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1 一生一代一双人(1)(1 / 1)
江水滔滔东流,远望宽阔的江面,船只如蚁。
“他向外人介绍时会说:这是犬子许白。”许白苦涩的笑,对丛儿道:“若是我父亲,我是说,我的养父,他会说,这是我的幼子许白——他们的语气神态都不一样。我不知道怎样形容。我不明白这个爹为什么不能像父亲一样有人前宽裕的自信、广大的平和,高蹈的气度,他为什么是这样。”许白看着东逝水,可这是他的亲生的爹,他没有办法改变。“我很想接近他,可总觉得我的真情他不能理会。他把我当作客人一样,感情里是虚假——我和他没法交流,我自己都被束缚了。”
文丛理解。
船及岸,他们才发现他们的哥哥姐姐不见了。船家说:“他们或许有事,半路时上小船回江北了。”二人莫名所以。
上了岸,许白先顺路陪丛儿在无锡寻她的外公。
草棚竹椅,简陋粗犷而古朴,这路边的茶棚已开了数十年,过路之客每过于此都会落脚休息。主人是一六十多岁的长须老者,坐在桌案后慈眉善目胸怀如海的看过往客人。老人于这古道上,独自一人,迎晨送暮,浴风沐雨,不知道过了多少个安静的日子。这一天,吕明涛寻到这里,走进茶棚,要了碗茶喝。
他打量着那老人。他是逍遥长者文雨境吗?他知道他儿子文摘星在天女教的行为吗?他会不会约束他的儿子呢?
风,数股冷冽阴森的风袭向他背心,似三冬的冰雪,似地狱的阴寒。
吕明涛倏忽拨剑回挽,其势如晴空的坦荡,如天海的壮观。
杀气顿时受挫折回,三两枚暗卷的绵针却于剑的缝隙中穿进,他的腿一痛,膝盖半跪在地上。
三道寒剑,三股萧杀,顷刻又及背心。
吕明涛奋起回迎,到底是少年英锐,于伤痛下反有着更顽强的英勇。
面前是三名蒙头的黑衣人,确切的说,是三名杀手。三剑交错成三道森白的光,他们的目标直捷简单,要的,就是对手的性命。
吕明涛俯身自茶桌下掠过,他向来机敏,见解快,回剑挑起茶具,那些茶杯茶碗尽皆飞去,于混乱中避过接连的杀招。
一时茶屋里茶杯茶碗满空碎裂,吕明涛身畔险状叠起,那茶棚老人却动也不动的坐在桌案后,仿佛眼前什么都没有发生,他什么也没有看见。
吕明涛左膝不能动,陡然后背又受一剑,知已不能幸免,咬牙暗道:不想我今日会命丧于此,那老人到底是不是逍遥长者呢?念及此,一声清啸,峨眉绝杀使出。这峨眉绝杀共三剑,只传子不传徒的,每一招都是至刚至烈的拼命招数,致敌于死地,已身也与敌同归于尽。
他一剑英猛刚欲刺出,身后人影一闪,茶棚老者已握住他手腕,道:“你师长没教过你不到临死不可以使这招吗?”同时只挥袖一拂,三名杀手便是一震,俱皆倒退数步。
吕明涛微微一笑:“我师长只教导我,峨眉山上的人,死也只能死在自己手上!”
茶棚老者抚须一笑:“吕雪霁的怪脾气真是代代相传,后继有人啊!”言毕爽朗大笑。
路对面的林子里,忽有人影隐约一动,老者喝道:“什么人,休走!”一枚棋子飞去,那人知跑不开了,怯惧的自树后闪出来,“爹!”叫了一声。
此人正是文摘星,他的面上堆着讨好的笑,一面过来一面指吕明涛道:“爹爹,你可不要助他!这小贼欺师灭祖,是峨眉山上赶下来的逆徒,定是其在江湖为非作歹,结怨无数,才惹来的仇家杀他!”
文雨境一愣,辟手夺过吕明涛的剑,见他剑柄上的“峨嵋”二字果然是已被划掉的,登时大怒,将剑掷还吕明涛,负手离去,又坐回原处。
三名杀手见此情形,挥剑疾刺,快若流星闪电,吕明涛拾剑不及,只有尽力的闪避,能躲过去吗?瞧天意了。便这一念间,忽然一股劲风凌空而来,迅猛中带着春日的和暖,他惊喜回头:“小侠!——许白!”
来的是一身白衣胜雪微笑的许白,他身侧站着一个清纯澄澈的女孩,两个人就似春天里刚开的花,并立于溶溶的春光,沐浴着朝阳,展放着耀目的明媚鲜姘。
吕明涛心中欢喜,想好人总是有好报的,不待他欢喜道谢,就见文摘星一翻眼对文丛道:“你也学你姐姐不叫我爹么?”
丛儿一犹豫,“爹。”轻声叫道,敛襟施礼。
文摘星傲慢挺身,骄矜得意,翻了许白一眼,故意道:“这是谁啊?”
丛儿好为难:“他叫许白——他是我的父亲。”
许白万没想到丛儿的父亲竟是文摘星,此时只得微微抱拳行了一礼。
文摘星眼睛似乎要瞧到天上去,也不理睬,忽指吕明涛向那三个黑衣人道:“你们还不快把这小贼给杀了!”
那三黑衣人迅剑急刺,吕明涛勉力不敌,许白可犯了难,他救吕明涛不过是因哥哥在义云庄的一句话,说义云庄交给他放心。当初吕明涛正言指责宇文寞使他受伤却也记忆犹新,这时若再出手相救,不是与丛儿为难吗?
吕明涛又中一剑,一面奋力抵抗,一面向许白叫道:“叶小侠在此,不会见死不救!”
许白玉阳神功发出,再次击退那三个黑衣人。吕明涛向许白一笑,指黑衣人喝道:“你们是什么人?为什么要杀我这义云庄庄主!”
那三人忌惮许白,并不做声。文雨境却奇怪了:“你这个峨眉弃徒竟是义云庄庄主吗?”
吕明涛笑道:“我不过因家庭小事被我父亲赶下峨眉,至于我这个义云庄庄主,还是许白兄弟保荐的呢。”
吕明涛不顾鲜血伤痕,向逍遥长者行礼道:“前辈,义云庄乃武林侠义之地,当年由陶横风大侠所创,后又由叶云初大侠义子林羽大侠掌管,现今传到我的手上,您定是逍遥长者,请您老人家看在先辈交情的份上,将这些黑衣人擒了,再问问他们和您的儿子,我与他们无私人恩怨,为什么要杀我这个义云庄庄主!”
文雨境瞪了吕明涛一眼:“你用不着说这么多,就冲你是吕家三代单传的独苗,我也会留下你一条小命!”说着身形陡起,手中杖便是利剑,龙行凤舞掀起半天风云,不过一盏茶的功夫,三个黑衣人已被击倒在地,文雨境喝问道 :“说,是谁让你们杀义云庄庄主的?”
三个黑衣人忽的嘴唇一动,竟全服毒死了。
“他们应是杀手门的人。前番令郎也曾雇杀手门的人袭击义云庄,多亏叶小侠在,才未得逞。令郎是天女教首领,在此以前,还曾率天女教众攻打义云庄,现在又追杀我这个义云庄庄主,文前辈,请您老人家为义云庄做主!”吕明涛跪下了。
文雨境难以至信瞪大眼睛看他的儿子。文摘星忙道:“爹,您听他瞎说,哪有这样的事?简直一派胡言。您瞧,就我这样的,天女教会让我做首领?”
吕明涛没想他竟能当面否认,对文丛道:“这位姑娘,你是他的女儿,就请你说一说,顾家庄庆典上,你的父亲是不是率天女教要灭了顾家庄,还差点杀了许白?”
丛儿垂目点头。
许白也道:“确有此事。”
文摘星登时大怒,当下指文丛道:“你姐姐不是让你捉了许白,她捉了叶小侠一并送上天山的吗?你怎么还不动手?天山的命令你不执行么?”
许白闻言一惊。
文摘星冷笑道:“你以为我女儿看上了你?她是奉天山的命令来骗你的玉阳神功的。她们姊妹合计好了分别捉了你们兄弟送上天山,我可是听得一清二楚。这一会儿你哥哥只怕生死未卜,你还是快向她们姊妹要人吧!”
许白大为震惊,看向丛儿,丛儿白了脸色:“我——”她不知如何辩解,姐姐确然这么说过。
许白冰雪聪明的,一见丛儿神情,登时如轰雷劈电:“我的哥哥现在在哪里?”他只问出这一句。
“我——我不知道。”丛儿虚弱道。
“你!”许白转头就走,如雪的白衣飘飞如撕裂的素帛,刺痛文丛的眼。
文雨境将文摘星关在自己隐居的山洞里,着丛儿每日送饭食。文摘星一边接过饭来吃一边絮絮叨叨:“许白是什么好小子吗?任性狂妄,翻脸无情,当初在义云庄还和他哥哥动手呢,那可是与他一小长大的哥哥。你和他认识才多久?我告诉你,这世上没有真心的感情,梦做得越圆满越不过是迷惑自己。对了,这许白还去过淇岸堂做客呢,淇岸堂是好男儿去的地方吗?”丛儿默默听着父亲的喋喋不休,转过身,揩去泪,挺直脊背,不发一言。
“浮世沧桑,能耐几岁时光,倒转日,尘凡往事,也是笑模样,幻作荒凉。谁与共看,一时痴痴笑笑,不过已独狂伤,转日翻尘,湮灭长史无央。
叹寻寻觅觅为哪桩?也不过,扫尽尘寰处,去来无裳。忍荒唐,何慌张!
尽翻翻滚滚世事,不过瞬间忙。也哭也笑也曾伤,为泪无价,情难思量。爱怜自己为谁作模样!泣心悲他人泪,惊梦为自家伤,也是茫茫。
何来去,何所从,终其何处为吾乡?踏梦归,泪痕藏,杳无音迹失形状。归来尘缘路,静静立一厢,任他风雪骤然狂,吹我薄衣裳。”
山风簌簌,松涛阵阵,它们都是可以千古的,唯有人,不过几十年。丛儿离琴起身,立于山间亭子窗前。仰首是碧空晴云,俯瞰是烟霭人间。这一时刻,她忽然心酸地想:“若许白在身侧会有多好,这样美好的日子若他在这里该有多好!”
时间触目惊心的刷然而过。她难道要在这山林间挨到发白齿落吗?可是人终究会老……我的一生有多少个晶莹澄澈的日子是能与今生心爱的人渡过,而我以前辛苦地练功,可以散发绝世的冰针,又究有何用?
许白,你是我今生的等待呵!
山下弯转小路上,一个人走上来,那似雪的纯白,忽让她的生命似静止。
许白于山路上停立,抬头远望,碧蓝如洗的天,巍峨竣立的峰。半山的亭上,有雪蓝衣少女临风而立。丛儿!心里叫一声,终不能言。他已立这里听了一会文丛的琴声,以丛儿之澄澈容颜、真纯天分将来也是“笑模样幻作荒凉”,已心之杂乱又何以堪说。
他再仰起头,亭子边人已不见,一会儿,山路上衣襟飘飘,她已沿山石阶下来,站在他面前。“丛儿!”许白一时感动无以言说,只剩了笨拙的一句:“我来了。”
“没想到你会来。”
“我一定会来。”许白回首往事,“我希望你可以原谅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