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9 心有灵犀一点通（4）（1 / 1）
那时我才十八岁，在江湖已闯荡四年，任侠交友，没有受过任何挫折，甚至没有被打败过。那时的我骄傲又明朗，对将来满是希望，事事充满必胜信心。十八岁那年一个偶然的机会，在秦淮河畔，我认识了陆红莲，杏红单衫、鸦雏双鬓，有着绝世惊人的美丽。她沉默、聪明，有着不同凡响超凡出尘的举止，我完全沉陷了。
我不知道她是什么来历，只知道她住在临江的一个高大绿树掩映的明窗小筑里，有一五六十岁的阿婆与她住在一起。那时林大侠还在义云庄，我时常要回义云庄，然后再乘船渡江去看她。她让我上楼，然后自己弹琴抚筝从不与我说一句话，直到一天，我去了久一些再回来，她给我唱了一支《西州曲》：
忆梅下西州，折梅寄江北。……
我以为整个世界都属于我了，整个世界也只有我们，我向她求婚，她低头，我以之为默认，我当即请求她与我回家拜见父母。她点头了，我们便起程。那实在是我年轻狂热的心最快乐的日子。
我父母曾说过接纳我自己选择的妻，他们隆重地接待红莲，为我筹备婚事，当时小妹弟弟都在苏州的母亲一位朋友家里小住，我高兴地去接他们回来。
我现在还清楚地记得那天午后我和小妹、许白赶回家中，那是七月中，树绿成浓阴，蝉鸣悠长，所有的窗子都开着，走在廊上，我便看见书房中父母俱在，隔着书桌，父亲在问红莲什么话，父亲面容严肃，而红莲不再有往日的清傲，见了我来，忽然间冷笑从书房出来对我说：“我是一个不清白的女子，不敢玷污公子的尊贵家世，告辞了。”
我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但当然不让她走，这时小妹与许白也站在长廊，陆红莲便指着许白对我说：“你何必不放我走？在这个家庭里，”她环顾四周，高傲地笑着对我说：“你不觉得只有你是与他们不同吗？他们——都是优雅高贵，唯有你，却混合着粗野的江湖气。没见你以前，初见你，觉得世间还有你这样出类拔萃的，待见了你的家人，才知道，你远不如人。我的夫君必须是世上最优美出众的，所以现在，我宁愿嫁给的是你弟弟而不是你。”她说完便走了。
我自出生以来，便仿佛上天格外恩宠的，我的父母可以说是世上最伟大的父母，不只是他们的绝世武功，还有他们高尚的品格修为。他们给了我优异的天资，最好的后天培养，我毫不讳言的知道自己聪明、骄傲，带着父母全部的希望，得了所有长辈亲朋的喜爱赞誉，我生来就拥有天下人梦寐不得的武功玉阳神功，我一步入武林便是跟随天下第一大侠林羽，创下无数英雄业绩，转瞬名满江湖。这一切都太顺利了，这些上天的恩宠无形中也助长了我骄傲和自负。我太自信了，以为天下事都在自己掌握之中，而对自己的感情，更是自信得不加任何怀疑。我从来没有想到过，我全心爱恋的女子竟在我的家中，对着我的父母妹弟说：我品性上粗野，有江湖气，她宁愿选择的是我弟弟而不是我！那一瞬间，我简直不敢相信，当时我便站在那里，看着院中的长廊树木，好一会儿觉不出自己还在世上。
小妹叫着“哥哥”来拉我的衣袖，声音怯怯，当时我的神情一定骇坏了她。我忽然间发作和疯狂了，我抛开妹妹，上前置问我的父亲，问他到底与红莲说了什么。我的父亲一向是温和的，但他高贵威严的天性从没有人冒犯过，父亲怒了，叫着我的名字让我安静。父亲的威怒自带他生而有之的尊贵更刺伤了我。我父亲出身王族，入武林后又是任无敌帮帮主，他气度上的清华高贵是无以述说的，而弟弟许白的精美更不必说，只有我，原来在他们眼中是有粗野的江湖气的，我疯狂地发作了，激烈言辞中我不知自己到底都说了什么，只记得最后我发着誓说我再也不属于这个将因我而丢脸的家庭，全身颤抖中，解下我的佩剑拍在一旁的石栏上，那是父亲的剑，母亲亲手穿的穗子，在我十四岁离家时给我的，那样的神志不清中，我不知怎样用了力，那剑竟从中折断，剑落石板地声脆刺耳，在头晕欲炸中我知道自己闯了一个大祸，做错了一件大事，可当时我什么也不想，以自己的愤怒作疯狂的借口，冲离了家门。
所以后来我不敢回家，我实在是不敢再面对父亲。
我跌跌撞撞出了家门，好长一段时间里，我不知道我都做了些什么，后来，我只记得我曾无意识地靠站在树前河边，看见一颗流星在暗蓝的天宇中划过。有生以来，我的自尊受到了第一次毁灭性的打击，我觉得耻辱已不能让我再存活在世上，而心中呼唤红莲的声音则一声催促一声，我痴狂又疯迷。
我发疯般决定自己一定要见到她，那些话一定是因父亲说了什么刺激了她才让她说出的，我想见了她的不幸和伤心，我几乎是流着泪舍弃自己的自尊心再去找她，以为她会收回她的话。
不知道是什么指使我扣响了她家的门环，等到我几乎绝望要逃走的时候阿婆开了门。我闯入室内，红莲破天荒第一次下了楼来。她站在楼梯上，有着难以至信的平静。我被她璀璨的美丽瞬时惊呆。她高傲而宁静，语气里隐藏着不容置疑的轻蔑和嘲讽，问我来做什么。
我不合时宜地任自己狂热的心重述往日的海誓山盟。她以一种温柔的怜悯说：“叶公子，我从没说过要嫁你啊！”
我张口结舌。当时的狂热还不足以让我清醒，便是这时，仿佛是上天故意安排的，我听到楼上有脚步声，有人在楼上。以我的熟知这楼上下只有阿婆和红莲两个人的，那楼上的人是谁？我头脑一时僵涨，那是男人的脚步声！我注视红莲，她神色有些慌张却瞬时掩过，她逐客让我走。
我出了门，无目的在河边渡口闲走，思维也无。便是这样巧，渡口有人登船，我回转身，是红莲和一个男子，二人情意绵绵。
我只觉热血上涨，我走过去，倏忽之间，我不明白我竟何以那样镇静，那样若无其事的样子，走到有些惊慌失措的二人面前，问好，问那同红莲在一起的男子‘去哪里’，因为那男子我不但认识，他还是我当时最信赖的朋友。
他叫沈离旷，天山君王的长公子。他长我六岁，我初出江湖便结识了。他喜爱我，像兄长般指导我，我年轻少年的心也被他成熟高贵的风度、亲切宽广的爱护所吸引并崇拜。我视他如兄长，无话不说，我与红莲的事，他全部知道，并不断地鼓励我和帮助我。
他当时可能也有些难为，而红莲站在水边小舟旁，静静看着我们，风吹她水红衣带上铃铛玉佩轻轻作响。沈离旷走到我面前说：“小侠，我知道你难过。那，我可以把红莲送给你，或者你就当是你把她送给了我。”
我全身颤抖。我告诉他把他的手拿离我，否则我杀了他。他摇头叹息，眼睛里有着些或者是良心不安的悲哀，他的手不离开我的肩，仍像以前一样，当我是他小弟般爱护模样。我拨剑却已无剑，不假思索一掌推出。我们之间距离很近，他是天山上的长公子，武功神秘莫测，就在这样的瞬间，他袖中短箭射出，我不知道怎样，只知道我掌力未发，他的箭已刺进我手臂，血立时流满衣袖。那是极厉害的短箭，刺进臂骨，我抚臂后退。沈离旷脸色惨白，可能是感觉到他误解了我，因为我根本没继续向他出手，他也许以为我真的会下手杀他吧。他上前来扶我，急切欲救助我，我告诉他“滚”，那是我有生以来第一次骂人，他贵为少年王子，颐指气使，自幼尊贵无比，他当即转身走掉了。
我不知以后的日子是怎么过的，只知道伤口的痛反减轻了精神上的痛，也仿若是给精神上的痛找个渲泄之口。我便让伤口的血尽情的流，走着走着倒在林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