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5 悬崖边(1 / 1)
我们之间,少的是运气。
下午,安安爸爸和安安妈妈驾车来到了屋邨楼下。
出了车,安安妈妈稍带不安地挽着老公的手,道:“老公,这里也建了很多年了,难免有些破旧,你不要……”
安安爸爸握握老婆的手,给了她一个放心的眼神,环视四周,他感慨道:“我们当初不也是从这里搬出去的么?傻瓜!”
安安妈妈看着老公的双眼不由动情:“是呢!我们也是从这里闯出去的!”
“就是!”安安爸爸向前走去:“英雄莫问出处,更何况,孩子们互相喜欢,我们也没办法。”
“嗯嗯!”安安妈妈跟着他前行,突然,她眼前一亮,道:“小燕?”
正埋头算着自己今天刷卡刷了多少的阿yan听到有人唤她的名字,不由抬头,意外地看到了安安的妈妈,更恐怖的是,她竟然看到了安安的爸爸。
“阿阿阿阿阿姨!叔叔叔叔叔叔!”她有些结巴。
安安爸爸久不见她,笑道:“你好,好久不见了,小燕!”
“回家吗?”安安妈妈问道。
“嗯!你们怎么会在这里的?”阿yan大着胆子问道。
她的一颗脑袋又发挥了想象力,不停地转啊转的。
该不会是来找总舵主兴师问罪的吧?
还是来抓安安的!
天啊!原来阿姨是无间道!
“我们来找嘉洛的。”安安妈妈笑道。
“呵呵,原来真的是这样啊!”阿yan讪笑着,“那,我先上去探路啊!看看有没有果皮!阿姨叔叔慢慢走喔!我在前面给你们引路!”
阿yan说着,一溜烟地向前跑去。
“这孩子怎么这么雀跃!”安安爸爸有些好笑。
“呵呵,就是说啊!积极成这样!我们安安来了,大概就是这副模样吧!”安安妈妈说着,两老相视,笑着摇了摇头。
他们走上楼,安安妈妈紧了紧衣裳。
这一天,寒气益重。
南方冬天依旧多见的太阳公公打从清晨露面了一下,便被层层的云朵掩盖住,再不见光辉。
天色阴沉沉的,骤然又下降了好几度的气温让人无所适从。
而陈家,更是一波未平,一波又起。
铁门大开着,大厅里,嘉洛和几个人对峙地站着。
嘉洛冷冷地看着又再被几个看起来就不是正道人士的大汉将自己的妈妈押进家里。
温和如他,看着自己的妈妈一而再再而三地堕落,看着她再一次的丧气模样,也讽刺地勾起嘴角。
“你又去新光赌场了?”嘉洛讥讽地问道。
凤珠有些吃惊地抬头,仿佛在问自己的儿子从何得知。
嘉洛继续道:“十五岁的时候,我就见过这几位,那时你就是在新光赌输的钱。”
凤珠听了,有些低落地垂下头:“儿子……对不起……”
“我没有你这种妈妈!嘉辉现在还在看守所,你就有心情去赌钱?嗯!”嘉洛忍住周身的戾气。
“喂!别吵了啊!”一个大汉道:“你妈欠了我们十五万,你赶快拿钱给她还!”
“我没钱。”嘉洛冷冷道。
“臭小子!别敬酒不喝喝罚酒!”
嘉洛冷冷道:“不用恐吓我,现在是法律社会,我们有人身安全,你们不能怎样我们。大不了,你就一直跟着我们吧。反正,我所有的积蓄都给了你们隔壁那家赌场的阿三,早就身无分文了。”
那大汉听了,一个迟疑,向同伴投去疑问的眼神。
他的同伴想了想,有些丧气:“说得出阿三的名字,而且这婆娘是惯犯了,大概没错!”
大汉一听,骂了句粗口,道:“那我们不是亏了!”
他的同伴也骂得凶,然后开始砸东西:“你这婆娘!花了我们的钱去赌,不砸你点东西,我不姓关!”
于是乎,一群大汉开始砸他们家的一切。
嘉洛冷眼旁观。
——所幸,当今的法律保护了他们。
——所幸,还有法律能够保护他们。
阿yan跑得飞快,谁知两老也跟得紧。
在走廊处,阿yan跑到走廊尽头,两老就在走廊那头。
阿yan喘着气,回头看他们。
安安妈妈越发觉得她这模样像极了安安的感觉,和蔼地笑道:“别着急,丑媳妇终须见家翁!”
阿yan听了,更是吓得一阵鸡皮疙瘩,她赶紧拐过拐角,也没有留意到陈家大厅里头异常的响动,就冲向大门,扒着铁门,气喘吁吁道:“总舵主!”
一个飞在空中的酱油瓶子,就这样“嘭”的一声,迎面就砸在了她头上。
“啊!”尖叫一声,阿yan眼前一阵天旋地转,就昏倒在地。
“阿yan!”背对着她的嘉洛蓦地睁大了瞳孔。
“小燕!”正走到门口的安安爸妈一惊。
里面砸东西的几个大汉一见自己伤了人,也是一惊,那位姓关的不解恨地推倒身边的凳子,慌张地和其他人跑走了。
嘉洛上前扶起阿yan,焦急地探看着,见她已失去了意识,两手一伸就把她抱起来。
站起身,就见到皱着眉头注视着自己的安安爸爸,还有上前关切的安安妈妈。
这样的相见,未免太过残忍……
坐着安安爸爸的车,一行人赶到了医院。
嘉洛悉心地照看着阿yan,阿yan在医院照了CT,初步确定是没有伤到内部,但还要再深入观察和检查,医生才敢肯定没有造成血块。
坐在病床边,嘉洛望着阿yan头部包扎的大大的厚厚的纱布,眼里满是愧疚:“对不起,阿yan,连累了你了,真的抱歉!”
睡在病床上的阿yan还没有转醒,头昏昏沉沉的她一直拧着眉头,看得嘉洛纠结不已。
如果可以选择,他宁愿被砸的是自己,可是,到底为什么!
握紧的拳头开始难以自已地颤抖,有一双手,却静静地握住了自己。
那是一只皱巴巴的手,十几年前,也是这双手,在医院抱住了天真的自己,给自己以安慰。
嘉洛震惊地望向任婆婆,任婆婆没有丝毫责备,相反,安抚地握住他的手,笑着对他摇摇头:“傻孩子,没事的,没事的。”
尔后,只见任婆婆几乎是皮包骨的手也难抑制颤抖地摸摸自己孙女此刻异常安静的脸,一时,两行清泪就滑下她的脸庞:“小燕啊,快点醒啊,别吓婆婆了……”
嘉洛听了,强忍住的泪水就夺眶而出。
他太可恶了!太可恨了!
阿yan的父母十几年前被一场车祸夺去了生命,从小,就跟任婆婆相依为命,这么可怜的两婆孙,他怎么可以连累人家?!而且,连累了以后,医药费还是暂借了安安爸爸的。
他怎么这么窝囊!这么没用!
默默地退出病房,嘉洛一脸憔悴。
安安爸妈就坐在病房外的长凳上,安安的妈妈低头抹着眼泪:“她爸,刚刚我就在想,小燕的举动像足了安安,怕是我们要去为难嘉洛一样的,呜呜,怎么一转眼,就出事了!我现在想起来都害怕,要是,要是今天我叫安安一起来了,要是今天我们碰见的是安安,那,那……”
安安爸爸不做声地拍拍安安妈妈的肩膀。
空气仿佛在一瞬间凝结。
病房里任婆婆不出声的哭泣,病房外安安爸爸不做声的神色,安安妈妈低低的哭诉,都与凤珠带着祈求的无助哭声迥然,但,却是一样的可怕,将嘉洛逼到了同样暗无天日的墙角里,让他无路可退。
安安,即使我头也不回,这悲剧猛向我追。
抬起灌了铅的双脚,嘉洛走到安安爸妈面前,沉重地望向他们:“叔叔,阿姨。”
安安妈妈一边应着,一边忙着抹去泪水。
安安爸爸却是定定地看向嘉洛。
嘉洛尽可能平静地道:“医药费,明早一开市,我就卖了股票,就会还给叔叔的。”
安安爸爸看着他,默不作声,良久,才深深地叹了口气,道:“不用还,小燕也是我看着长大的,我……”
“不。”嘉洛却执拗地道:“明天一早我就会还的,这次很谢谢叔叔阿姨的帮忙,吓到你们了,我真的感到很抱歉。”
“嘉洛……”安安妈妈担忧地看向眼前的少年,实际上,伤得最重,最难过的,应该是他。
嘉洛偏过头去,不等安安爸爸启口,便对安安妈妈道:“阿姨,你几天前问我的问题,我已经有了答案,我要去澳洲,而且再也不回来。至于安安,请给我三天时间,我答应过你的,不管我的决定是什么,我都不会伤害到她,请你们放心!”
安安妈妈吃了一惊,不解地看向眼前的少年,他惨淡的神色,泄露了他太多的情绪,并不如他流畅的言语般坚定。
向丈夫投去询问的眼神,却见丈夫也是定定地注视着眼前的少年,紧闭的唇瓣在隐忍着什么。
他们就这样,一直目送着少年转身,向更深的走廊里走去。
在嘉洛的身影即将消失在转角时,安安妈妈突然站起身,想要唤回嘉洛。
手,却被丈夫紧紧抓着:“老公……这样,这样好吗?”
安安爸爸径直摇摇头:“太倔,太倔了!”
医院长长的回廊里,不管打扫得再干净,都始终充斥着一股浓浓的药水味道,和医院外灰沉沉的天空一样,让健康的人压抑,让病中的人不适。
而那个少年决绝的背影,僵直得让人心疼,又让人想要责备一番。
你选择转身背对黑暗的刹那,我也被你摒弃在后。
与此同时,正在上家政选修课的安安不小心地被手上的针割破了手。
“嘶!”她吃疼,忙把手指含进嘴里。
抬眼望望窗外像是要下雨的天空,安安隐隐觉得郁闷。
果然,在回家的路上,大雨就倾盆而下。
才六点的天空就已黑透了,街上的行人纷纷被雨赶得四散,安安撑着伞抵着大风向前艰难地移动。
幸亏她已经到了离家不远的公园处了。
冒雨前行的安安没有注意到,在雨雾深深的黑暗里,在只距离她五步之遥的对街上,在没有人烟的雨中,嘉洛就站在那里,直直地,深深地望着她。
“安安,安安……”
嘉洛没有撑伞,一脸的憔悴遮盖住他的光华,只见疲倦。
目送着她走入大厦的眼睛里,黑不见底。
惨淡的笑意里,是满满的悲痛。
大雨湿透了他的周身,雨势却只增不减,像是要把他埋葬在雨里般。
即使我头也不回,这悲剧猛向我追。
坐在宝马车上的哲珊吃惊地看着眼前的这一幕,那个失意神伤的少年,一点都不像是在巷子里温暖如玉的他,一点都不似那个会在合约里投机取巧的狡猾的小鬼。
挡风玻璃不断被豆大的雨点打湿,玻璃每自动清洗一次,几乎马上就被雨点打湿。
坐在车上的哲珊紧紧盯着伫立街上的少年,却来不及看清,他一双眼里藏着的多少的悲喜。
心,有些隐隐地痛。
雨势渐大,她再也呆不住了,下了车,撑着伞,走到少年面前,就不客气地大喊道:“喂!那边的小鬼!你旷工就是为了来淋……雨……的……吗……?”
哲珊后面的话已经说不大出来了,因为,全身湿透的嘉洛看见自己,竟痴痴地笑了出来,露出好看的八颗牙齿,亲昵地唤道:“安安。”
尔后,他向着自己倒下,一双手臂却是牢牢地抱住自己,明明已经失去意识,嘴里依旧是呢喃道:“安安,安安……你终于来了……”
他把全身的重量交给自己,不堪重负的哲珊一时就要往后倒:“呀!”
然后,哲珊勉强稳住自己,在大雨里站起身子,抱着嘉洛高大的身躯,感受着他湿透却依旧有着的暖暖的体温,她不自觉地把手握得更紧,怪嗔道:“小鬼!我是哲珊,不是安安!”
林家此时亮着柔和的黄色灯光,香喷喷的饭香开始萦绕鼻间。
安安洗了个热水澡,除去周身的狼狈,一身清爽而舒服。
“吹干头发就可以吃饭咯!”妈妈来往于厨房间,对出了浴室的安安道。
“嗯嗯!好饿啊!”安安笑着应答,走入房间内,没有看到身后妈妈忧虑不安的眼神。
走入房间里,安安拿毛巾揉着头发,又双脚跪在床上,巴巴地看着窗台外的大雨倾盆。
又爱怜地看向摆放在窗台上的小巧的别墅里,安安看了看,摸了摸,伸手按了客厅里的落地灯,想看清楚坐在沙发上的男主人。
谁知,那盏落地灯突然失灵,怎么也打不开了。
有些懊恼,安安慢慢地眨了眨还有水珠的长如扇的睫毛,她又神差鬼使地向前了几步,越过窗台,往楼下看去。
昏黄的路灯被雨水晕染,本身就是近视眼的她在一片漆黑的视野里,更看不清楼下。
“喂!猪!快点吹头发!我要吃饭了!”安毅敲敲门背,看着出神的她,大声喊道。
“好啦!”撇撇嘴,安安撇开心头莫名涌起的未知的情愫,转过身,去翻柜子,拿出电吹风。
我们之间,少的是运气。
在偌大的房间里,哲珊看着发着烧的嘉洛,束手无策地打量着他,调皮地捏捏他高高的鼻子,威胁道:“我们店里没有请病假这种东西的!我要再算你一天旷工!”
嘉洛没有动静,安静地睡着,除了一直拧着的好看的俊眉外,就再无其他的动作。
哲珊早就放开他的鼻子,又拍拍他的脸,道:“我们店里也不会给人伤病补贴的,你要还我医药费!”
嘉洛依旧自顾自睡着,也许从小就没人疼爱,他连病着,也不喊不叫,看得哲珊没由来地心疼。
拍着他脸的手慢慢柔和了下来,尖细的白皙的手指缓缓游移在他的眼眉间,再细细地勾勒出他鼻子的弧线,最后来到他紧紧抿着的唇。
就连病着,他也那么地执拗,表面上温和无比的人,实际上心却难以让人走进。
哲珊望着他,想着。
“你长得真好看,陈嘉洛。”黑暗里,她喃喃道。
最后,她低下头,情不自禁地亲吻上他略带干涩的唇瓣。
本就是打算蜻蜓点水的一吻,最后却化作辗转的深深的吻。
爱,总是让人痴迷,让人分不清东南西北。
一阵敲门声响起,哲珊吓得停止了动作。
“折扇!陆医生刚刚要人送来了消炎药,他说是漏下了。扇子也会生病的吗?”拿着一包药的许哲凯在推开门,说道。
哲珊轻微地喘息着,来不及回应他。
“折扇?”许哲凯见房间内一片漆黑,疑惑地走了进来。
然后,他便看见自己的姐姐坐在床边,而床上明显还躺着一个男子。
许哲凯一双眼直直地看着自己的姐姐,没有责备,更没有怨怼,但无声无息间,更让人难受。
“呃,不要误会,他发烧了,所以我好心……”哲珊试图解释。
“随便你。”许哲凯不动声色地转身就要走,却在转身之间,借着走廊传进来的灯光,余光捕捉到一个熟悉的脸孔。
他疑惑地向床上望去,然后伸手按了墙上的电灯开光,在灯光下,嘉洛白如纸张的脸映入眼帘。
哲珊别扭而委屈道:“他无故旷工啊,我去医院看朋友,竟然看到他也在那里,所以就顺便跟着他了嘛!我只是无聊,想知道他究竟在忙些什么嘛……”
许哲凯斜斜地靠坐在姐姐的梳妆柜上,目不转睛地看着自己的姐姐,鼓励她继续说下去:“然后呢?”
哲珊看到自己的弟弟没有质疑她,雀跃起来:“然后就看到他在M区的转角傻站了一个下午诶!下那么大的雨,他就一直傻站着,似乎是在等人,又不像,唉!不知道啊!然后他就晕倒了!然后我就大发慈悲把他拿来家里治病了!”
“最好是!”哲凯压下心底的一丝丝疑问,看着嘉洛发白的脸色,对哲珊道:“我去开车,把他送医院里去。”
“不用了啦!麻烦!我都叫陆医生来看过了诶!”哲珊懒懒地道,“外面现在很冷诶!你让他出去,再让他着凉了,不是很危险吗?!”
哲凯意味深长地瞥她一眼:“你这里,比寒风要危险一百倍。”
哲珊一个枕头就丢过去:“臭小子!你是什么意思!说得我好像那些女色魔一样!我们店里大把帅哥啦,我哪里要,你真是的!喂!阿哲!你去哪里啊!快点帮我把他拿走!我才懒得管他呢!”
听到姐姐奏效的吼声,哲凯拿出车钥匙,得逞地一笑。
“哼!臭小子!来人啊!把他拖出去打二十大板!”房内的哲珊依旧气鼓鼓地吼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