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承胤 殉灾(1 /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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徐参尽水汽氤氲的眼中有些恍惚。

“你……”朱载渝似是又想说些什么,却又戛然而止,神色忽地机警。

“诶哟,王爷,您这是……”虎背熊腰的黑胖阁老媚笑着向朱载渝行了一礼,又望向了他身旁的嫁衣美娇娘徐参尽。

完蛋了完蛋了。徐参尽的脑中立刻响起了“梆梆梆”的丧钟哀鸣。

叛党余孽被发现必然难逃一死!

朱载渝也不拿正眼瞧一瞧张璁,只是意味不明地眯起了那双柳叶眼,细细瞧着徐参尽。

徐参尽冷得腿脚发软,浑身发凉。

为什么,为什么张璁会出现在这里……

他不是跳了府外的观鱼湖么?

徐参尽一个激灵,周围的景象实在不像是他遇刺时观鱼湖边的情景,倒更像是……首辅府。

所以……他跳的是首辅府的内湖。

徐参尽快要被自己蠢哭了。

死定了死定了,这个什么承胤王不会要当众捅破他的身世吧?

出师未捷身先死,难道他这么快又要回天庭了么?

司命写的这什么狗屁剧本?!

他徐参尽不是主角么?!

“张阁老。”朱载渝终于赏脸地抬起了头来,眸光叆叇,“您这个小妾长得不错啊。”

徐参尽的脸抽了抽,也不好发声。

他似乎……想要做些什么……

张璁只是愣了愣,随即大喜般点头若啄米:“是是是,王爷看,她可不错罢?生得一副好皮囊哇!”

朱载渝挑了挑眉,眼中尽是讥诮的笑意:“那么张阁老,您怎么看?”

张璁慌忙殷勤道:“王爷看中的,自然是送到王爷那里去……”顿了顿,似是怕朱载渝不满意,又补充道,“这女子也并未曾与愚拜过堂,如今王爷看中,自是愚之福分,也是那女子几辈子也修不来的福气啊!”

朱载渝浅浅一笑,面上有若隐若现的小小酒窝:“如此,劳烦阁老了。”

徐参尽一头雾水地看着他们,心下微动。

什么东西我靠,把人家当个货物送来送去么?

张璁嘿嘿笑着,他似乎又笼络了承胤王,如此一来,朝中势力又有谁能及他?

就连那皇帝朱厚熜也挖不倒他的根基。

朱厚熜,等着罢,你不是想除掉我么?

张璁笑容渐深。

朱载渝眼带轻蔑地望着这个站在权力顶峰却仍是双目混浊的首辅,讥笑着转回了视线。

“这位娘子。”朱载渝对着徐参尽扯了扯嘴角,“初次见面,甚感欢悦,你我今互为金兰知己,相知相惜,感天所召。”

“鄙人朱载渝,字有昭。”

徐参尽微诧地盯着朱有昭,暗自思忖。

承胤王,这是在袒护他?

对啊,这是在袒护他!

可是,可是怎么会呢……

徐参尽极尽复杂地凝视着他,欲言又止。

良久,他压着嗓子,细软地颤声:

“奴家徐参尽,见过王爷。”

那声音有些扑朔迷离的美,竟是听不出到底是一个无忧温润的少年,亦或是一个韶华正好的豆蔻。

听得朱有昭心头微微一颤。

是么,他的这个弟弟,这么多年就是如此过来的么……

隐姓埋名,忍辱负重,身醉青楼,靡靡霏霏,伪之装之。

装成一个女子来过完余生的么?

想着他故意压下控制的,细若蚊蝇的声音,朱有昭心中有愧。

他毕竟什么也没有做错。

投胎投得不好罢了。

这也是错么……

徐参尽颈上的白绫早已被湖水打得湿透了,朱有昭一怔,左手居然不由自主地去触碰那一段曾经属于他的腰段白绫。

现在是徐参尽的伪装,招摇过市。

他真可怜啊……

徐参尽不知所谓地看着朱有昭的手轻轻捻住他脖颈上纱幔白绫,吓得不轻。

别搞啊!

这戏还他娘演的下去么……

徐参尽及时抓住了朱有昭那只骨节明晰的手,为不引得张璁怀疑,他向着朱有昭展颜一笑。

“哥哥这是做什么?”

好吧他实在是想不出该怎么称呼这座大仙,就只能借助亲缘关系随便乱喊一声。

隐晦的,暗示的。

他们也是同宗所出的堂兄弟啊。

朱有昭似乎刚回过神来,墨色的眼眸光影迷离,好像比之前温柔了许多。

他后知后觉地放开徐参尽的手,轻轻地扶着他起身。

徐参尽坐着很久了,姿势因为紧张也没有变过,腿脚早已僵劲麻木,他的双手紧撑着朱有昭坚实的肩膀,支持住摇摇欲坠的身体。

“嘶……”麻木松化的感觉像是踩在有刺的棉花里,令他痛苦极了,他撑在朱有昭肩头的手力道又重了几分,强压住想要栽倒在地的欲望。

“你受凉了。”朱有昭温声道,“快些去换洗衣物,免得染了风寒。”

徐参尽虚弱地点了点头:“麻烦哥哥了。”

朱有昭轻轻把徐参尽的双手从他肩头移了下来,左手稳固地揽着他的腰,免得他脱力跪倒,又朝着张璁微微颔首:“张阁老,本王这便去了,缘来再回。”

张璁看着徐参尽细腻的脸蛋,心下总是暗暗惋惜,不过不要紧,至少他自己觉得,此番必是功大于弊,获利无穷。

毕竟也只是一个女人而已嘛。

徐参尽晕晕乎乎地靠在轿栏上,朱有昭凝眉探了探他额上的温度。

是……炽热的,灼烧的,滚烫的。

真是糟糕。

朱有昭暗骂一句,替他脱下了火红刺眼的婚袍。

徐参尽里衣洁白,却也是湿了个透,朱有昭将那婚服随意一抛,扬了自己的袖子替他擦了擦无休止尽的冷汗。

“做噩梦了么……”

朱有昭的声音很轻。

徐参尽无意识地呢喃。

“水神大人,求求您了,救救我家三宝罢!”

“水神大人!我爹要渴死了,求求您……求求您……”

“水神大人!本王求您了,大梁撑不下去了,您降个雨罢!”

“水神大人!”

“水神大人!”

“水神大人啊……”

水神焦头烂额,水神无以应付。

水神很迷茫。

“东君啊……”水神喃喃着,”你说我在做什么呢……杯水车薪能又救得了谁呢……”

“可是为什么,为什么会大旱啊……”

“为什么啊……”

白瓷清冷的鱼形勾玉安静地挂在水神的颈上,贴近心口的位置。

“啊啊啊水神大人!水神大人!为什么!为什么不救我苦命的三宝啊!!!”

“凭什么……凭什么……我可是日日夜夜诚心诚意地叩拜你……为什么一点用也没有啊啊啊!!!”

“本王的江山啊!本王的社稷啊!水神你是什么东西!你是什么东西!!!”

“假的啊!!!怪力乱神全是假的啊!!!”

“凭什么不渡我!凭什么不渡我爹!不公平!这根本就不公平啊!!!”

“水神的祠堂在哪里?水神的祠堂在哪里?!!给本王砸!给本王砸!给本王全部砸烂!!!”

“全他妈的狗屁的水神!全他妈是假的!!!”

水神不想死啊。

“东君……”水神荠长的手指划过勾玉淡墨洇染的鱼骨。

“他们不开心了。”

“众生不开心了。”

“陛下告诉我……民心所向即为人间正道。”

“可是……”

“正道好难走……”水神呜咽着,“东君……正道好难走……”

“我做错了么……”

“我真的做错了么……”

勾玉周身萦绕着的昭昭之明,似乎在慰藉着水神无力的意念。

“可是我要走的……”

“我一定要走的……”

“我一定要走正道的……”

“即便不是光源,也是星火……”

“终可……燎原啊……”

人间大旱三年,哀鸿遍野,草木不生。

第四年的春天,却是草长莺飞,万物复苏。

我水春回,我水玄荒,我水东流,我水尽昭。

水神便躺在这里。

躺在每一片复兴的绿叶中,躺在每一根抽丝的嫩芽中,躺在永不断流的液池中,躺在欢兴鼓舞的人群中。

你看啊,耀眼光鲜如水神。

死了以后,亦是被风沙掩埋,被泥土尘封,被朽木蚀心,被众生遗忘。

又有什么不一样呢……

又有什么不一样呢!

无非只是他的元神,连同那块勾玉,魂飞魄散,永不超生。

真可悲啊……

徐参尽便笑了出来,肮脏贫瘠的黄泥里却因这苦涩咸戚的雨露抽出了新芽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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