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姻缘初起(1 / 1)
腊月的京城风雪极大,这一夜更狂风呼啸大雪翩飞,冷得毫无章法。
连馨宁躺在这深宅大院中最僻静最冷清的一间屋子里,浑浑噩噩不知度过了几个夜晚。
窗子是破的,寒风径自穿堂而入,没有暖炕,没有地龙,床头一盏在风中挣扎了几下还是不甘心地灭掉的油灯,是这房里曾经有过的唯一一点温暖。
盖着破旧发霉的老棉被,恶臭的气息将她包围,平日里总是散发着淡淡茉莉花香的长发如今早已油腻腻地粘在一起耷拉着散落在打着补丁的枕边。
她浑身滚烫胸口却阵阵发凉,小腹中撕裂般的疼痛几乎令她咬断了牙根。
但她终究还是将所有的□□都硬生生吞入了喉咙煎熬翻滚,强忍着不肯发出一点声响。
房门被粗暴地推开,两个中年仆妇旁若无人地说笑着进来,从篮子中取出两盘残羹冷炙丢在她的床头,见她无甚反应,其中一人不由阴阳怪气地冷笑了两声。
“哎呀看我这记性,怎么忘了这破院子里还住着咱们荣府的正房大少奶奶呢!大少奶奶恕罪,这几日府中上下都忙着打点迎硕兰格格进门的事,奴婢也忙得脱不开身,这才来晚了,没饿着您吧?”
她艰涩地别过头去,不想见她得意到扭曲的刁钻嘴脸。正房大少奶奶,这几个字如今对她而言,又是怎样的讽刺?
更鼓早就打过了两下,快三更了,晚饭才送来,只怕又与昨日一样,入口便能嚼出冰渣子来,罢罢罢,这样的日子,能速死也是好的。
另一个仆妇见她不言语,忍不住扯了扯身边那妇人的衣袖。
“我看她的样子不成,要不要禀报大太太给找个大夫瞧瞧?你看看这脸上的气色,就比死人多口气了。”
“糊涂吧你!大太太和大少爷这会子只有一个硕兰格格是心尖尖,犯得着为这种贱人去寻晦气么?看这雪越来越大了,你我且早些回去烫壶热酒再同她们来几局牌九岂不好?”
“嘿,还是老姐姐你聪明。那咱们快走吧,别在这里过上了晦气。”
二人很快又说笑着离去,原本就简陋不堪的门板被砰地带上,又是一阵冷风嗖嗖袭来。
荣少楼,你好,你真的很好!
她在被中紧紧用手捂着嘴,不让自己痛哭出声。新嫁不到两年,荣府中的生活却煎熬得她的一颗心仿佛苍老了十岁。
第1章
话说这荣府,正是如今京中一大首富,生意遍布京畿周边几省。只要说到京城荣家,人们都会纷纷竖起大拇指赞叹艳羡不已。
那可是真真正正的大户人家!
荣家老爷虽然不在家了,但留下了一副富可敌国的家当,大太太还是郡主出身,算起来也是皇亲国戚。
荣家有三位公子。二少爷荣少谦年方十八却少年有为,已经接过了荣家大部分的生意,是如今荣家实际上的掌门人。这荣二少完全继承了他母家出众的美貌与气质,又是个绝顶聪明的人物,是京城多少名门淑女心目中的如意郎君。
三少爷荣少鸿,只比二少爷小了几个时辰,便排名老幺。荣家几代从商,他却是个有志向的,一心攻读学问,发誓要为荣家考出个功名来。这样一个懂事的孩子,荣老爷在世的时候特别疼爱。
荣大太太膝下还有一个女儿,荣家的这位大小姐可了不得,据说出生那日金色祥云绕满了荣府上空迟迟不散,因此这大小姐从小便是个有福的,十五岁那年入宫,如今圣宠正隆。其余两位小姐皆是庶出,且尚未出阁,人品样貌如何倒也不曾听说。
荣氏一族到底有多富贵?那也正合了他们家的姓氏,当真是富贵荣华,风光无限。
要说这荣府还有什么不如意的事,那便是他们家的大公子,荣少楼。
这荣大公子现年二十岁,虽也是个清俊风流的人物,却一年三百六十天,有三百天都在服药,缠绵病榻离不了人。
荣家的这三位公子如今皆未大婚,而眼下就有一件轰动整座京师的事情,那便是荣府选亲,择吉日迎娶他们家的大少奶奶。
连府,夜幕低垂,三小姐连馨宁的闺房中却仍闪着点点忽明忽暗的烛光。
精致的妆台前一位眉清目秀的少女正对镜而坐,身后一个与她年纪相仿的丫鬟正垂着脸为她细细地梳着头。
“姑娘,今儿个荣家的严嬷嬷来过啦,阮姨娘陪着说了半晌的话呢。”
“不关咱们的事儿咱们别管,阮氏的为人你还不知道?”
“若在平时云书才不爱管她那边的闲事,可如今谁都欺负到咱们头上来了,怎么能不多留个心眼?小姐可知道那严嬷嬷是来做什么的?是给他们家大少爷说媒啊!”
那唤作云书的丫鬟不服气地扁了扁嘴,连馨宁并不理她,手中拿着一只小巧的胭脂盒子把玩。
“哎呀!这都什么时候了,姑娘还有心情弄这个,你可知道他们打算把谁嫁过去?就是你啊!”
云书见连馨宁一派云淡风轻,不由急得跺脚。
“这有什么奇怪?大姐二姐都是太太生的,她们的外祖家在那儿呢,老爷怎么可能把她们嫁过去伺候药罐子?四妹是阮姨娘生的,太太一心礼佛家里阮氏管事,她能眼睁睁把亲女儿送进火坑去?”
“小姐既都知道,如何不急?难道就咱们好欺负不成?小姐何不去求求老爷……”
“呵呵,求老爷做什么?今日求得他应了,晚上阮氏枕头风一吹,明日又变了,白白作践得我们小姐淌干了眼泪!”
云书话还没说完,另一个丫鬟掀开珠帘走了进来。
看她柳眉细腰、身材高挑,比云书和连馨宁似又年长个两岁。
“还是丝竹想得明白,云书丫头还差一截儿。”
连馨宁望着刚进来的丫头赞赏地笑笑,转身拍了拍云书的手背。
两个丫头见自家小姐分明强颜欢笑,想到她身世可怜,虽贵为主子在这家中却姥姥不疼舅舅不爱的,心中都十分酸楚。因怕勾起她伤心处来,只好说笑着打岔,两人张罗着铺床叠被伺候她睡下。
要说这连家也是个高门大户,到了连老爷这一代却香火不济没有一个男丁。大太太并两房姨娘一共只得四位小姐,连馨宁的生母命薄,生下她便死了,她自己又不爱说话,连老爷也不大管她,在这府中的日子过得如何自然可想而知。
连馨宁这里倒是愿意逆来顺受来着,可有人却还是不放心,这不是,阮氏房中直至深夜也不曾安静。
“老爷,荣家的家势如何不消我说,这样的人家,你还有什么不放心?何姐姐走得早,你总说对不住她,如今为她女儿找了这样一门好亲事,她在地下有知也该高兴才是。”
阮姨娘年纪并不大,不过才三十多岁,一张脸保养得雪□□嫩,说起话来常带三分笑,在连老爷面前更加又温柔了几分。
连老爷靠在椅背享受着小老婆的按摩,眉头却始终不曾舒展开来。
“月琴,你心里想什么我还不知道?你们太太的孩子你不敢打她们主意,自己的女儿又舍不得送过去守活寡,也就只有三丫头可以拿出去了,是不是?”
“老爷,你这话可当真冤枉我,我还不是一心为了我们连家。大太太的娘家那是我们能舍得起的吗?不说你的岳丈大人,就是大姑娘二姑娘的舅舅,如今在刑部谁不要听他的?两位姑娘若有什么不妥,这账岂不全算到老爷头上了?至于死丫头嘛,她从小被我宠坏了性子不好,嫁去那样的世家,没得给老爷丢脸。”
阮姨娘一张嘴就差没说出朵真莲花来,殷勤地陪着小心直跟连老爷撒娇,连老爷虽然心知肚明她绝没这么贤德,但她说得确实也都在理,想想实在舍不得放弃这个结交荣府的机会,只有委屈三女儿了。
想她一出生就克死了她姨娘,出生没多久连家的生意就开始败了,要不是他听了个高僧的话将她送到尼姑庵里去修行七年消了业障,只怕连他这个亲爹也早就给克死了。这么硬的命留在家里终究不让人放心,早点嫁出去也好。
“罢了,如今家里的事都是你在操心,三丫头也算是你的女儿,就辛苦你好好为她打点打点吧。”
阮姨娘听连老爷松了口,心里早已乐开了花,也知道这个话题老爷并不喜欢,忙拣了些无关紧要的小事二人在枕边说说笑笑这才睡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