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卷第1章 明月赋柔情(1 / 1)
“公主,时辰差不多了,还是早些歇息,明日还有一场硬仗要打呢。”从小就陪伴着她的宫女词儿在她身后不远处提醒,目光不无温柔,女子稍稍点点头,轻掩上门。
她自然是不无担心,那孩子染上的疾病,令她心急如焚,她知道自己算不上是最无可挑剔的娘亲,她始终无法时时刻刻陪伴在孩子的身边。
虽然父皇母后都已经撒手人寰,术国交给了她,她却在这六年内不曾有过称帝的欲望,她唯独可以做得,便是亲历亲为,成为人人称道的明月公主。因为这是明家的社稷,她不会让它毁在自己的漫不经心之中,不想在地下,成为愧对双亲的罪人。
“偏偏在这个时候——”女子轻叹一口气,走入明月宫内堂之内,坐在铜镜之上,望着镜中的自己,那弯月似的眉毛,秋水美瞳,白皙肌肤,精巧下颚,青丝高高挽起,其上的金步摇垂下金丝流苏,闪耀着美丽的光华,艳阳一般的金红色华袍,勾勒出她美丽高挑的身形与荣华无上的高贵。
“一切都会没事的,放心罢,公主。”词儿拆去她发丝之上的金步摇,她跟随主子久了,自然可以看得出主子眼底的疲惫,只是事到如今她找不到更好的方式安慰,只愿主子不要因此而在战场之上分心,受了伤,一定要完完整整回国来。
女子垂眸一笑,笑意却是分外苍渺,如今正是深秋,天色已晚,褪下沉重的红色凤袍,她躺在大床之上,却是难以入眠。
但愿太医可以在最短的时日内,找出最有效的方法,这孩子高烧不退,全身无力,征兆像极了那个人。
她虽然生下了两个孩子,却还是不愿去回想那个男子。他与自己青梅竹马,是御史之子李峰,两个人郎才女貌,人人称羡。
十五六岁,正是女儿家情生意动的时候,她的未来夫君体贴纯良,她找不到借口抵触,厌恶他,所谓的好感来的理所应当。
她在众人口中是一个传奇,她是美丽聪慧的公主,理应有一段令人艳羡的姻缘,所有人都这么想,包括她。
他在世人眼中也是青年才俊,年纪轻轻便已经考取了功名,凭借自己的实力入了仕途,虽然品级不高,却是朝堂之中一股清流。
他与她携手的时候,她的心中虽然没有悸动,却是暖意包围,所有被疼爱的美妙,都是他教与自己,她是公主,却唯独感受到他的宠溺,与别人不同。
他将自己当成是一生的妻子,不愿让她受到半分委屈,而她也差点相信那一生一世的传说。
她,曾经也天真过。年少轻狂,那是难免。
但,美梦,终结在他们大婚之前的那个月。
他染上恶疾,没有熬过第五日。
她从明月宫匆匆赶来的时候,她的脖颈之中还带着他赠与她的玉蝴蝶,那一丝丝的寒意,从脚底爬上发丝。
她从未觉得委屈,与他相比,她的付出太少,她不过是在一味接受,的确没有爱他到多么刻骨铭心的地步。
只是那一瞬,她的眼泪,却停不下来。
他是这世上,第一个害她流泪哭泣之人。
他答应她要给他们的女儿起名为彩蝶,一家三口看着春花开,彩蝶飞的场景,他吟诗,她抚琴,孩子在一旁嬉闹,羡煞旁人。
他是一个三言两语,就可以令人产生最大的憧憬的男子。
如今呢?她的白皙容颜之上,泪痕未干,哀嚎自问,他说出那么美丽的场景,到底是为何,是要让她觉得愧疚一辈子吗?
李御史不愿让皇室觉得难堪,即使在独子尸骨未寒的时候,还要老泪纵横地平复她的心情,说那是自家儿子没有这个福分,不愿让公主在死人身上消磨了时光,径自将一月后的婚事一笔勾销。
她不知自己是否那么难过,他带给自己一年的快乐,但是悲伤,却那么久,那么久……
她的双手冰凉,心还未彻底麻木撕裂,她无声地抚上自己的胸口,想要呼喊他的名字,却怎么也喊不出声。
之后的四年时光,将那人的面目渐渐变得模糊难辨,她学着忘却这人生的遗憾,只是每年的那一日,她都会特别的沉默。
但,老天对她并不是这么不公平,她将目光默默移向旁边的木雕之上,那是一直凤凰,虽然没有上色,却是栩栩如生,仿佛每一片羽毛,都细致刻画,令人每每望去,都觉得惊艳。
重要的是心意,而不是木雕的价值。
这两日,他恰巧回去探亲,她这算是睹物思人罢。她微微一笑,想起她与这个男子,是如何相遇。
她出宫行走在热闹非凡的庙会街巷之中,脸上挂着笑意,心中却是万分寂寥。
她被一旁的摊贩贩卖的各色面具所吸引,停下脚步,自己打量许久,术国原本就有个习俗,若是将瑞兽面具悬挂在梁上,便可事事顺心如愿。
她伸出纤纤素手,踮起脚尖,试图摘下那唯一的一个金色麒麟面具,谁知却被人抢先一步。
那个高大的身影,将自己挤至一旁,他迫不及待地摘下面具,戴在自己的面上。
她有些失落,不过觉得不必为了一个民间的面具而烦心失望,她转过身,安静地走向另一旁。
“我想这个,你会更喜欢。”她被那人拦住,他伸出手,将手中的红色貔貅面具,塞入她的手心。
她的纤细长指,轻轻抚过做工称不上精致却是独特的面具,没有回应,望着眼前带着面具的男子,没有深究他是好心还是恶意,将面具戴上,隔着面具淡淡睇着他。
他的面容她看不清楚,但是那一双眼眸,并不显得陌生,相反,他凝望着自己的眼神,就像是要将她燃烧。
她的心一阵刺痛,以为戴着面具世人才无法看透她的表情,她就算悲恸哭泣,也可以尽情宣泄。
相反,她没有更加好过。
她戴着面具逃开,不要自己如此愚蠢地站在宫外,瞬间,她突然停下,转过身去,那个年轻男子早已取下了木质的麒麟面具,她在人潮之中,依稀可见他的容貌。
那是一张清俊的面孔,约莫二十来岁,正是意气风发的时候,他只着淡色衣袍,没有过分的书卷气,也没有过分的霸气。朝野之上,与他一般好看的年轻官吏也有几个,但是臣子与他的区别,就是这样的眼神。
他望着自己的方向,隔着来来往往的人流,她甚至不清楚他是否看到了自己,她此刻的情愫,绝不可能是悸动。
她再也没有回头,不管那一道炽热的目光,跟随了自己到底有多久,以他的装扮,不是寒酸,却也不是显赫之后。
平凡男子,知晓了她为公主的身份之后,还敢用那等平静却又是肆无忌惮的目光关注她吗?她在心中自嘲,踏入宫门的那一刻,将这段遇见,彻底抛掷脑后。
她的身份,在终结那段无缘的婚约之后,再也没有人,可以走近她的心。
但之后的狩猎会之上,她再度看到了他,他的身份,是宰相之子的朋友。她只是在一旁,擦拭着箭矢,准备一会儿同他们,好好比试一场。下一瞬,却不经意听到他的名字。
楚璟之。
这个名字,说不出又何等的特别,但只消听过一回,就再也无法轻易忘记。
“璟之,我今日腿崴了,你可要替我挣回面子,把那些老虎啊豹子啊都打来,让我们公主看看,男人可没有那么不堪一击。”宰相之子吴锦打着无关紧要的玩笑,他自然明白明月公主看起来太过孤傲,却不是真实的面目。她成为术国的骄傲和传奇,与那些装扮精致宜家观赏的闺秀不同,她善于计谋,武功不弱,就算是兵法战略也一一精通,她似乎没有任何的不足缺陷,不过过度的完美想必也养成了她的眼光过高,才会至今无人采撷。
“在我眼里,你就很不堪一击了。”明月冷嗤一声,吴锦除了计谋还过得去,这油嘴滑舌的本事,实在是令她难以忍受。当然,她见过他认真一本正经的模样,明白他与纨绔子弟的区别,倒也懒得与他争辩,这小子不过是马背上的功夫不精,找个体面的接口推脱而已。
“哎呀,璟之,你可一定要让我们公主刮目相看。”吴锦拍拍身旁男子的肩膀,笑语一句,你小子的马术可是比自己厉害太多,就是不知箭法眼力臂力如何。
“要想赢我,不是什么人都可以。”她淡淡一笑,将目光移向另一方,称不上是挑衅,却只见俊逸男子回以一笑,仿佛胸有成竹。被那眸光激怒,她冷漠地回过身躯,纵身上马,接过仕女送来的箭筒,英姿勃发。
她驰骋狩猎,他紧紧跟随其后,她不知心底那种毫无来由的压迫和紧张从何而来,仿佛身后的是一头凶猛野兽,回过头去,却不过是个温文尔雅的高大男子。
他逼得自己,太紧了。
她最终勒住马儿,青葱玉指指向另一方,逼他往另一条路走,她向来是自若大方,却不知为何,与他的独处,令她直直想要逃避。
她没有料到,她自认精准的箭法,居然败于他之手。
数完楚璟之狩猎的猎物,她却也表现得体大方,在沙场之上,输赢为兵家常事,她赢得起,也输得起。
“公主不是说,赢了就可以请赏么?”吴锦太过多事,在一旁打趣闹事。众人之中,唯独他敢大言不惭,不敢上马狩猎的男人说笑的本事倒是不小。
“楚公子想要什么赏,尽管说。”闻到此处,明月噙着嘴角笑意,处乱不惊。明月宫内的宝物无数,若他是一般眼界之人,讨取一个古玩珍奇,她不放在眼底,也不会吝啬。
男子微微眯起双眸,眼前的女子不可方物,只是那笑意也仿佛是拒绝,她的心,实在是不好接近。“在下想邀请公主去龙庭湖的梅园赏梅。”
“璟之,这就是你想要的赏赐?”吴锦无奈摇头,看来,又有一人要拜倒在明月的石榴裙下了。只可惜,流水无情呐。
“不知公主意下如何。”他的眼神深沉,将视线紧紧锁在她的身上,这一句,不过是可有可无的试探,她一言九鼎,一诺千金,这么个要求又算什么?
“好啊。”她浅浅一笑,只是那眼眸深处,划过一抹默然,还有,不该有的期许。
……
或许,当真有缘分这个东西。
如今闭上双眸,还可以清晰记起,那一日湖畔的梅林之内,绽放的白色花瓣,清风拂面,他在她的面前,并无太多拘束,也再无谈起那一夜庙会的相遇。
他不是刻意要讨好她的那种男子,只是交谈下去,才发觉彼此有着太多相似的兴致,更觉得心的距离拉近了几分。
经过那一次失去之后,她对于任何人的接近,都谨慎小心许多。
是否,真的有情到深处的说法,否则,如何让她对他倾心,如何让他对她执着。
她明白璟之是他的名字,他的完整的名字,楚自相。
他懂她为何看似冰冷无情,懂她为何故作坚强,懂她为何芳心难觅,她守护自己的固执,不过是不想再被伤害一次。
“如果非要离开,我会让你先走。”
不会让她,独自在世间难过悲伤。
她还记得酒酣耳热之后,他将她紧紧拥在怀中,吻住她的唇,将美酒的芳香,送入她的心怀,用近乎怜惜的语气,吐出这一句。
她当做,誓言。
她也可以去追求自己的幸福了罢,她微笑着看着他,扬起最轻松的笑意。
这么多年,就算内疚,也该足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