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2 第四九章(1 / 1)
是夜,万籁俱静,仲夏的夜风习习吹拂,清凉湿润,如此舒适的夜晚,连猫头鹰都懒得再叫,只留一个沉默的影子,从树梢张牙舞爪地投到地上。
“主子?”一个小心谨慎的声音突兀地打破了这短暂的宁静,借着皎皎月光依稀可以看清,声音的主人身材高大,高鼻深目,明显是个西域人,却穿了一身暗色的朔国衣裳。他微弓着身子,随时准备就地隐蔽的姿势,双眼却定定地望向高处。看来,他口中的主子就在上面。可是他头顶除了轻轻摇晃的树枝,再没有其他东西回应他的问话。
那人躬身等了一会,见没有回答,便再次小心翼翼地轻唤:“主子?”声音虽小心却稳定,比第一声轻唤稍稍提高了几分,看情形,似是若得不到回音,他就要这样一声大过一声地叫到海枯石烂一般。好在他这次很快便得到了回应,那声音懒洋洋地,轻得好似耳语,却无比清晰地传到他耳里:“站那么远干嘛,上树。”
那人应了声是,只稍稍蹲身,便如旱地拔葱一般飞身上树站定。这人轻功实在了得,他身子随着树梢上下晃动,却依旧可以保持躬身的恭敬姿势,又举重若轻地挪近几步,方悄声道:“主子,家里又催了。”
被叫做主子那人呻吟一声,微微侧了侧身子,半缕月光透过层叠的枝叶照在他英俊的脸上,这才看出他的面貌来。栗色头发,高直的鼻梁,正是西域铁弗家的家主,阿狄。而方才持之以恒地呼唤他的那人,自然就是他从西域带来的忠心耿耿的跟班甲了。阿狄似乎很不耐被打扰,听到跟班的报告,连一记眼风都懒得赏他,双眼只瞬也不瞬地紧盯着几丈之遥的围墙内,懒洋洋地开口:“又是叫我回去的?早就跟你说过,不用理那帮老不休。”
小跟班明显不如他的主子那样有定力,听他一说,急得又上前一步:“主子,长老们都催了好几次了,也不怪长老们着急,这大老远的,若是有什么事发生,确实是不怎么方便。再说,您这样每晚只是跑到这里干看着,也不是个办法……”
阿狄突然变得恶狠狠:“住嘴!你懂什么!”
小跟班忙乖乖噤声,可那表情分明在说,我不懂?好歹我还有点常识,三个月了!
阿狄看他表情,如何不知道他在想什么,不由苦笑不已:是啊,我也知道,已经三个月了。——可是你见过,没有心跳没有体温的尸体,三个月以来却不膨胀不腐烂,不生尸斑的么?
当然,这可能跟那个姓墨的小子用水晶棺镇着她的尸体有关,可是……
可是他就是不想死心。
跟屋子里呆坐的墨让一样,不敢死心。
当初接到消息时,他一直以为是墨让和那丫头的障眼法,他甚至微笑着启程,他以为他会看到一具空棺材,或者,是一坛骨灰。但是他错了,他看到了一具真的比珍珠还真的尸体,他甚至不死心地把脉,听气,又亲自守了一天一夜,仍不见那女人偷偷醒来,他这才相信,那个古灵精怪得理不饶人无理辩三分的臭丫头,真的走了。
墨让没有将她下葬,——若是墨让这样做了,怕是他会一时头脑发热,雇人去挖坟吧?——而是将她镇在了冰窖里,用水晶棺盛放着她。想到这,阿狄不由苦笑,嗨,其实他们都是不死心的家伙,他们可以在人前做出若无其事的样子,却死死抓住一点点异象,执拗的认为,那个臭丫头不会就这么走的。其实当时他也看在眼里,尸僵的确发生了,但是直到三天后她的身体重新变得柔软,仍然没有尸斑出现,她的身体也没有任何肿胀腐烂的迹象。他不知道这是不是墨谢喂给她的毒药所产生的效果,但他宁愿相信,那臭丫头还活着,只是睡得太沉了。
跟班大哥看着自己主子,一时沉默了。
他怎么会不知道自己主子想什么?就算他起初不知道,这样看着他主子天天晚上上树扮猫头鹰扮了三个月,他也知道主子心里想什么了。他自然是对主子的这份念想嗤之以鼻的。——他从小到大,听说过六月飞雪,听说过沧海桑田,但从来没有听说过死人复生的,他家主子这样每天晚上痴痴守候着别人的女人,于他而言,不过是他家主子长达三个月的头脑发热而已。
虽然他家主子天一黑就不正常,但白天还是正常得很:正常补觉,正常处理铁弗家的一切大小事务,正常吃喝拉撒……所以他这小小跟班也就忍了,跟着他家主子天天做树上君子。但……但是这发热也不能总发热吧?要是那姑娘一直醒不来,铁弗家的总部就设在朔国了?
他一个小小跟班能够体谅他家主子,但铁弗家的长老可不是每个都像他这样通情达理的。
……再说这小姑娘,也不是多么国色天香嘛!
既然不是被美色所惑,那……那主子不是被什么不干净的东西惑住了吧?!
想到这,他不由寒了一下,哆嗦着看了眼他家主子,然后再次冷汗满头——又开始了,每当里面那位不正常时,他家主子就跟着不正常了。
里面的,也是个痴儿啊!小跟班心底长叹一声,跟着他家主子一齐看向窗内。
窗内,墨让抱起小艾,捉着她的两只手,缓缓闭上眼睛,过了大概一刻的功夫,小艾脸上慢慢泛起一层薄薄的红晕。
小跟班叹气:又用内力替那姑娘过血啊?我说这位爷,就算您内力再怎么充沛,这每天一次地给个死人输送内力使她血液循环几周,除了令她身体不坏脏器不腐,也再没什么其他功用了。这样日复一日地耗下来,您也就相当于家里多了个维护昂贵的标本,还有什么甜头?您不觉得不值么?——更讨厌的是,您这样做,也让我家主子产生了不切实际的幻想,天天守在这。等着看这姑娘脸上重新有半分人色的时刻。您们俩……嗐,我是说您们傻好,还是说您们痴呢?
这两位痴儿自然听不到这小角色的腹诽,他们全部的精力都放在了小艾身上,阿狄目光闪动,视线一次又一次地流连在她的睫毛,她的嘴角,她的指尖,可惜,连一丝让他误会的微风都没有。
墨让叹息一声,一手仍是与她食指交握,一手拿着块湿帕子,替小艾擦去脸上和手上并不存在的灰尘,嘴唇不住噏动,似是在和她说着什么悄悄话。
他们之间的悄悄话,跟班大哥听不到,阿狄却是听个清清楚楚。
“小艾,你睡太久了,快点醒吧,快起来吧!别怕,墨谢……我大哥,已经去了。还记得我前几天跟你说的,皇宫突然崩塌的事么?过了这许多天,他们将皇宫清理个遍,才总算找到了大哥的尸体,还有皇帝的,看情形,是他拖着皇帝不放。”说到这,墨让苦笑一声,“我知道他的心思,他是要给天下一个交代,没错,他在临死前曾经高声叫嚷,他就是墨家弃子,墨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