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中)(1 / 1)
随着慈安苑渐近,越发清晰明朗的笑声透耳而来,中间那脉不容错听的美好音律,是他醒时梦时都揪扯肺腑的牵绊。
“……你这个忘丫头,也只有你能把太君我逗得这么无形无状,你啊……哈哈……”
“忘忘,敢情你这几年别的本事没有,净学会了伶俐一张小嘴了不是?唉唷……肚子痛……”
“老太君,兰嬷嬷,您两位都教忘忘给骗了,她是装傻逗两位开心呐,她呀,一肚子鬼计量……”
“春双姐姐,不行哦,你与忘忘心心相印了恁多年,不过分别几日,你便离心离德,出卖忘忘,忘忘很伤心喔……”
“哈哈哈,这个忘丫头……”
从旁亦捧腹痛笑一气的春喜不经意仰首间,正见伫在门外的明清寒。“少……少爷?”
其他人笑声渐歇,老太君拭拭笑出泪光的眼角,“清寒,你来得正好,忘丫头回来了,你也见见。”
在那两道状况杂陈的视线投注过来时,忘忘已然看到他了。“忘忘见过清寒少爷。”
明清寒静静看她,晌久未语。调转过来的这张小脸,娇美净丽,猫眸在他身上略作停留,澄澈清坦,不见一丝隐晦。他在他们的锦州重逢时,显然是被膨胀的惊喜疏略了认知,不曾发现,他曾经以为在他的庇翼下永远不需长大的忘儿,长大了。下颌变得尖细,美眸变得粲厉,整个人儿,热情的外衣内织入了刺漠的疏离,由一株妍丽娇纵的桃花,延展成瑰丽多刺的蔷薇。
“清寒,愣着做什么?好歹你也算忘忘的半个兄长,过来叙两句话,那么久没见,没有话说么?”明老太君热络招呼着孙儿。
对祖母言谈语间的警味,明清寒焉会闻察不出:半个兄长,祖母是在提醒他,他和忘忘之间,除了兄妹之情,再无法牵涉其它……“忘忘,近来还好么?”
“还好啦。”忘忘弯唇甜笑,“太君奶奶,忘忘有礼物给你喔。”
“礼物?”明老太君斜睇这丫头的俏脸,“不会是蝴蝶的前生罢?”
忘忘当即苦下娇靥,“太君奶奶,你不要总拿人家先前的糗事说笑嘛,人家已经长大了喔,眼前比较感兴趣的是百花的今世。”
“百花的今世?”
“就是百花丸咯。”她自挎囊内取出一薄长紫金箧盒,“不过实质也只用了十几种花而已,茉莉、丁香、海棠、金线菊等,采取每一类花的最内花蕊,辅以日出前晨露,体炼而出,有清心解热、健脾利肺之效,且兼具补精养气。有病治病,无病养体,请明老太君笑纳。”
明太君欣喜接下,“早打春双丫头那边听说你习了一身了不得的医术,想不到我的忘娃娃当真有长大的一天,成了治病救人的杏林高手。”
忘忘颔首道:“那是自然,忘忘可是聪明过人得紧呢。这一回和爹娘回锦州后,忘忘还会接下一间药堂,做东家呢。”
明太君一怔:“回锦州?忘忘你——”
“你回锦州?”明清寒猝然喊,“你为什么还要回锦州?你要开药堂,明家旗下的药堂随便你选,你跑回锦州做什么?”
他咆哮过后,满堂寂然无声。纵是明老太君,也不知该在孙儿如此失控的当口,该说些什么。安慰或是喝止,似乎均不适宜。
“老太君,少夫人来了。”侍外丫环的轻禀,打破了室内流转的滞氛。
“太君,水烟听说忘忘回来了?”妙影漫闪,明家少夫人登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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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打算,回到杨柳城,顶多盘留半月,拜会过各方亲友后,即启身返回北地。岂料,江南人氏的母亲故土难离,而北方人氏的叔公在适应了江南的潮湿气候之后,竟也滋生了居此扎根的心思。悌孝爱妻的忘父当然不会有第二选择。致使忘忘一时也难以一走了之了。
若只是一家人平淡相守安稳度日,便也罢了,偏偏明家商行管事频频登门,一再附送药堂地契。忘忘推却得不胜其烦,索性背起药箱,出门义诊去也。
春双得了老太君的准允,如在北地时一般,驾轻就熟,随行忘忘在侧,两人镇日游医在杨柳城城郊农家,不谈明清寒,不谈阎觐,权当重温只属于姐妹二人相依为命时的往日时光。
“忘忘,原来这鸡爪草也是味草药啊,我记得幼时看到娘清除田间苗圃杂草时,这种东西扔得满地都是呢。”
“鸡爪草,在医册上被称为‘马唐’,亦称羊麻、羊粟、马饭,主治目暗不明、肺热咳嗽,有明目润肺之效。”
“这么说来,当初娘岂不是扔了一地银钱?早知道,我也把它拿去药堂换些花头,也许我和春喜就不用被人牙子牵走了。”
“它不是什么珍稀药材,你拿去了药堂,该不会有多大的进项。这世上,很多东西都是如此,虽价位低微如野草,却价值不俗如幽兰。”
春双拍掌,“就像我对不对?”
忘忘失笑,“春双姐姐当真有自知之明哦。”
“唉。”春双晃颐哀叹,“这是我的优点呢。”
乡野间,一对少女脆笑铃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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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忘儿!”门前的修长身影似久候多时,她甫一行近,他便拦截住了她所有退路。
月黑风高,若往时的她,定会以为是“鬼”,而后跳得山高,叫得山响。只是,那也需要气力和心情罢。“少爷,有事?”
明清寒双目自夜色中锁她娇靥,沉声道:“忘忘,为何不接手药堂,你不是要做药堂东家么?”
“少爷。”忘忘无奈,“忘忘无功不受禄,怎可能白白受明家的恩惠?”
“你可以不是白受,按收项,每月上交一份红利即可。”
“但忘忘不一定在江南久留。”
“江南是你的故乡,你为何执意离此?是因为——”明清寒稍顿,“我么?”
忘忘颦眉作思,“忘忘也不知道,尚不曾想过。”
“忘儿。”明清寒近她一步,声音焦痛,“我不会勉强你任何事,只是,想看到你,照顾你,哪怕真有一日,需、需送你出阁,我也想你在我看得到的地方安稳生活,这样,也不行么?”
不行罢。“十五岁的忘忘或许需人疼,需人宠,二十岁的忘忘却只想按自己的方式生活。少爷,你不必再为忘忘费心了。”
“忘儿,我们,我和你,做不成夫妻,连兄妹也不可以么?让我,如一个兄长般守候你,不可以么?”
“少爷不是忘忘的兄长,你关心一个妻子以外的女子,你以为,少夫人会很高兴么?”
“水烟她通情达理,不是善妒胡缠之人,她可以体谅……”
“但忘忘的心眼很小,既然心有所属,就不想徒增烦恼。”
明清寒夜色中的清眸一闪:“心有所属?你指得是什么?”
“少爷知道忘忘指得是什么。到如今,忘忘心有所属,少爷使君有妇,为免瓜田李下,还是各走好自己的路罢。”
忘忘心有所属?!明清寒显然教这释放过来的信息给震了心神,哪怕已经大方说出可以送她出阁,那也只停留在“说”的阶段,不是么?而她如今告诉他,她已然——
心有所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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