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7章(1 / 1)
对方是江南人,他就找了上百个劳力日夜修建出一座和她家乡相似的园林,想赶在她生辰时博她一笑。工期短任务重,活活累死了七个工人,传出来后,民愤滔天。
工人的家属们本是写了状子去省城喊冤的,被他一一拦了下来。不晓得花了多少钱当封口费,总之知府大人派人调查时,家属们都改了口,事情就不了了之。跟我说起这件事的是王三家的小女儿,她的好姐妹就是这起事故的寡妇之一,她问过她:“怎么不告了呢,姐夫死也不会瞑目啊!”
姐妹哭道:“县太爷在甯县一手遮天,我们小百姓怎么扳得倒他?胳膊拧不过大腿,就不能拧下去了啊。孩他爹死了,可孩子们和他爹娘都还活着,要吃饭穿衣,没钱怎么办?人死不能复生,但活人还得活下去啊。”
类似的事例我还说了好几起,侍卫长的双眉越皱越紧。真搞不懂,官员们拿的俸禄都是百姓交纳的赋税,为什么拿得心安理得,连件实事都不给做?造福于民本是分内事,但不欺压百姓竟就会被称为好官。而那位战至力竭的守城将军在生前得不到重用,死后的极尽哀荣又算什么?
第十九章:恁凄凉,肯来么(19)
暮色中,我看着侍卫长的脸,突然觉得他的主子很可怜。
国家百废待兴,他和他的兄长任重道远。有那么一刻,我很想跟侍卫长开口说,我就是他们要找的人。
不是为着和云天相认,而是想去看看他。
看看分别后,是否有秋霜爬上了他的鬓角。
他本不该有白发的。
侍卫长的声音比琴弦的余音还低:“大姐,你究竟是何人?谈吐和见识不像是村妇。”
“那么,像你们要找的那个人吗?”
他摇摇头:“也不像,殿下说她没头没脑。”复又道,“这可不是我对未来王妃的大不敬,而是殿下亲口之语。”
他挺有意思,我笑:“你叫什么?”
他的肩头停着一只灰鸽子,他笑得像个幼童:“在下秦鸽。”
“歌声的歌?”
“不,鸽子的鸽。”
“好名字。”
而我是谁呢?我是个跟着大师兄走南闯北的迷糊鬼,是个在槐树湾亲历最惨淡世情的村妇,是个劫后余生被后怕魇住的人,我心有余悸。
分别以来,我逐渐学习思考,虽然还不够。我的殿下,你呢?
“殿下说过,他想要的,绝不迟疑。但那姑娘吃过太多苦头,心性敏感,多思多虑,太过死心眼,凡事不易看开,他若不逼她,她就只会躲匿。既然她不敢做决定,那就由他来好了,当个恶人,使尽手段,逼她就范。”
“你的殿下是个阎王。”
秦鸽笑得温善:“大姐,殿下这可是为了那姑娘好,难道为了她的那点心结,就要白白地错过彼此一生的幸福?该过去的就得让它过去,世上有太多事让人身不由己,能自己做主的事就要多多珍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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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九章:恁凄凉,肯来么(20)
巧言善辩的薛十九也有词穷的时候了,宝头及时出来了,揉着眼睛道:“娘,你不哄我我就睡不着。”
他又一次给我解了围,我匆匆地跟他们道了别,和宝头回了屋。
宝头进了屋就现出原形,滑头滑脑道:“姨,我帮了你,你要报答我!”
“好好好,姨要报答你!”我要报答的人何止他一个?他爹娘和舅舅,我都欠了人情,理应要还,“姨会对你好,对你的亲人好,你懂吗?”
他用力点头:“懂!你会对我好,买好吃的给我!”
也许对一个人好,就是使他如愿以偿吧。在自己愿意且能力允许的情况下,满足他的心愿。
即便能力不足,也要想方设法满足他的心愿。
那么,殿下,你对我好,我该怎么回报呢?
我该怎么对你好呢?你的心愿是什么?
我可能知道,但不那么知道。我总在会错意,请你亲口说与我听吧,我愿闻其详。
县太爷第二日又来了,被他那哭丧着脸的外甥搀扶着,先是和秦鸽一众客套了一阵,转脸就向屋内走来,点名要找小翠。
肖员外生怕县太爷的嗓音惊动了秦鸽,小声道:“小翠啊,我舅舅想……”看了我一眼,表情复杂,一咬牙道,“想托你向马姑娘……”
他说得吞吐,但小翠和我都听明白了。
这老小子也挺冤,一大早就赶去舅舅家,想让他帮忙上门提亲,哪晓得舅舅看上了他想娶的人。
他昨晚颇接受了一连串教导吧,作何感想?
命运滑稽得使人发笑,前不久还为被大师兄拒绝而悲痛欲绝的我,竟接二连三地被老头子们看上了,真不知该哭还是该笑。
哭吧,或许有不少姑娘会羡慕我从此衣食不愁呢,笑吧,可我为什么碰不到一个正当最好年龄的人,乐意八抬大轿娶我回家?
第十九章:恁凄凉,肯来么(21)
绿袖曾打趣说我天生魔力,吸引王者,但后来看上我的人每况愈下,竟沦落到被又老又色的糟老头子提亲,说出去真丢脸,尽管他们一个比一个有钱。这并不意味着我年轻貌美艳光四射,只能说明我孤立无援任人宰割,我哭笑不得地被县太爷那双浑浊的眼睛乱瞟着,只想骂声晦气。
但肖员外尚得罪不起,何况是父母官大人?不知哭着求秦鸽,他会不会帮我去跟云天告告状,端掉县太爷的乌纱?他干的坏事,完全够上发配边疆了。
连皇子的亲信尚在就强娶强抢,这老头子真是色胆包天,猴急猴急的。一边腹诽着老人家,一边还得赔笑脸:“承蒙县太爷看得起,我再考虑考虑吧……”
考虑什么呢?这回是真的要跑路了,凭这几日和秦鸽谈天建立起来微不足道的关系,他会不会伸出援助之手?只要几个侍卫答应和我们共乘一骑,就能逃离这是非之地了。
不,槐树湾冬雪秋月,四季花开,本是桃花源似的所在,哪里算得上是非之地。可恶的是这帮是非之人,都是被人叫作爷爷的人了,还想着娶媳妇。
我一生中,从未如此全心全意地想要自由。
打定主意我就起身去开门,我得去求秦鸽,别无他法。刚拉开门闩,一道轻笑已清晰传荡开来:“哦?本小王的女人也有人敢抢?”
我拉开了门,和我余生的幸福撞了满怀。亮光如潮水,霎时涌进屋子,那个人就站在院落中央,阳光落他一襟,拂了一肩还满。
他携带着芳草连天的清香,携带着风尘仆仆的倦意,向我走来。
也许,孤身走过的所有悲欢长路,都不过是为了换取这一刻,听到你谑笑着对我说:“本小王今夜要翻你的牌,小奸妃,侍寝吧。”
你自天地间的光明里向我走来。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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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部分到此全部结束。在今天结束,也可以说是一个给自己,也给各位亲亲的圣诞礼吧。
希望你们能喜欢这个故事。
也希望到时候有人愿意买书支持我。
当当网上应该有销售。
鞠躬。
接下来是番外,大概有万把字,愿意看的人就继续跟下去吧,我会很快写完。希望等到写新文时,你们来会来看。
感谢这一路的陪伴。
番外:异乡人(1)
[壹]
二十七岁前,我有许多名字,莫念远,东主,追月王,大师兄……不胜枚举。
二十七岁后,人人都只叫我铁匠。尤其是冬天,村里人冻得唏溜溜的,双手笼在袄子里,老远就跑过来,搓搓手,冲掌心呵着气,再凑到火炉前烤着火,乐呵呵地扯几句:“铁匠,吃饭了吧?”
“铁匠,我跟柱他娘赶集去啦!你缺什么说一声,我给你捎回来!”
“铁匠,帮我打柄锹!”
这个世上,很多人渐渐地被头衔和职业取代了本名,陛下或绣娘,货郎或和尚。顶多再冠以姓氏,刘掌柜,陈太守,张裁缝。
在这个小村落,我是惟一的铁匠,没有人会称我为莫铁匠,那显得多余。况且,我其实不姓莫。
[贰]
我姓林,在六十一年前,它是大云朝的国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