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1 / 1)
徐青的回击很明确,“企划工作有的时候就是务虚,虽然务虚和务实也要结合,但完全用务实的态度来指导务虚的部分,也不合理。”
这话太犀利,不是徐青一贯的圆滑,我想他是被逼到这份上,不得不选择站队了。
要是我去了企划部,现在一定也会成为穆彦手里的投枪匕首。
程奕的辩才不是徐青之敌,显然无法说服这个下属,周遭也没有一个支持的声音。
也许不是完全没有支持,至少市场部集体选择了沉默。
但徐青的辩才,并不能动摇程奕的立场,自始自终程奕没有让步,坚持要让企划部提供策略依据,没有市场研究的依据,就是依靠个人经验,就不是正确的工作方式。
他那双单眼皮的明亮眼睛,在古铜肤色的脸上,显出异常坚定的神采,坚定得近乎顽固。
争论陷入僵局。
纪远尧摘下眼镜,用一方格纹手帕慢慢擦拭,一边擦一边问,“穆彦,你怎么看?”
我抬眼看去,等着看他怎样向程奕发难。
然而出乎意料的,穆彦只是笑笑,“我想我们争论的问题没有本质分歧,只是站在不同立场,看待同一个问题,最终目的是一样的。”
程奕只能点头,“是这样。”
原来穆彦在这出戏里是唱红脸,白脸留给别人去唱。
“我也赞同程总的观点,能在有依据的基础上展开工作当然好,只是这个依据如果等得太久,工作效果可能要打个很大的折扣。”穆彦直视程奕,“不知道程总认为市场研究什么时候拿出结果来指导企划工作比较合适?”
程奕坦然回答,“这个问题的症结在BR身上,至今他们出具的报告,没有一份合格。”
纪远尧皱眉问,“BR效率这么低下?”
BR是我们一直与之合作的市场咨询公司,在这个行业也算资深团队,合作一向顺畅。
穆彦沉默。
市场部经理迟疑了下,回答说,“BR提交了三次阶段性报告,程总认为不够详实,退回去让他们再进一步细化,目前有一些进展,但……”
程奕接过他的话说,“是这样的,前段时间我查阅了BR历次的市场报告,发现他们的数据严密性和及时性都存在问题,个别数据长久没有更新,可见数据库陈旧,部分结论明显出现无意义的重复。这种合作态度和专业水准,让我对这家公司持有保留看法,将新项目这么重要的市场研究交到他们手里,我感到担忧。”
纪远尧转头看穆彦,“如果BR有这些问题,你之前发现过吗?”
穆彦脸色沉了沉,“不是完全没有问题,但在重要环节,BR的工作还是严谨的。”
这话听上去留了很大余地。
穆彦看了看纪远尧脸色,又说,“年初也曾提出过是否与BR继续合作的问题,当时比较了几家合作伙伴,从信任度与配合上考虑,公司认为还是延续与BR的合作较为稳妥。现在新项目即将启动,这个时候临时更换合作伙伴,恐怕不是适合的时机。”
“正因为马上要启动新项目,对市场的把握准确程度,很可能起到决定性作用。”程奕不温不火地反驳,语速不那么快,也没有穆彦和徐青那样密不透风的措辞风格,只是能让人感觉到,即使面对纪远尧,他也不会动摇的立场,“目前的合作,我也认为暂时不宜发生变更,但涉及以后长期工作,我建议公司考虑重新选择合作伙伴。”
市场部经理欲言又止地看向穆彦,穆彦脸色深沉,却没有反驳。
听到这个时候我才有点明白过来,似乎程奕醉翁之意不在酒。
看上去他是想借此插手市场部,先将与穆彦关系紧密的合作方拆开,再寻机引入自己的人马?难道之前拖延不决的计划,只是将穆彦引进来的幌子?
他抓住了BR的漏洞,等于抓住了穆彦的漏洞,尽管这漏洞算不上什么重大失误,但却刚好触到敏感区——公司对于职业经理人与合作方的关系相当敏感,穆彦若在这个时候过于维护BR,很可能给自己招来说不清的麻烦,毕竟在这个问题上犯有过失而离职的人不少,最近才刚有一个陈谦。
这么说来,穆彦宁可隐忍避让,也必然要在这个问题上避嫌。
我吃惊地看向程奕,在他轮廓分明的铜色脸庞上,看不出任何阴暗痕迹。
虽然一直感觉他颇有城府,可如果真是这样,程奕的心计也太可怕。
我实在不愿相信,宁肯他是一心为了工作,宁肯这屋子里还有一个稍微简单点的人。
或许这是我的妄想——能坐在这会议桌旁的,除了我,谁会简单。
十一章
会上一轮激战的结果,最终是企划部的计划书得以通过,依然按照穆彦的决策执行;重新考虑合作伙伴的建议也得到通过,并指定由程奕负责此事。
纪远尧的裁定看起来非常公平,既兼顾了紧要工作,变通从权,也重视长远的合作隐患,防患于未然;既坚持对穆彦工作能力的信任,也采纳了程奕的建议,没有偏袒任何一方。
企划部迈过了眼下的麻烦,市场部也得到了相应的重视。
程奕没有异议,穆彦也不反对,大家再度心平气和地回到对推广计划的探讨上来。
散会时,他们三人有说有笑,一起离开,程奕还邀请纪远尧与穆彦周末一起打网球。
会议桌上的硝烟像是一场错觉。
只是当我回到自己办公桌前,整理会议纪要时,字里行间的刀光剑影却犹在眼前。
穆彦的沉默太出乎意料,这样的沉静,越发让人心惊。
回想他离开时的样子,仿佛有巨大阴影潜伏在那孤傲背影之下。
可我最无法理解的,还是纪远尧的裁定。
他不像是在扑灭火星,而是用层层棉纸将火星暂时包裹起来。
连我都能想到,这样下去,程奕迟早会掀起更大风浪,穆彦也不会善罢甘休,纪远尧又怎么会想不到呢,他想坐山观虎斗也不该在自己的地盘斗,何况这把火真的燃大了,不还得他来收拾局面吗……这次我想破头也想不出头绪,只觉得乱透了。
心里唯有隐隐一点幽光,是在总部急待回传文件时,纪远尧的冷淡搁置态度。
这似乎流露出一丝若隐若无的信息,再往下深想,就更是一团迷雾了。
接下来的几天过得风平浪静,各自的工作回到各自的轨道。
纪远尧真的给了我三天时间犯错,不但没有责备我的手忙脚乱,还时不时笑着说上一句“慢慢来”。他的笑容有一种奇特的力量,能让人平静下来,觉得身后有这样一个人,就万事大吉,什么也不用怕。
起初这几天,我时时如履薄冰,每天忙得连轴转。
早晨提早半小时到办公室,将纪远尧当日的工作日程排好,几点的约见、几点的会议、几点的出行,一个也不能疏漏,哪一环安排出错,连带着就要影响一大堆人。
雪片般飞来的信函文件要一一整理好,按重要紧急程度递交给纪远尧。
这些都还算好,最头疼是每天下班前要向他作工作简报,将各部门当天提交的工作进度一一了解落实,再像纪远尧报告。这迫使我每天下午都得像监工一样,去向各个部门追问当日进度,行政、财务、人事等部门还会主动在下班前提交一个简报,最头痛就是研发设计和营销部门。偏偏这两头都是大爷,工作性质又复杂,对苏雯都差遣惯了,对我这样一个没有根基、一夜之间直升上来的新手,人家脸上客气已算难得,爱理不理更是正常。
我却不能两手空空,等纪远尧问起时才一问三不知。
以往有苏雯在头上顶着,对于行政职位受到的夹板气,我还体会不多。现在置身这个位置,回头看苏雯和叶静,更觉得她们不容易。这样想想,心气也就顺多了,一点小委屈实在不算什么。
毕竟工作是我自己的工作,脸色是旁人的脸色。
不管看到什么脸色,我总得笑脸相迎,把该落实的事项落实清楚,对哪一头的大佬都不能得罪,尤其36层那位。
穆彦到底是营销总监,拥有举足轻重的影响力。
工作归工作,我心里明白,如果因私人情绪与他产生对立,吃苦头的只会是我。
自从那天的对话之后,我们再没有过私下交流,日常工作往来一切正常。
即使我无法做到选择性失忆,无法把某些痕迹说抹掉就抹掉,但好在我有足够繁忙的工作,足够强度的压力,迫使我集中全部注意力,无暇分心在别的事上。
也许可以说,是纪远尧救了我。
只要面对他,我就得高度集中精神,顾不上去想别的。
纪远尧非常看重效率,要求今日事今日毕,他自己就是最佳典范,只要当日工作计划还有一项没完成,不管再累再晚他都会留在办公室做完再走;如果当天很顺利,各项事务都完成了,他也绝不在公司多留一分钟,还会赶我及时下班。
他在八小时之外的生活似乎很简单,除了应酬,就是回家。
所谓回家,也就是回到和公司仅两条街区之隔的30层公寓里,那是公司给他安排的住处。我在行政部时,曾有一次帮叶静把他办公室里堆积如山的资料册送去家里,那间公寓可以从30层俯瞰整个城市中心,颇有登凌绝顶的感觉,是黄金地段上的心脏位置。室内装修极简,黑白风格,整洁异常,看上去第一感觉是冷清,完全没有生活气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