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4 番外（上）——那时年少（1）（1 / 1）
阿单那一年十二岁。母亲为她做了精美的缂丝细绣礼服，长飘带飘飘曳曳的垂下来，头上一圈的明珠绾着乌黑的发辫，美丽端庄如天外来的小仙子，浅笑盈盈，安静有礼，大家的目光全被她吸引了去，直到新娘新郎的出现。
那一天是姨妈家小侠哥哥的婚礼。义云庄内名人云集，不说她的父亲一代大侠林羽，单是二十多年没在江湖现身的小侠哥哥的父母便集聚了所有武林人的目光。但小侠父亲落落的光华四下来垂下来，那一种傲岸清冽竟让人不敢多加注视，目光不由自主的便旁移到他们身侧的阿单身上来。有人知道，那是林羽林大侠的女儿，众人的目光便停住，好好打量，情不自禁的涌现称赞和喜爱，将欢喜的心阐门全放开：“那是林大侠的女儿！”“林大侠的女儿长这么大了！”“多好的小姑娘！”称赞的声音便交替传下去。
武林人对父亲的敬仰那是她一早就感觉到的，为此她一向被江湖中人捧为掌上明珠。可此即她的心并不为此停留片刻，年少的她完全被婚礼的隆重热闹吸引了去。她喜欢那些张灯结彩，大红的幔帐和喜字，喜欢每个人都脸上带着欢喜的笑，那笑容那么真切丰富。喜欢父亲、姨妈、舅父、表哥表姐亲长们聚集一堂，喜欢母亲特地为参加婚礼给她做的精雅细致一如大人的礼服。当然，可惜妹妹病了，母亲为了照顾妹妹只好留在家里不能一块前来。但阿单少年明朗的心还不知道何为忧愁。这一遗憾不足一忽就被辟辟啪啪震天响的喜炮声给震忘记了，多么欢乐的日子！
她的小侠哥哥出现了。小侠哥哥是那么的英朗俊美，穿着大红的新郎袍，脸上扬溢着难以名状的幸福和欢喜。略微落寞的她曾问母亲：“大哥哥为什么要结婚呢？”
“因为大哥哥长大成人了。”母亲望着她笑。
“长大成人又怎么样呢？”其实姨妈家的阿黛姐姐和阿白哥哥都在先结了婚，可她当时只是欢喜并没觉出什么。
“就是不能和你再笑闹游玩了。”母亲玩笑着。
就是这样么？她知道母亲在微微的取笑她。不管怎么样，亲切的大哥哥是要发生重大变化，不会如以前一样陪她了。而她的整个童年，最喜欢见的就是大哥哥，他的英风，他的潇洒，他的自在，还有他的亲切。她觉得大哥哥是她心灵中最亲切熨贴的。她有什么事、什么样的烦恼都可以和大哥哥说，而大哥哥也都认真的帮她排解，从不当她是孩子，也从不取笑她。大哥哥在江湖上那么声名传扬，但是大哥哥与她在一起，会给她讲故事，陪她背古诗，为她的竹箭刻字，甚至为她叠一枚手帕。大哥哥的声名是江湖的，但大哥哥的亲切是她的。
现在，大哥哥的亲切不是她的了，是新嫂子的了。
依她们家的习惯，她仍称呼她做小荷姐姐。
阿单仰起脸，喜欢的看那蒙着红盖头的小荷姐姐。她的脸上此时该带着怎样的笑呢？整个义云庄都是这样的欢乐呀！
喜宴热热闹闹的排开。阿单与姨妈家人坐在一起。对面的顾家哥哥正与阿黛姐姐说着话，而旁边的阿白哥哥和丛儿姐姐却平静下隐着紧张，全神以备的静观每一个人，人群中些微的起动都会引去二人的警惕目光。那是当然的。因为小侠哥哥的父亲，她的舅父，曾经做过无敌帮帮主，江湖中结怨无数，今日的露面，难免不会引起心存仇怨的人的波澜。若有人贸然发难，岂不搅了小侠哥哥的婚礼？丛儿姐姐手里该时刻扣着冰针吧。
今日还来了江湖上更难见的一些隐士前辈：如楚狂客太爷爷、药王太爷爷、逍遥长者文雨境爷爷、雨肃道长爷爷、卓茵阿姨、施风白叔叔与东方阿姨，青婵阿姨与江成叔叔等等还有他们的孩子们，就近坐了整整两张桌子，光见面行礼就行了好半天，连模样都来不及记清。唉，她简直是生活在武林瞩目的顶峰中，这些人任一个提起来都令人惊羡赞叹，又都是她的尊长亲人。
父亲安排主持婚礼，繁忙没时间照顾她，她是被许白哥哥和丛儿姐姐今日一早接来的。来的时候便看见义云庄门口大大的告示。
“叶小侠于八月十五日在义云庄举行婚礼庆典，凡江湖友好前来观礼祝贺，本庄一概欢迎。本届武林大会推迟至八月十六举行，叶小侠父母将参加十六日武林大会。若有于婚礼日挑起事端者，本庄一概视为仇敌，决不辜息客气。义云庄庄主吕明涛。”
阿单看了这告示，不由一笑。这吕明涛好有趣，做事这样干脆，将话明白说在这里。婚礼第二日便是武林大会，吕明涛安排煞费苦心。有什么事不可以第二日武林大会上说，非得今日来搅婚礼庆典，公然与义云庄为敌呢？况且小侠哥哥是那样的仁侠英名，谁又好意思搅他的喜事呢？若真有那不识相的一定会被整个江湖责备的。
婚礼热闹而平静。父亲、小侠哥哥的英名侠义及一干武功高强的前辈在座，有效的抑制了一些负有深仇大恨的人寻衅滋事的企图，因为任谁也知道讨不了半分好去。
晚间席散，热闹一天的人都被安置妥当，义云府内只剩了亲眷好友。一干与小侠哥哥亲近的朋友在闹洞房，欢笑声响了半个院落。父亲难得有一会儿过来关照她：“这一天跑累了，早点去休息。”拉着她回客房。她心里自是不情愿的，她想去洞房看热闹，但父亲的话她向来不反驳的接受。父亲脸上扬溢着那么欢喜的笑。父亲一向钟爱小侠哥哥，今天如亲子娶亲一样的高兴。
阿单听话的躺在床上，父亲为她拉上被子，然后轻轻关门出去了。但阿单怎会睡得着？父亲脚步声一远，她就翻身坐起，穿上外衣，跳下床，拉开门栓，闪身出来了。
她向来知道不能和父亲讨价还价，父亲的话总是有若干的大道理，她若提了异议，父亲又不应允她，她这会儿就无论如何也不敢偷偷溜出来了。
她脸上带着笑，向小侠哥哥那一侧欢声笑语处去。小侠哥哥的新居紧临义云府，中有月亮门花墙相隔。她刚至廊上，便见通往小侠哥哥院落的月亮门处走过来一个人。阿单止步静立，见那人与小侠哥哥相仿年纪，神情索然，仰面向天的脸上竟有泪痕，那人以袖擦泪，低头大步行去了。
大喜的日子，人人这么欢喜，这人为什么这般伤心？
她悄悄地跟着这人行迹去。
那人快步走啊走啊，几乎奔到府后花园的泉水边，抱住那泉边立的石碑便哽咽哭起来，哭声压抑不可扼制，让人心碎肠断。
阿单眼圈红了，也陪着伤心落下泪来。自小她见了别人哭便会止不住陪泪。
那人哭至伤心绝处，以头碰石碑，说着：“连连，过了明日我便来陪你！”
然后他忽然想起什么，渐渐收了泪，以袖擦脸，慢慢安静了。然后他看见了地上月光下的人影，一惊回头，看见花丛后静立的阿单。
阿单抬起带泪的眼看这人，浓眉大眼，有着一如小侠哥哥的英俊之气。
那人显然没有想到阿单这么镇静的看着他，笑道：“这么晚了，怎么到这里来？”
“大家都高高兴兴的，你为什么这么伤心呢？”
“你呢？你不也在掉眼泪吗？”
“我伤心是因为你伤心。”
那人怔住了，隔了一会，强笑道：“我已经不伤心了。”
阿单带泪的脸笑了：“忘记伤心，想着快乐，心一坚强，便什么都过去了。”
“啊。”那人显然没想到阿单小小年纪说出这样的话，点头笑道：“我还不知道你的名字。”
“我叫阿单，单双的单，你呢？”
“我叫吕明涛。双口吕，日月明，水寿涛。”
“你——就是吕明涛？”
“怎么，不对吗？”
“我以为吕明涛是和我父亲一样的年岁呢。”
“不敢，你父亲是哪一位前辈？”吕明涛见了她与小侠父母在一起，以为是小侠的小妹妹，或是哪位亲朋好友的女儿。
“不认识我父亲你也肯陪我说话吗？”
“当然肯。”吕明涛没想到眼前出现这么一个晶莹可爱的小姑娘，一时心境大好，“你要说些什么？”
“背古诗，猜谜语，说绕口令，你会什么呢？”
“我——”吕明涛一时语塞，这些都太久远了。
“我会猜石子玩，不过现下太晚了，等明天吧。”
“明天什么时候？”
吕明涛想起武林大会：“等武林大会散了。”
“好，武林大会散了，我在这里等你，不见不散。”
“不见不散。”
“拉勾。”阿单伸出小手指。
吕明涛笑着和她拉勾：“现下回去睡觉吧。”
吕明涛送她回客房：“明涛哥哥，明天见。”
“再见。”吕明涛笑道。等门关上，他的笑渐渐消失，沉重一如四周的夜层层叠叠地又笼罩上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