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 饮鸠止渴(1 / 1)
闹钟一下下像是催命符般把濯月吵醒。从床上跳起来,才发现翟默成已经起床了。这家伙,难道病好了?周一的早上总是来不及让人发呆,换好衣服下楼时,意外地看见了地板上的行李箱。昨天还一副弱不禁风样子的男人正神清气爽的坐在沙发上。
看来真是白担心他了,濯月叹了一口气。
“你要出差?”濯月一边穿鞋,随口问道。
“嗯。”翟默成起身去拿行李,“大连的项目,会去很久。”
濯月漫不经心的点着头,检查着手袋里的文件。这些年,她早已习惯全世界到处飞的翟默成,有时长,有时短,她不以为意。
“这段时间,你可以物色房子。我会把车留给你,你看中了之后就直接拿卡买吧。”还是那个波澜不惊的声音,不徐不缓中却没有任何商量的余地。
濯月停下手中的工作,有些诧异的回头。翟默成背对着她,整理着行李箱,并没有转身。
“房子?”她意识到自己的声音并不平稳。
“嗯,你喜欢就买,算我送你的。搬家的时候,这边有什么东西用惯要带走的,也可以直接拿走。”他顿了顿,转过身来,“我会出差很久,久到你足够处理好所有事情。”
这个男人,面前这个道貌岸然的男人。昨天还拉着自己,不要她走的男人,今天竟然可以冠冕堂皇的说出这种话。
这一刻,濯月觉得很累。遇人不淑么,生命中出现的两个男人,都有那么良好的教养,都有那么理智的冷静。他们都那么骄傲,什么都不舍得失去,所以最后牺牲的只能是他们的爱情。
濯月望着他,很久,希望能看到他的一丝悔意和愧疚。可是没有,翟默成站在那里,仿佛一切都是理所当然。濯月突然很羡慕,羡慕那些在街井市头的小商小贩,那些不去讲究的吃西餐,那些不会装模作样的礼貌,那些平凡生活的人们。那些男人喝酒打牌看路上来来往往的美女,那些女人总是冲过来揪起他们的耳朵大声叫骂。他们不会掩饰,不会掩饰关心,不会掩饰醋意,不会掩饰自己的爱。
她多么希望,翟默成可以走过来,可以摇着她的肩膀让她发誓和林振宣什么都没有,可以把她锁在屋子里,不让她工作,不让她有任何机会再见林振宣。
可是没有,他只是猜忌,他只是揣测,他甚至试探。他不相信那个结果,却又偏偏想要看个清楚。
“好。”她点头,打开门,才发现今天的阳光格外明媚。刺的她眼睛生疼生疼的,她赶在那些泪落下之前,匆忙的说道,“再见,默成。”
她不再是年轻时那个叶濯月,那时,她连林振宣的一个背影都留不下来。而如今,她也可以做那个先转身离去的人。
再见,默成。我做不到看你离开,所以让我自私的先走。
七年,兜兜转转又成了一个人。濯月展开手掌,想要看透那些密密细细的纹路到底编下怎样的爱情。
夜子的电话很及时的解救了濯月。下班时间,赖在办公室里不愿离开的她,像是所有单身的奔三女人一样,害怕独自面对漫漫长夜。
“月,狐狸她们都说好久没聚了,今天你有空么?”
狐狸,夜子,还有小白那个妞,真的好久没有见了。
开车到了饭店,三个女人已经就位。她们四个算是从小一起玩到大,所谓看着彼此尿床长大的姐妹,没有什么是不能分享的。
狐狸长得很媚,是个典型的红颜祸水。夜子比她们都要小,却是四个人中最早结婚生子离婚的事业型女强人。小白算是最乖的小孩,门门功课优秀的读到博士,毕业留校当老师,再嫁给一个大学教授,去年生了一个乖巧的女儿。
如果说三个女人一台戏,那么四个女人足以把舞台掀了。自助餐厅里,四个优雅的女人不断爆粗口的样子,真的很是让人侧目。
濯月端着盘子挑食物的时候,狐狸突然走了过来。
“月。”狐狸唤她,继而沉默。
濯月有些奇怪的看向她,“怎么了?”
狐狸一副悲悯的表情看向她,“那天,我好像看到……林振宣了。”
濯月愣了一下,以为是什么大不了的事情竟把狐狸逼出那幅表情。
“你的样子就像是我曝尸街头一样,”她不以为然地摇摇头,“我们见面了,还吃了饭。”
这回轮到狐狸意外了,“啊?吃饭?你们两个?”
“哦,就是我和林振宣,还有他未婚妻,还有翟默成。我们四个一起。”濯月轻描淡写的说着,却看见狐狸一副杏目快要掉出来。
“那,翟默成知道么?”她问得有些高深莫测。
“知道什么?林振宣?知道啊。”
“知道!”狐狸突然高了8度的叫起来,“那他没把你怎么样?”
“怎么样?你是不是小说看多了。他能把我怎么样,家庭暴力么。我倒是想,可是人家根本不在乎。”濯月笑了笑,“他走了,给我留下丰厚的嫁妆。”
狐狸突然沉默了,她拉住濯月的手,有些执拗,有些担心。濯月释然的拍了拍她的肩膀,倒像她是那个被抛弃的人。
“濯月……”
“没事,我很好。”濯月笑起来,一点也不勉强。“真的。”
原以为,对于翟默成的离开,她会更痛苦一些,更伤心一些。可从嘴里吐出来的时候,她却有种如释重负的感觉。
小妮子有些心疼得表情,让濯月突然想起七年前。狐狸和她还有林振宣在同一个大学,所以狐狸也是第一个得知濯月分手的人。她在宿舍里哭得昏天黑地的时候,狐狸就是这个表情。濯月不会忘记,分手的第二天,狐狸上自习的路上碰到林振宣,一向看起来娇弱的她竟然把手上刚打得一杯开水狠狠的泼了过去。还好水房的水不是很烫,林振宣只是手上烫伤了一点。濯月知道后,吓了一大跳,跑去找狐狸,小妮子泪光盈盈的看着自己说道,“我不许别人欺负你。”
“这次便宜翟默成了,他跑到大连去了。没给你机会泼他开水。”濯月开起玩笑。可是狐狸却没有笑。
“濯月,我和翟默成虽然不熟,但是我觉得他比林振宣好。要是放下身段能留下来,你也别太要强了。”狐狸还是长大了,不会再一己私欲的用极端的方式解决问题。
濯月苦笑了一下,“先别告诉她们,我不想她们担心。至于以后怎么走,只能走一步看一步了。”
又不想回家,濯月站在茶水室发呆。手上的工作都快做完了,没有什么理由可以继续加班。一周,翟默成走后的一周。没有给她一个字,一个电话。从不曾在意,现在才发现,他不在的这一周度日如年的感觉。
笃笃的敲门声打断了濯月的思路。看到手上拿着杯子的林振宣,濯月有点意外。刚才明明看到他走了,才决定留下来加班的。
“怎么不回家?”林振宣看着她,好像一点不意外。
“手上还有事情没有做完,留下来加班。”她不想多谈。
“哦?”林振宣挑挑眉毛,“你不要告诉我,一周里每天加班到半夜之后,那些事情还没有做完。”
濯月愣了一下,加班一周,他怎么会知道。
“嗯,今天总算做完了。”看着林振宣弯腰端起着咖啡壶,她忍不住说道,“那是加了牛奶和糖的咖啡。“说完之后,又恨不得把自己的舌头吞下去。
可是晚了,她已经看见林振宣忍不住扬起的嘴角。他果然停下来动作,嘴角咧到了耳根,“你还记得?”
记得,她当然记得。和林振宣认识的四年,这个讲究的少爷,对于咖啡有一种近乎疯狂的嗜好。所有的咖啡都不能加糖和牛奶是他的第一条要求。
濯月撇了撇嘴,不打算继续,扭头想走。
林振宣一把拉住她,“没想到你还记得。”
濯月听后,无名火就冒了上来。这个男人在干什么,试探她么,还是想要证明自己的魅力大到可以让女人念念不忘。可是回头时,看到的却是林振宣温柔的目光,那个如释重负,小心翼翼的表情,并没有证实濯月的猜想。
“林总要是没有事情,我想先走了。”濯月不着痕迹的脱离开林振宣的手。这个男人,她惹不起还躲不起么。
没想到,林振宣并不打算这么轻易放她走。他伸手拿过濯月的杯子,“濯月,这么晚,不如一起吃个饭吧。”濯月刚张嘴,他就像看穿了一般说道,“我知道,翟默成去了大连。你不要告诉我你家有事。”
濯月有些垂头丧气,七年过去,她在他面前还是像个小孩一样,什么都瞒不过去。
车左拐右拐的停在了一个胡同口。林振宣下车,“前面车开不进去了,下来走吧。”濯月有些意外,不禁开口调侃道,“林总难得请客,怎么样都该是北京饭店或者香格里拉的档次,怎么跑来吃私房菜了。”
林振宣不置可否的笑了笑,“我们的叶大小姐要是肯赏脸,小人愿意天天请您吃饭。”
没有路灯的胡同里,掩盖了濯月脸上一闪而过的尴尬之色,不过话题就这样停了下来,谁都没有再开口。也不知道走了多久,黑黑的道路两旁都堆了杂物。高跟鞋刚小心的跨过一个不明物体,又踢到了前面的石头。濯月心里一边骂,一边心疼脚上的鞋。今天为了吃一顿饭,还不知道值不值这鞋。
“啊?”突然撞到前面坚硬的身体,濯月鼻子一酸,叫了出来。“你干嘛不走了?”
“像你这样走下去,人家店打烊了,你还没走到。”林振宣看着她深一脚,浅一脚的在后面蠕动,就觉得好笑。
他突然伸出手,牵住濯月因为紧张而微微潮湿的手,继而转身继续前行。“跟我走吧。”
濯月显然被吓到了,可是,林振宣的手抓的很紧,她根本挣脱不出,就那样被他懵懵的牵着向前。
那个温度,和七年前一样,让人有安心的感觉。连带着林振宣的霸道,濯月竟一晃神,以为他从不曾离开。
走到一个四合院的门前,林振宣拉着她上前推开。如果不是濯月事先知道吃饭,她甚至怀疑,这只是一座普通的民宅。
两个中年男人正在葡萄架下喝茶聊天,天井里还有一个小女孩在玩跳皮筋。没有服务员,没有招牌,就像是自家后院一样。
“你来了?”喝茶的一个男人站了起来,微笑的看着他们。
“嗯,”林振宣点了点头,算是打过招呼。“老陈,快点做饭,我们快饿死了。”
男人没有动,笑眯眯的看着濯月,却是对着林振宣说道,“这位小姐就是钱包里那个女生吧,这么多年过去了,怎么还是那么年轻。”
钱包?那个女生?她迷惑的看向林振宣,却没有得到他的回答。
“老陈,我看你是老了吧。怎么话变得那么多,快去做饭。”林振宣有一丝狭猝,不由分说地拉过濯月往屋里走。
饭很快就端了上来,看上去普通的家常菜,却被做的香气四溢。濯月是无辣不欢的主,啧啧赞叹地对着水煮鱼大快朵颐。林振宣没怎么动筷子,端着红酒安静的看着她吃饭。
因为辣的关系,濯月的嘴唇变得格外红嫩,嘶嘶的吸着气。脸上泌出淡淡的水汽。一双眼睛显得更是明亮。林振宣看着她,莞尔一笑,递过纸巾,“吃慢点,又没有人跟你抢。”
“你不尝尝么,真的很好吃。”濯月抬起脸,满眼的笑意和掩饰不去的愉悦。
“少吃点,那么辣,小心胃疼。”林振宣皱了皱眉,细心的为她倒上红酒。
濯月端起酒杯,开心的像个小孩似的,“干杯。”
林振宣望着那个眉眼噙着笑得女人,就像过去一样,她吃的很开心,他看的很开心。那个目光清澈的女子,好像还在那里,可以让他触手可得。他不禁,鬼使神差的伸出手,捏了捏她小巧的鼻子。
就在这一瞬间,两个人都愣了。太熟悉的话语,太熟悉的动作,那些在过去一遍遍重复的对白,那些在过去一次次做过的小动作,却在此时看起来是那么刺眼。太过熟悉了,以至于翻开来的记忆,不止是甜蜜,还有曾有过的伤害。
濯月不再说话,埋头继续吃饭。可是,像是什么东西如鲠在喉,让她难以下咽。林振宣,他还记得。还记得她吃辣就会胃疼,还记得她撒娇,他就捏她鼻子。原以为,这么多年不见,他早已忘记。但是没有想到,就像自己记得他只喝清咖啡一样,那些过去的所有,他同她一样丰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