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0章（1 / 1）
大家都在怒骂这个男人的不忠，尹将军和夫人给了他荣耀，给了他权利，在晋北最危机的时刻，他却无耻的离开。
尹镇走的当天，去过林乱的宅子。
庭院中的樱花正艳艳开放，飘香的庭院却格外落寞。两个男人对视着，谁都没有开口。
终于还是尹镇先说话，“我要走了。”
“你过了自己的关口。”
尹镇笑着摇头，他看着满树红花道：“走了的，留下的，都将随风飘落，转瞬成泥。”
“那何不留下？”
“不敢留下。”尹镇的嘴角笑得很苦。
“有什么打算？”
“去哪里不是一样。”
刚开始，就结束了。”林乱眼里闪过一丝不甘。
“你我不幸，你我大幸。”尹镇说完这句话，就转身迈步，轻轻的拉开后门，独自漫步向远方。
林乱驻足门外，看着那个男人的身影消失在日光里，人群中。
此后数十年，再没有任何关于尹镇的消息流传于晋北，他活着，却像死去般悄无声息。
一只手掌落在肩上，让林乱从往事的绵绵记忆中抽身。甘音儿穿上了那件褐色的长衫，点尘不染，月光般的纯白绒羽衬出她的脖劲，上面有细细的青色的脉络。
“现在要走，还来得及。”
林乱摇了摇头，他看着面前的女人，她消瘦而白皙的下巴让林乱觉得痛心，有些话，很久很久以前就想说的。
“我不愿意你死。”甘音儿淡淡的声音传来，她的眼睛里有柔和的，却又饱含另一种感觉的光。
“很久以前，我有一句话就想告诉你。”林乱说。
“你一定要告诉我。”
“如果，我是你的丈夫，我会让你每天都穿上世间最漂亮的衣服，而不会只穿这一件，穿了那么久，久得不再年轻。”
甘夫人笑了，她摇了摇头，“可惜，你没有成为我丈夫。我也只能为我丈夫去生，去死。”
林乱的心很痛，他闭上了眼睛。
过了很久吧，林乱睁开眼睛的时候，甘夫人还在面前，静静的看着他。
“够了，真的很够了。”林乱说。
甘夫人看他的眼睛没有动，就这样长久的注视。
“我，有一个过分的要求。”林乱说。
“讲吧。”
“能让我抱一抱你吗？”
甘夫人敞开了怀抱，在万军城头，山崩石裂的时候敞开了怀抱，她敞开得那么快，手臂微微弯曲。
林乱小心的，一分一分的投入她的怀抱，在兰花的气息里，他哭了，哭得像一个孩子。
当他停止哭泣的时候，甘夫人已走了开去，“你们都是我的兄弟！在这个城市生存，活到现在。可城市要毁灭了，我们就和它一起燃烧吧！”
[尾声]
落日金色的光芒洒在秋叶城头，为每一具尸体披上温暖的抚慰。战胜者的脸上看不到笑容，离国的铁甲们收拾着死去同伴们的残肢，自上空俯瞰，整个城头离军的盔缨仿佛流动的红色海洋。这汪汪大海中却有一个空洞，任流水般的武士来去，它都不曾消失。
那是个由上百具离军战士的尸体围聚的大圆，中心处，一个晋北武士单膝跪地，移动的日头先扫过支撑死去武士身体的战剑，古铜色的缝刃处布满缺口，数个巨大的创口甚至已损坏了剑身的纹理，使它看上去仿佛随时都将崩裂。
日头渐渐映上死者棱角分明的脸，黑瞳遥遥望向远方，致死都不闭阂。一位主持收唁的高大离将步进圆圈，朝死者望去的方向看了一眼，在那里，白衣的术师被长羽钉死到砖石中。她柔软的脖子低了下去，黑色的头发覆盖了面孔在微风中轻轻的拂动。
离将收回目光静默了片刻，伸手极小心的阂上死者的双目。
身后年轻的护兵道：“这个晋北将军真神勇，我亲眼看到他守在这里，上百人的敢死队突上来，他半步都没有退过。”
离将轻叹道：“他走的很从容。”
“可是，可是我觉得他应该很不甘心吧，这样剽悍的武士，还没有功成名就……”
“他应该可以不做武士的。”离将笑了，嘴角有苦涩的味道。他从死者的腰畔取下个系扣得很奇怪的革囊，抚摩皮革的手像在抚摩自己的孩子。
离将转头看着年轻的追随者，“这种革囊只有游者才会用，虽显笨重，可很耐磨，皮子是上好的犀牛皮，北陆夸父的领地才有出产。”
阳光照在离军战士脸上，看不到一丝皱纹，“这和他走得从容有什么关系？我不懂。”
离将看着远方城头飘扬的白衣，昨天夜里那个娇弱的女子曾一直在那里吟唱，他挥了挥手说，“等你长大些，就懂了。”仿佛有种抑郁压在胸口，他接着说，“其实，还有个原因。我是北陆的牧民，所以才知道他游者的身份。”
“大哥你曾经是个牧民？”
“是啊，那时候的天空，很蓝，很大。”离将的眼睛里忽然焕发出异样的神采，过了许久，他才说，“我父亲曾是名天驱，其实……”他扬了扬手，修长的指节里，苍青色的扳指上有鹰欲飞，离将没有继续说下去。又过了很久，他忽然笑了，抬头道：“你知道我为什么加入鹰旗吗？”
“为什么？”
“那天夜里也很黑，让篝火点亮了天空。那天我和上千个天驱指环的传承者奔向一个地方，在篝火下，姬将军站着。大家围火歌唱的时候，他走到我身边，和我说了一些话，后来他忽然站起，在千万人的莫名中竖臂纵切，大吼道，铁甲依然在！”
“他用无匹的勇气来询问，我知道他是询问大家，可我觉得那只是对我一个人在吼。”
“我站了起来，回应他……”
“依然在！”小伙子抢先吼了出来，然后挣着血脉搏起的脖子很不好意思的低下了头。
“是的，依然在。”离将笑着拍拍他，“从那一刻起，都无法离开了。”
离将忽然想起什么，向周围的士兵问道：“你们谁知道这位晋北将军的名字？”
回应他的是一片沉默，日光这时候闪过了天际，黑暗中即将碎裂的战剑上，“前往”两个字忽然无光自亮，耀眼如炽。
五年后，姬野率鹰旗直入天启，建立大燮，名载史册。大燮开国的一百位战将中，就有这个北陆牧民出身的汉子，他的名字叫谢雨田。
夜里，收殓死去战士的人们依然在忙碌，四名着黑袍，以风帽遮住面目的人抬着一个晋北将军从城梯上走下，来到僻静处。一名身材高瘦的男子将手笼上晋北将军的额头，闪耀着暗色光芒的一条浅线透过死者的躯体汇入男子掌中，他的手臂如同透明了一般，血管里耀眼的光线汩汩流动，终于他猛然抽开手，整个人仿佛婴孩般蜷缩起来。晋北将军的脸上失去了死时都不曾消逝的神采，他整个人的皮肤变成死灰色，像极了一具石雕。
过了许久，夜空只有城里房屋燃烧所发出的吱吱声和战士们走动带起铠甲的碰撞声。黑袍人终于站了起来，他的脊椎依然弯曲，整个人佝偻着身子向前走，脸上恣肆的笑哑然绽开，猛然，他身上的黑袍被无形的力量撑破，一对硕大而华美的纯黑色翅膀从他的肩胛骨内伸展出来，黑袍人没有停步，他越走越快，只短短几步的距离，忽然展开翅膀冲上了高天，在空中黑袍人略微调整着飞翔的姿态，过不多久，以一个完美的展翼飞向黑夜里月亮的位置，那个地方为阴云覆盖，城下的火光映亮了他的脸，他是乩师傅！此刻乩师傅头顶长出了长而黑的发，在风中飘荡着散发幽光，他大笑于长空，呐喊在无月的夜晚，“万古长空，九州千年，我是第一个超脱了自己的人！从今日起，无悲无伤，不羞不愧，我再不惧怕任何人，哪怕是苍天啊，我将成为不老不死的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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