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7 心有灵犀一点通(2)(1 / 1)
青音一怔,原来这位就是方才酒楼上扫落茶杯的公子哥,他如何知道我姓何?这人的面貌可说是过目不忘,自己决然没有见过,他哪里见过我?
“请——姑娘这边坐?”
公子微笑,抬手指向不远处十里长亭。
那公子的言行举止优雅从容,赏心悦目间有着不容忽视的尊贵和居高临下的清冷,与他笑容里展现的本质上的纯稚颇不相称。青音些微纳罕,缓步随他至亭间。
二人落座,桌上有精美茶壶茶碗,公子倒茶与青音,清冷的脸上现出明亮笑意:“文汐姑娘是我的表姊。”
青音恍然明白,这个公子应就是开封街道上出现的那个仪容清贵的青衣人,当日文汐曾匆匆随之离去,此时除下斗笠面纱,面容瞧来竟是出乎意外的夺目,展颜一笑,竟有融化冰雪的俊美!
“姑娘好似心绪不佳。我有一班歌舞,当可解姑娘之烦忧。”该公子一拍掌,青音见亭下树丛后原是有若许多人,此时袅袅婷婷站出来一排绿纱女子,或筝或笙,或箫或笛,清清亮亮参差有韵的奏响,恍若仙音神乐,在耳边飘飘渺渺,曼妙清远,一时似不在人间一样。
青音神思不属地听着,乐曲清凉宛转处忽莫名转上泪来,世上原有千般的好,可是没了叶蔚,就什么也没了意义,没了存在的必要。
那公子见青音盈泪,抬手止住乐声,想一想,又招手唤上一排红纱女子,乐声再起,柔美欢悦,长袖飞扬,翩然起舞。
一舞即毕,青音站起来:“多谢公子,如无他事,我告辞了。”
那公子不妨青音会告辞,愣在那里,稍会儿才缓缓道:“姑娘可是有什么难为之事,在下或可效劳一二?”他的面目一向清冷淡漠,这一会儿却恍惚似有了一层拘谨,一些不安。青音奇异,浅笑摇头,谢道:“不劳公子费心。”
那公子仿佛从未被人拒绝过,不知如何面对,又任性尊荣惯了,心有不甘,缓缓续道:“我与姑娘都是江湖过客,何必如此匆匆?我请姑娘至舍下小坐可好?”他抬起头来,面上掠过异样的腼腆,似控制自己的内心已至极限。
青音奇异瞧他,正待措辞拒绝,那公子已道:“不远,就在前方绿柳深处,请姑娘万勿推辞。”言辞中竟有了紧张,就好像一个孩子,怕被拒绝,急切地要得到,却害羞,又有很多勇气的样子,与原先所秉持的那一种盛气凌人的清傲全然不同。青音迟疑,那公子似已预见青音的回答,不待青音说出来,失了方寸,慌乱道:“是我唐突了。”起身便匆促离去,白衣飘飘,转瞬消失在远方林间烟雾中。树丛后一众人等忙随他而去,红衣绿衣渐远,眼前霍得空空荡荡,只余那一排柳,一些风似还回响着刚刚的音乐余韵,幻化着方才的舞姿魅影。
周围忽然便是寂静无声,青音觉得自己恍若梦一场。
这人是怎么回事?
稍停一刻,却是更无可排解的悲凉。
叶蔚是离去了。会不会后悔,如果人生路就此绝然错过,化为云烟一梦,会不会后悔?
远远的有一长者踌蹰前来。
青音认得这是酒楼上向她抱拳致歉之人,亦是方才公子随从之一。那长者至她面前,微笑施礼:“姑娘请坐。”青音看他,老者一捋长须,迟疑叹道:“想来我家小主人对姑娘是一见钟情,少年人情窦初开,面嫩得很,还请姑娘理解才是。”
青音登时觉得荒谬,不得要领,当下起身欲行,那长者已拦在她面前:“姑娘请容在下把话讲完。我家小主人姓沈,祖上因救驾有功被封为武林君王,小主人乃武林君王嫡子,自幼在天山如凤凰般呵护长大,与世事少有接触,言行也许瞧来突兀,却难得的情纯意真。此番行走江湖便是历练来的。前番在开封曾见姑娘一面,想自那时起就情根深种吧,我们也不敢确真。瞧姑娘也系江湖儿女,不是那凡俗之人,某姓胡,一直陪伴小主人长大,小主人不论人品修为都是人中龙凤,如此错过,也许就一生再难遇了,因此斗胆前来将此事挑明,请姑娘考虑。”说罢瞧青音情形。青音只觉此事荒诞至极,登时红了脸,扭头便走。
那长者从未作过媒人,见状也是棘手,但总知不能就此罢休的,因此追上青音,见青音已是清傲怒色,不敢再说什么,忽抬手夺了青音宝剑:“留下此剑作个见证,请姑娘再从容考虑,万望成全了这一段武林佳话。”说着扬长便走。
青音顿觉不可理喻,几乎要被气乐了,想这人定是传奇故事看多了,还佳话呢。那剑是楚狂客老人送她的好剑,断不能失去的,因此叫道:“你还我的剑!”追了过去。
那人身形飘忽上了一坐小山,树木繁杂掩映,山路狭窄盘旋。青音微一迟疑,转念一想,人生路已走至此,万事皆休,还有什么好担心的,不过一条命吧,便追了上去。
那长者却在山顶小亭子那里候她,将她的剑平放在桌子上,笑道:“姑娘,请看——”
青音顺他所指看去,见山下是一宽广精雅院落,此时刀飞剑鸣,数人在练剑比武,正是方才那白衣公子与八个少年随从,这一看,不由暗惊,好厉害精妙的剑术!那公子剑华光冰冷,恣肆纵横,气摄八方,竟似要将所有的情绪尽放纵在剑法之中,那一种淋漓疯狂,锐利变幻,浑不似人间可见!她方经楚狂客指点,虽领略不多,但已可分辨高妙精华,这公子剑法凌厉威猛处竟丝毫不逊于玉阳神功!天山武功果然非同凡响!那长者见了青音神情,不由笑道:“姑娘瞧我家小主人武功如何呢?”
青音拿过自己的剑,赞道:“非同一般。”转身便走,那老者自以为得了意,不妨青音不为所动,忙跟上说:“似我家小主人这般人物江湖中能有几人?姑娘切莫错过这一份缘!”
青音心痛神伤,回首道:“请你家公子另寻有缘人吧。”她的泪恍惚欲滴,是,这世上有无数出众的人,有无数的王孙公子少年英俊,可都不会是他,也不可能是他——这世上再不会有谁似他那般来在身边,袒护承担的说:“她是我妹妹!”也再不会有谁似他那样,有穿越阳光的深藏入记忆的永久温暖亲切的笑容。
青音悲伤走着,一骑骏马自身边忽飞驰而过,一声马嘶,马上白衣少年勒住马缰绳,凌空飞下,立在她面前,是那天山沈公子,他面色清冷,看着她,微扬目光,冷峻得似无表情般开口道:“我既遇上了你,就不让你走了。”
话语不可抗拒的坚定,任性又绝然。
青音直视他,缓缓举起自己的剑:“我武功也许不是你的对手,但我会至死维护我的尊严。”
那公子静止在那里,仿佛动已不会动。青音从他身边走过,越走越远。
她能想见沈公子此时的心情,可是,不管他怎样,真的是留不住她。情缘是无法可想的。他便再好,再英俊,再令她怜惜与讶异,也与她无关了。
眼前恍惚是叶蔚的笑容,是模糊一切的泪水。
午时,进路边简陋小店,要碗汤面,正埋头吃着,忽一阵马嘶,进来几个赶路的江湖人,青音抬头,不由欢喜叫道:“石兄!”
竟是石大厚及几个泰山人。石大厚出于意外的惊喜:“何姑娘!”快步来在青音桌前,望着何青音有些腼腆不好意思,只剩了朴厚的笑,不知说什么好的样子。青音一时炸毁悲伤的欢喜,招呼他们坐,问去哪里。
石大厚几人是自义云庄武林大会回泰山的。那四个泰山人见石大厚与这清美孤单的小姑娘这般熟识热切,不由彼此眉目传笑,又因石大厚朴实淳厚,他们一向处得好,便有了起哄之意:“大厚,这位姑娘是谁,快给我们介绍介绍!”
石大厚脸都红了:“她是昆仑弟子。——”
“咦,你不是说你去过昆仑吗?是不是找这位姑娘去的?”
“不,不是,是——”石大厚脸红得堪比小店悬挂的红灯笼。
“什么不是又是?到底是怎么回事?”那四人故意逗他,挤兑他,大厚被围攻得更是说不出话来。
青音不由笑着解围道:“是石兄送我回昆仑。四位兄长,牛肉面来了,快吃吧,一会儿就凉了。”
那四人见青音这样大方,不由笑着向青音道谢,再对大厚说:“快,何姑娘的面凉了,给她再要一碗。”
大厚正窘得面红耳赤,听了忙回头招呼道:“店家,再来一碗面!”众人当即哈哈大笑,拍桌顿筷,指着大厚,笑得眼泪都要出来。
青音被他们这么喧闹感染,不由也笑了,忽然,她的笑停住了。
那白衣沈公子默默走进小店来,拂衣放剑,堪堪坐他们对面。
他面容沉静如水波不兴,抬起眼,便那么瞧着她。
青音心不由咯登一下,众位泰山人不由也回头看这位公子。
那公子垂下目,一脸的高傲漠然。
众人看向青音,青音笑道:“大家快吃吧,还要赶路呢。”
众人默然饭毕,青音与他们告别,石大厚不由问道:“何姑娘,你这是去哪里?”
青音笑容渐收,去哪里呢?去哪里呢?
石大厚纯朴人却也心思敏细,建议道:“不如先与我们同行一程吧。”
青音明白,石大厚是瞧出那公子不妥,欲帮她,因笑着点头。
他们走了一段路,发现那白衣公子冷漠无表情地一直跟在不远的身后,众人皆不知青音与这人到底是何情由,只彼此点捅示意回看。青音只得道:“众位请先行一程。”
她回头向那沈公子走去,忽然心头万分心酸怜惜。
这世上,有好多的事,不是你想求就有的。许许多多的热望,只能看着,随逝水流去,无能为力。
她站在那沈公子面前。那公子见她终来了,清冷的脸上忽宛尔一笑,竟如孩子般快乐纯真!
青音笑了,觉得他们可以成为朋友;又忽然心酸,知道永世不可能成为朋友。
“你回去吧,我要跟朋友们走了,不要再跟着我,那令我很不安。”
沈公子没想到她这么说,紧抿着唇,就那么站在那里,风吹不动。
青音歉然心伤,却终究是无能为力,告别离去。她当时只是同情歉然,并不知道,那少年清纯无顾忌的付出竟成为她生命中一个珍贵的记忆,于她悲观绝望之时,给她的心送来温暖呵护,送上重生的希望和力量。
人生的路途上,每一颗心都是珍宝。于他是伤心,于她是呵护。因此每一份年少勇敢的付出,都是值得的。便如她的心,也曾怎样地温暖呵护叶蔚。
那些年少纯美的情怀,付出过,不管结局如何,都是无憾的,都是值得的。
走了很远,那沈公子一动未动,终于未再跟上来。
与石大厚等人行了一程,青音觉得再撑不下去,只想找个无人的地方大哭,因与他们告辞。那些人说不出什么,瞧着青音孤单的身影越走越远,一人忽推石大厚道:“快去呀,快留住她呀!”几人推石大厚,并唤:“何姑娘!”
石大厚追上青音,心跳如鹿撞,好一会儿,终鼓起勇气说道:“何姑娘,不如和我们一起去泰山游玩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