布的眸子,就已经被紧紧抱住。他将头紧贴在程羽彤的腰间,那力气大的似乎能把她的腰给勒断。就好象溺水之人突然捞到了一根救命稻草般,死抓不放。
程羽彤用手指梳理着他的头发,半天没有言语。她明白韩霁心里的恨,他并不是怨恨韩君澈逼死了庄皇后,如果庄皇后是完全的冤屈,他倒大可意气风发的一心为母后报仇。他恨的是其实庄皇后的确是做了许多伤天害理之事,在韩霁诞生后后宫里就再也没有任何子嗣,许多妃嫔莫名其妙就进了冷宫甚至死的不明不白!他这么聪明一个人,怎么会不清楚其中原委。庄皇后不过是在还债,只是被冠上了另一个偏偏与她无关的罪名。
自己的父亲处心积虑的给自己的母亲设下陷井,而他这个当儿子的虽心痛如刀绞却是什么也做不了。若是旁观者,大可说这些人都是罪有应得,可这两人都是他的至亲至爱,这又让他情何以堪?
“韩霁,你如果继续这样痛苦下去,你韩家的大好江山就要完蛋了!”程羽彤心一横,不下猛药让他尽快恢复,那可就真的麻烦了。俯身在韩霁的耳边轻声道:“皇上也没有多少日子了。你要记住,切莫因为‘子欲养而亲不在’,抱憾终生!”
“你说的可当真?”韩霁一下子抬头死盯着程羽彤,眼睛里的哀伤已被无比的震惊所取代。
“我没有必要骗你,”程羽彤也替韩霁难过,“二殿下早就下了毒,本来还拖延着,可是……皇后娘娘也派人下手,所以……两毒并发……”真的是很难启齿啊,父母兄弟都这样互相残杀,人生不会再有比这更残忍的悲剧了。
韩霁发出一声撕裂般的叫声,就好像垂死野兽的哀嚎,听的程羽彤一阵心酸,“这个烂摊子,只有等你来收场了。不管皇上和皇后是怎样的,他们为你的心却没有不同,只是……只是用错了方法……但他们毕竟是你的父母。”程羽彤将他的头发梳成髻,手边没有男子束发用的银冠,只好拔下自己头上一根造型古朴简单的白玉簪给他固定住。
“彤彤!我好想报仇!”韩霁沙哑着声音,“可是我却不知道找谁报仇!”他一定很恨,竟将程羽彤的腰捏的生疼。
“孩子是没有办法选择父母的,你唯一能做的,就是将你父母留下的这片江山给打理好,”程羽彤知道他已经渐渐突破心障,“不管他们之间谁对谁错,但是他们都是爱你的,这对于你来说已经足够了。可你若再不能振作,那可就真的要对不起他们了。”
韩霁渐渐的收去了脸上的哀伤,静静的听程羽彤讲着:
“……,你的时间不多了,必须要周密的布置。皇上其实已经为了你做了很多事。他是真的不容易,所有的恶人都是他来当,只想为你铺设一条康庄大道。二殿下也是惊世之才,但是我觉得皇上说的对,他手段狠辣,心性阴暗,若做了皇帝,恐怕不是百姓之福。单看他为了皇位,不惜将外族引入我朝,给百姓带来无妄之灾,便知他不是心存国本之人。所以,不管你喜不喜欢,你是最适合去坐这个位置的。”
“皇上和皇后一直在为你挡风遮雨,可是韩霁,”程羽彤看着他的眼睛说道,“从此以后,你要变成别人的大伞,为别人,为你的老百姓挡风遮雨了。”
韩霁过了半响,突然抬头道:“我想进宫,去见见父皇。”
程羽彤展颜一笑,道:“你能相通就好。但是此刻你还不能进宫。我也是突然想到的,你若能继续假装这样消沉憔悴,也好迷惑二殿下。”
“不,我定要进宫,”韩霁目光坚定,“并不是意气用事。如果真的是要与二哥决战了,那父皇就是最大的帮手。我必须要清楚他的布置,才能做出正确判断!”
见韩霁意志终于恢复清明,程羽彤不由欣喜,“那我去命人安排你进宫。”
“不,你说的对,我不能就这么公然入宫,”韩霁一笑,走到书桌旁,将一尊墨麒麟雕像扭了一扭,只听地板上“咔咔”作响,竟露出了一方黑黝黝的洞口。
程羽彤讶道,“这难道是连接后宫的秘道?”自古帝皇修建宫殿,都会留下四通八达的逃生秘道。想到这里,心中又是一凛,既然韩霁府里有秘道,那韩雷府里自然也有了。那岂不是能在宫廷与外间来去自如?
韩霁说道:“这秘道只通向母后的寝宫,而且是从另一面锁死的,若是那一头不打开按钮的话,我也出不去,”他对程羽彤道,“所以你要回宫去请父皇到正宁宫,与我相见。”
“那好!”程羽彤当即点头同意,“你让靳风跟着,千万不要出什么意外!”
韩霁突然饱含深意的看了程羽彤一眼,似乎想说什么,可终究是没有说,只是淡淡的点头,“你请父皇按下机括,我这里就会知道。”
程羽彤虽觉他神情异样,但也没有多问。快步走到门外,却见靳风正站在外面,显是他已将程羽彤和韩霁的对话尽收耳中,神色复杂。
“我会保护好殿下的,你快些去吧。”
程羽彤见他神情凝重,知道这不是儿女情长的时候。当下不再犹豫,提起裙摆便向外面跑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