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1 / 1)
孟绮来敬我,那晚上她已和我喝了好几次,看上去已醉得差不多,却又过来斟了满杯,要和我干杯。我推开杯子说她喝多了,她却突然紧紧拽住我胳膊,把脸埋在我颈窝,毫无预兆地哭起来。
除了我,谁都不知道她为什么哭。
我僵硬地站着,任由她抱住我,僵了好一阵,终于还是抱了抱她,陪她仰头喝下了那杯酒。
有人过来分开我们,将梨花带雨、醉得软绵绵的孟绮扶到一边,很多人都围上去安慰她,劝她,给她拿纸巾擦脸……只有一个人,从身后拍了拍我的肩。
是穆彦。
VIP包房摇曳暧昧的光线下,他的脸,如此温柔。
他们很快恢复了气氛,该笑的笑,该喝的喝,该闹的闹,摇骰盅的哗哗声响亮刺耳,有个女孩晃悠悠站上桌去跳舞,长发纷乱飞扬,丝袜上湿了一大片酒渍,尖叫和口哨声此起彼伏。
她跳着跳着,突然跳下桌子,来到穆彦面前,大胆火辣地对着他跳舞,长腿踢起时几乎擦过他膝盖。在场的人被这一幕刺激得High翻了天,穆彦笑起来,在狂热期待的起哄声里,非常配合地动了动身体,他是跳舞的高手高高手,只肩腰那么微微一动,已是杀死人的性感。
他这一动,场面氛围顿时火爆到要燃起来,女人们的尖叫盖过音乐,其中也有我的一份。
我在这血脉贲张的氛围里忘了郁闷,混在人堆里宣泄般又笑又叫。
那女孩越来越狂放了,一个转身之后,紧贴上去,给穆彦来了个贴面又贴胸。
癫狂的尖叫声里,他笑着勾了女孩的腰,却将她往外一送,自己朝这边退了两步。
我身后不知是谁就在这时推了一把,将我推到他身边。
灯光下我和他打了个照面。
这又掀起一轮新的尖叫和口哨。
我不能就这样站着,只好动起来,和他面对面跳舞。
手脚僵硬得没处放,平时的灵活不知哪里去了,节奏彻底找不到。
喝得醉醺醺的销售部经理康杰手里拎一瓶百威,口哨吹得最响,突然像抽风一样高高举起双手摇晃,手里的酒瓶顿时冲出一股泡沫,花洒一样喷向正中间的我和穆彦……
大家尖叫着闪避,笑骂康杰这个疯子。
我和穆彦却闪避不及,都被浇湿了衣服,我更是连头发也沾上了泡沫,狼狈不堪。
穆彦也不生气,望着我直笑。
一伙人全像发疯的小孩子一样追着折腾康杰去,闹成一团。
我和穆彦狼狈地拿纸巾擦了半天,反而沾一手的纸巾屑,只好去洗手间收拾。我一推门却发现包房洗手间内有人,穆彦说去外面吧。我拿了包,和他一起朝KTV公共洗手间去,走着走着脚一软,发觉酒劲上来了,头重脚轻,看地面都是高高低低不平的。
他扶了我一把,问我还行吗,我笑着摆摆手,推开他,深一脚浅一脚朝女洗手间去。
到门口又是一踉跄,穆彦拉住我,在众目睽睽的女洗手间门口,用责怪的口气说,“不能喝就不要逞强,谁让你喝那么多!”
我愣愣看他。
进去在盥洗台收拾时,旁边一个不认识的女孩笑嘻嘻对我说,“你男朋友好贴心啊。”
我喝了酒也没怎么红的脸,刷就红了,从镜子里看着无比可笑。
出来看见穆彦还在门口等我,我说我已经喝高了,就不回去再喝了,先走了。
他说大家也差不多该散场了,等会儿一起再走,他送我。
我不管不顾地摇摇头,径自往电梯走,喝醉的人有任性的权利。
晕乎乎进了电梯,在电梯门即将合上时,有人伸手将门一挡。
他也进来了。
第六章
电梯里只有我和他。
我醉意朦胧的眼里,看不清他的脸和表情。
电梯门再打开的时候,我脚下绵软,天旋地转,被他紧牵着手,走过午夜静悄悄的停车库,上了他的车。
我记得那么清晰,走在车库里,高跟鞋清脆的回音,和他掌心的温暖,都像电影镜头里无限次放大的特写……在这之后,一切就像蒙上了磨砂玻璃纸,记忆影影绰绰,似有似无。
车子平稳驶出去,醉意彻底征服了我的理智。
在KTV里一直绷紧着神经,告诉自己不要被人看去笑话,不要给自己丢脸。
孟绮是赢家,哭或是笑,她都有权利。
而我没有。
所以我不哭。
可在这无声行驶的车子里,在他身旁,眼泪却无声无息落下来。
酒精让人头痛欲裂,另有一种很闷的痛在心底,窒息一样难受。
我想起孟绮哭泣的样子,想起她曾是我最好的朋友,也想起她的自私、利用和欺骗。仅仅只是一份工作,一个职位,为什么就不能正大光明来竞争,却利用我对她的友谊,从背后给了我一刀。
我可以理解自私,但不能原谅利用。
人在利益的诱惑下真的就那么弱不禁风,一点点底线也守不住吗,我以为,前男友的软弱只是一个例外,在现实里消磨掉的恋情只是因无缘,可是现在我发现,也许是我错了,是我一厢情愿把别人想象得太好。
终于连喜欢过的人和要好过的朋友都不能信赖,这样的觉悟难道就是成长的代价。
眼泪滚落,一颗颗到一行行,哽咽到抽泣,从来没有在一个外人面前哭成这样狼狈,原来真有情绪失控这回事,喝了酒,自己好像变成另外一人。
我不知道车是什么时候停下的,不知穆彦几时将车静静停靠在一条安静的路边。
“安澜,没关系的。”
他轻声说。
我摇头,“不是,我不是为这个。”
我想他指的是孟绮抢去的那个职位。
“我知道。”他从旁边抽盒里抽出一张面巾纸给我。
接过薄薄一张面纸,我忍泪看他,更强烈的酸涩冲上眼眶。
我将脸转过,朝向车窗外。
窗外不时掠过的汽车灯光,明亮晃眼,令我想起第一次看见他时的样子。
如果不是那时候鬼使神差,因他而对这个行业萌生无限向往,现在我会是广告公司一个勤勤恳恳的设计师,中间也不会遇上这许多流离波折。
早在面试之前,他就已带着点点光芒撞进我眼里,自己却全不自知。
他的视线当然不会在广告公司一个小实习生身上停留。
那时我是设计助理的助理,他是公司的重要客户。
别的客户都是等着广告公司上门提案,他有时却会亲自到我们那来,进度中随时过问,一有不满意就叫重做。负责他那个组的项目经理,被折磨得很惨,对他又敬又恨。
我见过他几次,除了仰望,没有非分之想。
我们那个自恋、刻薄、对下属颐指气使的秃顶设计总监,在他面前总是一脸灿笑,点头如啄米,总是一味迎合穆彦,或者说是,迎合穆彦所代表的客户——金主——钱。
那时我天真烂漫,一心觉得设计应该有自己的灵魂,没有坚持的设计师和机器无异,软掉了骨头的设计师就不该是设计师。
做一个好设计师是我最初的职业梦想,也是幻灭得最快的梦想,半年的实习之后,我明白什么灵魂,什么设计,一遇到金主就什么都不是了。
如果顺着专业道路走下去,以后我也会是这样一个设计师,在夹缝中妥协致死。
与其这样,为什么我不做一个施压的人,就像穆彦——做他那样的人多么好,永远意气风发,锐气夺人,一句话就能将别人辛苦几天几晚的成果碾成垃圾,再一句话,又可以让别人的心血起死回生。
某天一早翻开报纸,看到穆彦所在的那家公司登出巨幅跨版招聘广告,我的职业轨迹,甚至人生路线,就在那鬼使神差的一刻转向了。
应聘时穆彦看见我的实习履历,诧异问,我从没见过你吗?
他差点就要怀疑那履历的真实性。
可他怎么没见过我呢,每每当他在总监的引领下目不斜视走进会议室时,我趴在电脑前润色修图修到眼花,只露出半张脸来偷偷一瞥,或是当他离开经过前台时,我低头坐在一旁,帮前台姐姐整理传真件。
他不知道,他是如何影响了我,左右了我。
如果仅仅只是为了他一句“纸上谈兵”,我就赌气愿意接受助理的工作,那是骗自己的。
那时还谈不上情愫吧,我是真的向往他,想要成为他。
谁又知道这份向往会在后来一天天发酵成倾慕,酝酿成暗恋,像一坛酒在地下埋了那么深,那么久,终于有一天,还是藏不住味道,丝丝渺渺地钻了出来。
这样一个酒醺人醉的深夜,我在昏暗车中这样望着他,这样望着他……心底有个声音发了疯似的,想冲口而出,将这一切都告诉他,让他知道,全都让他知道。
“穆彦。”
我叫他的名字,以为自己用尽了力气,声音却低如蚊蚋。
他沉默而温柔地在我手臂轻轻拍了拍。
“不哭了,安澜。”
他像在哄一个婴儿,手掌覆上我手背,扣住手指,轻轻摩挲我的指尖。
我再也说不出话。
他看着我,慢慢倾身靠过来,身上有一种好闻的清淡气息,和体温一起隔着衬衣透出……黑暗里,相距毫厘,我耳鬓间发丝拂到他下巴,他的呼吸若有若无拂过我颈项,酥酥的痒。
我什么也无法说、无法动、无法想,恍惚如被魇住。
这个时候,他顿住了,一动不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