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黄泉公子 第三章
放课后赶到黄记,十点差一刻的样子.那地方比较僻静,通常到了这个点,路上已经看不到人了,大老远就看到黄记的灯透过窄门在两边发黑的石墙中间亮着,映着街面一道晕黄的弧.
进门没看到黄老板,只看到那个瘦瘦的女人在账台前价值坐着,看上去有点犯困的样子.一边打着哈欠,一边劈里啪啦拨着算盘.我在她边上站了半晌,她的手一直都没停过,也不知道要算多久,所以我敲了敲了桌子,朝她清了下嗓子:"黄老板在么?"
她停下手抬头看了我一眼:"出去了."
声音细细的,象唱戏里那种花旦.不过她倒确实是个花旦的,她边上那块墙上的玻璃镜框里有她穿戏装的照片.可是唱戏的为什么会来卖调料呢,这问题我从来没问过她,她也看起来不象是个喜欢随便跟人谈论自己过去的人.
"大约什么时候回来?" 我再问她.
她看了一下表:"你找他什么事?"
"我是过来帮忙的."
"帮忙?"抬头又朝我看了一眼,她用那只细得象老鼠爪子似的手轻轻摸了下鼻梁,我以为她想对我说什么,可她很快把目光转向我身后:"汪先生来啦."
到底是唱戏的出身,眼神就好运么一转,已和刚才大不相同,那种亲亲切切的温柔,柔得几乎能滴出水来.
我顺着她的目光看向身后,看到一个男人在离我不到一步远的地方站着,一件神色的长风衣,头上戴着顶同样颜色的礼帽,也不知是什么时候过来的,那么静的地方,我连他的脚步声都没有注意到。
他的帽沿压的很低,低的除了他方正的下巴和薄薄的嘴唇,那张脸上什么都看不清楚.
"老样子来三份,分开装."他说,声音很低,有些感冒似得沙哑.
女人站起来很快的从旁边的抽屉抓了几包东西出来,抽出三张塑料袋,把那些东西一一包上."上次的,海先生还满意么."
"42年的东西也只有你们这里才能买来,他挺高兴."
"喜欢就好."
包完放到柜台上,那男人并没有马上取走,只是在我身后看着,我想是不是自己挡了他的道,于是朝边上让了让,但他依就没有过来,只是抬手推了推他的帽檐,然后对我道:"能不能麻烦你给我递过来,小姐?"
我愣了一下,似乎没有什么理由回绝.正打算伸手去拿桌上的袋子,柜台里的女人先一步把他们抓进手里,"汪先生,三仟六佰二十五块."
这价钱从她嘴里轻快地报出来,一度我以为自己听错了.
三千块,什么样的调料能买到三千块.以至看到那男人从口袋里掏出厚厚一卷钞票,才确定自己没有听错,我看他们一个把钱塞到对方手里,一个把袋子递过去.
男人接过袋子后很快转身走了,我还在看着他的背影发呆,直到那个女人推了推了我,才回过神儿.
"来帮忙的是吧."女人问我,随手把那卷钞票塞进抽屉,低差点了支烟.
我点点头.
"这样盯着客人看不大好."
我被她说的脸上微微一烫.
所幸好说话的时候眼睛并没有看着我,一边打着哈欠,她一边看着手表,"你接我的班,一直到十二点,我现在要出去."
我怔,"我一个人看店?"
"对"
"那些东西的价钱......."黄记的商品从来不标价钱,这些年来,除了我买的那些调料,这里所有东西的价格我从来都有不知道.
似乎早知道我会这么问,女人朝我脸上了口烟,然后从抽屉里拿出本蓝缎面子的本子放到我面前."每个调料下面都有个号码,按照号码从这个本子里查,所有的价格都在这里了.
"哦......"
"生客有生客的价,熟客有熟客的价,那些过有就给单子的,你按红标签的价格给"
"好的...."
"过十一点客人会比较多,记得不要和他们多说话,他们中有的人......比交喜欢和人搭讪."
"好"
"对了."正从抽屉里掏出双丝袜旁若无人的套上,女人想起来什么似得抬起了头,那双细细的眼睛眯起来朝我看了看,"他们给的钱,记得看一下."
我一愣,半晌明白过来点点头.
她微微一笑,把套好丝袜的脚伸进鞋里,然后打量了一眼,站起来摸了摸头发"那么我走了"
女人细细的高跟鞋声在马路上浙浙的消失后,只剩下灯光和豆瓣酱咸润润味道的小店变的有点异样的安静.
我没想到她这么随随便便就把这店交给了我.包括抽屉里那卷钞票,甚至都没有打电话跟老板证实一下.
而我头一天的打工生涯就这么开始了么.
说真的,从顾客到店员,这身份还真转得让人有点突兀.一时有点不知所错,我在柜台前呆站了半晌.才让自己挤进那片相对我的体形有点挤了的空间.这地方还真是窄,刚够一个人进出,一扇吱响的小木门是柜台到外面的唯一隔断,不过还蛮有意思的,让我想起小时候开烟酒杂货店的邻居.他家的店也是这么老而窄的,门板是一块块可以拆卸的木头,每天早晨夜里都可以听到他装门卸门的声音.
坐在那张还留有女人体温的登子上,依旧没有客人上门,外面静静的,静而黑,尤其是边上那盏老式马灯都照不到的地方,别说人影儿,连鬼影儿都没有一个.
我翻了翻那本蓝面本.本子很厚,也很重,看样式有些年头了,缎面有点变色,里面的纸头黄得已经有点发脆,记得帐目也都是很老式的那种,我费了点力气才搞清楚,哪些是哪些调料的编码,哪些是哪些调料的价钱,价钱差异大得有点吓人,有的很便易,就像我平时买的那种,几块几十块的样子,有些却能卖到几千甚至上万,我不知道那些都些什么调料,和酒一样,他们是按年代来分的,最早的以18开头,真稀罕,酒是年代越久越醇,难道调料也有这种说法.
不过狐狸一心卯上的店,总有它怪异的道理,我只管赚我的钱,不的也需要多管.
只不过,那些价目也太多了点,即便是有编码,也很难一一对上号.想到这问题,我不由得有点头痛,我本来就是个对数字不太敏感的人,这要是真的找起来,还是累死人的活......
"姐姐,豆瓣酱有吗......"真伤脑筋着,忽然柜台外一陈说话声飘了过来,来的有点突兀,虽然说话声小小的,还是把我给吓了一跳.
抬头去寻声音的主人,可是柜台外空落落的,除了马灯晃在街上的光,什么都有没有.
"姐姐,我在这里"小小的声音又响了起来,这次离我近了些,只是近得叫我有点忐忑,我左右扫了两眼,把目光投向柜台.却没见着说话的人,只见着一只全身棕毛的仓鼠站在柜台的算盘上,见我望向它,它一下立了起来,掂着两只脚,吸着鼻子,用它鼓豆一样的眼睛同我一样小心翼翼地看着我,
"姐姐......"然后小心翼翼动了下两颗大门牙,它对我道.
我朝后一趔趄.
例子被我晃的吱嘎一声尖叫,惊得那老鼠一纵身跳到了笔筒边上,半响怯生生探出半个头,哑着声再道"豆瓣酱有吗....."
"甜的辣的"
听我这么问,老鼠忧郁了下,然后从笔筒后钻了出来,挠了挠耳朵,"豆瓣酱还有辣的吗,是不是新出来的......:
我一呆
这老鼠到是问住我了,甜的辣的只不过是我乍见一只老鼠来买酱吃惊脱口而出的话,我哪知道这酱到底新的老的有些什么口味.....
只是瞄一眼边上的蓝面本,它厚厚的页数和密密麻麻的分帐又实在让我头皮发麻.果然一小时百元的活不是那么容易干的,确实怎么看那黄老板也不像个钱多的花不完的冤大头......琢磨着去看看后面那些格子柜里有没有它要的酱,门外一阵笑,一道人影从外头走了进来."元查兄一到夜里眼睛就糊涂了,这么陌生张面孔放在面前,还姐姐姐姐的问人家要酱,看把人家给急的,小妹,看看你身后第三排第八格是不是有个紫红色的坛子.
一路说一路到了我的面前.那个穿得像朵花似得男人腰一拧,半个身体靠在了柜台边.
我只扫了他一眼,然后就感觉眼睛有点发眩.
头一次见到一个男人打扮的那么花哨,简直可以用色彩缤纷来形容,挑金的头发上包着七彩斑斓的棉布头巾,衬衫是大红色的,
下面裹着条半长不短的尼泊尔碎花裙,裙子里还穿着条牛仔裤,裤子是粉紫色的,我第一次见到牛仔裤有这么艳丽的颜色。
就连眼睛居然也是带色的,一边眼睛棕,一边眼睛绿,波斯猫似的,只是长在人脸上,就有点诡异的了。
兴许我的眼神直接了点,这男人摸了下脸朝我嫣然一笑:“怎么了小妹,看上我耳环了么。
这才留意到他耳朵上还戴着不少闪闪发亮的东西,左边一排耳钉,右边一排耳环:“看上哪只,你要我送你呀。”
我忍不住打了个寒颤。
没理他,转身按着他刚才说的找到了第三排柜子的第八格,那个小小的格间里还真的有一只小小的紫红色坛子。我转了下瓶身,看到标签上写着上喜豆瓣酱五个字。想来这就是那只老鼠要的酱了。取下来放到桌子上,那老鼠鼻子一吸立刻就跳过来了,一边甩着手里的钞票:“一瓶都给我吧。”
我正要递给它,冷不防头顶上一阵风吹过,随即那坛子被按住了,被一只白得透青的手:
“不看下价钱么小妹。”
我循着声音抬头朝上看,随即又低下了头,心脏一阵急跳,脸上还得显得若无其事。因为我头顶上除了条手臂,什么都没有。
靠。刑官就己经长得够节省的了,现在这个又是什么?!
“青行君今天来得早啊。”耳边听见那花里胡哨的男人开始同这手攀谈起来,我低头迅速翻开那本蓝面抄。按着编号找到第233页,一看里头那价钱,我吃了一惊。
原来这酱不是按瓶来卖的,而是按勺来卖的。一勺五百元,这小小的老鼠,看着畏畏缩缩,竟然欺我生想用一勺的价钱买走一整坛。好家伙,要不是那只手仗义一下,回头我打的工都不够还这一坛酱的。
想到这登时就火了,把坛子朝原处一塞,我把那只老鼠朝边上掸了掸:“不好意思,卖完了。”
“姐姐你骗我。”老鼠小小声地抗议。
鼻子是尖的,良心是坏的。骗你又怎的?“不卖了。”我干脆道。
“不卖?”老鼠抬起头眨巴着那双豆子眼看着我,小心翼翼地重复。
“是的不卖。”
“真的不卖?”它再重复。
我点了下头,却瞥见那花里胡哨的男人在边上冲我迅速摆了下手。
正打算无视他这个动作,眼见柜台上这只小小的老鼠一阵抖,这同时边上的马灯突然间倏的下灭了,整个店迅速淹没在一团安静的漆黑里。
“咦?!”我忍不住惊叫了一声,没等过去看那灯到底出了什么事,猛然间一股带着阵土腥味的冷风朝我脑门心方向直冲而起,硬生生冲得我朝后一仰。
差点撞到身后的柜子上,与此同时,一大团冰冷的雾在瞬间弥漫到我眼前:“开店不卖货?!你开店不卖货?!”
雾里有声音对着我尖叫,我不知道那到底是什么东西,只感到它浓重得压得让我几乎快要透不过气来了,而隔着它,我完全看不见那个花里胡哨的男人,还有那只青白色的手。
“你开店不卖货?!”然后那东西只朝着我眼睛的方向过来了,我想退,可后面哪里有路。眼睁睁看着它朝我眼睛直扑了过来,隐约两点赤红的光在那团雾里闪动,情急之下我伸手朝它们抓了过去。
试图阻止它进一步的靠近,开始一抓一个空。
那方向是冰冷的,冰冷而空洞。
只,被我抓过的地方烟似的散了开来,并且后退,仿佛被风吹到了似的。于是我赶紧再挥手,那团雾竟不到片刻消失得干干净净。迅速显出柜台以及柜台后那个花里胡哨的男人,他看着我的眼神有点奇怪,不对,应该说,看着我手的眼神有点奇怪。
我把手往身后背了背,因为我知道他在看什么。他在看我的锁麒麟,这样的眼神,我想他一定识得它的价值。
桌上的老鼠也在看着我的手,肚子一鼓一鼓的,两眼跟着那鼓动闪着赤红色的光。片刻转身刺溜跳下了桌子,几个纵身在外头的黑夜里消失得无影无踪。
我轻轻松了口气。转头看向那个花里胡哨的男人,却发现不知什么时侯,他己经不见了,包括悬在房梁上那只手。只一股妖烧的香水味还在店里摇荡着,浓得花散不开。
“噔……噔……噔……”门外响起阵轻轻的脚步声,一路过来,那盏本灭了的马灯倏然又亮了,从最初的晕黄,到渐渐的明亮,一道细细的身影被拉长了划过门前。
“今天……赦姐姐不在么……”然后我听见门外有个声音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