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6 孩子(1 / 1)
良久良久,等到周围的声音喧闹起来,我才发现,我是孤零零站在羑里的天牢里,乌龟走了,女娲走了,姬昌也走了。
“大王,不能放过她!”比干愤愤地看着我,“原以为是个人才可以为我们所用,可是如今竟干出如此大逆不道之事!”周围跟来的人也闹哄哄的,只有纣王默不作声。
我不去看比干,只是看向纣王,慢慢伸出手,露出掌心的物件给他看,这是一块五彩的石头,真看不出来是什么神器,可是我说:“大王,是女娲娘娘带走了姬昌,你信么?”
有一部分声音消失了,因为鬼神之事,大家还是敬重的。可是比干急急道:“殿下,妖妇之言不可信!”
纣王也不看他,只是直勾勾看着我,轻轻握起我拿着神器的手:“你知道我不信鬼神,但我信你。”我躲闪着不敢看着他的眼睛,我只是不在乎自己的命了,所以这么不敬的对他说话,可他对我说话的样子,为什么这么像伯邑考?我不敢去看,也不敢去想。我只知道也只能知道,他杀了伯邑考,他代替不了伯邑考。他只是一个帝王。而伯邑考是一个有血有肉敢爱敢恨的男人。可是我无力挣脱他的手,只是任由他牵起我,拥我入怀:“你受苦了。”
“殿下!”比干恨恨地看着我,似要用目光将我凌迟。
我躲在纣王没有温度的胸膛,留下没有温度的泪,一阵阵困意袭来,只觉得很累很累,原来生无可恋的感觉,就是无尽的疲倦啊……
我不知何时自己已沉沉的睡去,只知道昏昏沉沉醒来时已是暮霭沉沉。我的寝宫透着夜明珠柔和的光,清冷的珠光下纣王侧着脸坐着,一手还握着我的手,一手拿着一摞竹简在看。感觉到我的动静,转过脸问我:“醒了,饿么?”温柔的语气,只是让我想起另一个人。我背过脸不语。他是一个君王,何苦与我玩着猫与老鼠的游戏。我的生死都捏在他的手里,他要得到我或者杀了我,都易如反掌,就像他杀了……伯邑考那样。
我只是用沉默对抗,等待他厌烦,等待他暴怒。却不想他笑了笑:“我饿了,传膳吧!”从回来起,他再未对我用过孤字。似乎他对我,真的就很平等。
“大王。”一个很清冷很端庄的声音刺入我的耳朵,声音中可以包含这么多的无奈和恨意,让我不由得去看声音的主人,一身华裳,笑靥如花,行的礼都无比端庄。可是我却能感觉到这背后的凄凉。
“爱后平身。”纣王笑了笑,很客气,却客气的疏离。
我心里紧了紧,原来这就是姜后,他终于娶了她,果然端庄贤淑,只是落寞地惊人。难道他们并没有我想象中幸福?可是这又关我什么事情呢?
姜后颦婷袅袅地走了过来,又行了一礼:“殿下和妲己小姐饿了吧?我已吩咐人传膳。”她也唤我妲己小姐,我在多少人眼里都是外人吧?可我连一点点难过的感觉都没有,估计我的难过已经用尽了。姜后拍了拍手,食物的香气便悠悠传入鼻中,紧接着宫女们一个接一个走了进来,布好了菜。肚子咕噜噜叫了声,我脸色黯了黯,这肚子果然没有我有骨气。
“都下去吧!”纣王挥了挥手。宫女们乖乖下去了。只有姜后,还站在我们身边。纣王转过脸:“爱后还未用膳?坐下一起吃吧!”
姜后的脸上看不出表情,只是顿了很久,她才说话:“臣妾吃过了,只是看看大王还有什么吩咐。”
“没有了,你也下去吧!”纣王的口气,只是巴不得她走。虽然脸上还挂着笑,可是眼里却没有留人的意思。
姜后走了,临走前看我一眼,那一眼,很空洞,彷佛要把我吸进她的世界。我后来才明白,那一眼有多怨毒。
“我们吃饭。”纣王看向我,目光无比温和。
“我想一个人吃。”我用很冷很淡的声音跟他说。他的脸色变了变,硬忍住没有发作,只是笑得勉强了些:“可是我陪了你这么久?难道不能一起吃个饭么?”
“如果你想和我一起祭拜伯邑考的话,我欢迎。”我也笑着看他。他的脸色果然更难看。“孤还是去看看姝儿吧!”他叹了口,重新用一个字眼竖起我们之间的屏障,然后落荒而逃。
纣王并没有走远,只是在妲己的寝宫外停了很久很久。直到一道温润的声音打断他的思绪:“大王,夜寒露重,早些回宫歇息吧!”
纣王转过头,果然是那个熟悉得不能再熟悉的脸庞,始终带着微笑,默默的看着他:“爱后也没有去歇息呀!”他早猜到,她不会走,她对他的等待,就像他对妲己的等待。只是他不知道,自己还能不能再回头,用少年时无忧无虑的笑脸面对这个宠辱无惊的女子,只为他守候的女子,他幽幽叹了口气:“姝儿,你累么?”
他才知道,原来等候不在的心原来一天就这么累,那么姝儿呢?
“大王,您知道,只要在您身边,臣妾永远不累。”姜姝温婉地笑着。
“孤……对不起你。”说完他再次落荒而逃,原来他这个帝王可以这么狼狈,朝堂之上的危机,四面属国的危机,他都无所畏惧,可是这两个女子,却令他狼狈不堪。可他只能逃开,他不想伤害姝儿,她在他心中,依然完美无瑕,可是他的心思,却不知何时飘到了另一个让他心疼的人身上。是的,一定是因为妲己更令他心疼,而姝儿,一定会自我愈合的吧!
然不知,背后的目光,只要离开他的注视,就变得哀怨而伤感。是的,无论多完美的人,也无法接受挚爱的背弃吧。
只是日后,纣王依然天天来陪伴我,不管我冷言冷语,还是一言不发。而且,他的脸皮越发的厚,一定要与我一起用膳,怎么赶都赶不走。
一晃一个半月,不知不觉已到了夏初,天气一天热似一天,我越发的烦躁起来,不知为何,这日的早膳看起来非常……恶心,以至于我一看到就吐了。纣王的脸色突然就阴沉下来:“今日的庖厨是谁?”
奉膳的奴隶低下头,声音打着颤:“陛下,是大宰大人。”
“唤他过来!”纣王皱了皱眉。
我按下心中的恶心,按住他的手:“不要责罚你的臣下。”下意识的,我不愿他成为历史上的那个暴君。然后我和他同时怔了怔,什么时候,我开始为他考虑了?我的心不是已经死了么?他则不等我反应,覆手反握住我的手,低低道:“怕我成了暴君?”
我正色想抽出手,却被他握得紧紧。正暗中用力,阶下的奴隶唱了声:“大宰大人到——!”声音拖得长长,只是纣王依然握着我的手,死活不放。
“你今日用的什么料?为何娘娘一闻到味道就作呕不已?”纣王收敛了和我调笑的脸色,肃颜责问大宰。
“回陛下,臣今日所用调味之品,与往日并无什么不同。只是……”那个大宰一上来就低着头,这一“只是”,头低得更低了。
“你有何解释?”纣王不悦的皱了皱眉。
“娘娘的症状,与内人害喜有几分相似……所以臣斗胆,是否请大卜过来为娘娘诊一诊脉?……”
原来如此!纣王紧紧握着我的手突然松了松,复而又紧紧地握起。我心中一阵震荡,原来……原来那一夜,我竟有了伯邑考的骨肉!凭着我在现代习得的健康知识,我已不需要更多的确认,只是这么一点拨,我已了然。只是看着纣王不甘心的侧脸,我微微叹了口气,似乎我和他,今生注定是要错过,从一开始的别离,就有这样那样的人或者物生生地把我们隔断开。从他的霸王之业,到伯邑考,到仇恨,再到……孩子。如此的我们,只能渐行渐远吧!
大卜很快到了,长得很是奇异的长脸,就是他掌管现如今商代的祭祀,同时他也懂医术。他切了我的脉,然后宣布了切断纣王希望的消息。我看着纣王苍白脸着色仓皇地说了声:“你们都下去吧!”
突然有了种报复的快感,之前的我只是无力的承受他加诸我的一切,虽然他未曾强迫我,可是精神上的强迫依然足够我对他的控诉和积累的报复之心。只是为什么?看着他苍白的脸,我的心底的深处,一丝一丝地在抽痛……为什么?我还似乎忘了,作为帝王,他会如何处置我的却不是他的孩子……
纣王沉默了很久,突然微笑起来。笑得我的心突然剧痛,然后他说出一句很不可思议的话:“你好好养胎,这是我第一个孩子,我一定好好待他。”一句本该轻若鸿毛的誓言,突然很重很重的砸在我心里。彷佛一层厚厚的保护膜被击碎了。我别过脸,忍住欲出的泪。
此后他依然日日陪着我。暑气渐渐重了,我愈加的烦闷,只有每日他到来,陪我用膳,心中才渐渐平静下来,暑气也不那么重了。一日,我问他:“为什么这么决定?”他沉默了一会,转过脸直视我的眼:“真要听?”我点点头。他叹了一口气:“当日我的鲁莽,造成了你的恨,我的愧。一直以为,我无法再面对你;你也无法再……虽然天天腆着颜往你这跑,可我心里,对赢回你的心再不报指望。可是这个孩子,让我有了心。说这是私心一点不假。我想我们也许都能走出自己的心障。这样就很好了。”
我怔了怔,不知他居然能说得如此坦荡。其实我的心中,早已被仇恨和他的关怀纠缠的不成样子,这个孩子,也孕育了我的希望。伯邑考啊,我终究也是个自私的女人,我报不了你的仇,可是我有了你的骨肉,这样的我,可少亏欠了你几分?我眯着眼,细细体会生命的成长。无论是这个孩子,还是纣王,还是我自己。我们都在慢慢的改变,慢慢的变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