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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9 流水逐落花(二)(1 /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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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稍稍动了身子,从他怀里钻出来。桌上那盆里的水澄澄澈澈,将那帐顶映在其中,曲曲折折。猫着步子走到那药匣旁,轻轻打开匣子,看着里头排列整齐的药瓶,用指尖划过,所触之处皆是冰凉细腻。

瞥了眼身旁的孟杼轩,他斜倚在榻上,闭着眼,即便是睡着了也仍是淡淡地蹙着眉头,抿着唇,那唇上有些干燥,袍子褪到身下,那胸膛上的伤疤已然长出新肉,只是颜色比那旁边的肌肤浅些,搁在一起有些碍眼。

在帐中没了事做,正欲撩开帐帘出去,却有个小兵匆匆忙忙地跑进来,大喊了一声,“报——”

那小兵看着孟杼轩裸着上身倚在榻边,再瞅了瞅我,眼瞳登时大了些,脸涨红了,立马低下头去,一看那表情,就是脑子里有些不堪的想法了,吞吞吐吐,“大、大人……”

孟杼轩睁开眼,他拧了拧额头,将袍子拉上,淡淡道,“怎么了?”

“大人,浦丘那边撤兵收营了!许是被我们打回去了!”

他思索了片刻,表情愈是凝重了些,问道,“他们往哪个方向收兵?”

“小的不知……方才一战太惨烈了些,小的想,会不会是相持不住了?”

孟杼轩冷吭一声,“不可能,他此次带了这么多人马,定不会断然收兵,且浦丘此战皆是精兵,方才一战并未重创他们,不过是九牛拔一毛。”

他长吸一口气,“慕容若言对江洲地形了如指掌,想是在找其他的突破口。”孟杼轩向那小兵摆了摆手,“你下去罢。”

孟杼轩返身,从那榻边抽出卷图轴,正欲捋开来,却缓缓收了手,看向我,面上稍带些怅意,“方才竟不知怎的睡着了,千织,那药匣子里的三七粉能帮着止血。”

我从那匣中拿出三七粉想着洒在他伤口上,但见他袍子已经撩上了,于是便伸手摸到他襟口去宽他的墨袍,他身子抖了抖,捉住我的手,逼近了些,眸中一片漆黑如夜,呼吸也急促了些,“你要做什么?”

我摆了摆手,平静道,“替你上药。”

他颤了一下,收了手,眼神稍黯了些,我从领口将他袍子撩下,褪到手肘处,将那药粉洒在伤口上,看那伤口很是血腥,叮嘱了句,“你现在没了功夫,又是咱大沂的主将,出去的时候多小心些,别总被人砍伤了。”

他略微一愣神,舒展了些,“这样,砍伤了挺好,有你帮我上药。”

我闻言心里一抖,手探进袖管里摸了摸胳膊,果真,起了好些鸡皮疙瘩。说情话还是得把握个度,将那情话说得好、说得圆、说得感人肺腑潸然泪下,完了还不肉麻那便是门艺术,孟杼轩显是仍在这艺术门槛上摸索着。

转身去拿那纱布,听到他在后头与我道,“那日在乌山寺,你替我解毒的,是么?”

他不提我都已经记不得了,现如今回想起那日红着个小脸给他吮毒,觉得彼时真真是个小姑娘心思,做的那些子事都有些荒唐,却还透着些可爱。这种随随便便就脸红一红,心跳一跳的年华仿佛已经离我好远了。思到这,我不禁轻声笑起来。

“你笑什么?”

我转过身将那纱布缠在他伤口上,“想起那时候,有些荒唐。”

我本是俯下身去帮他包扎,头发垂下堪堪碰到他的手臂,他抬手轻轻将那发丝撩起,掖在我耳后,收手的时候有意无意指腹划过我的脸,略带粗糙的质感刮得有些生疼。

别了别脸,抬头刚好遇上他的眸子。我总觉得和他这么靠得紧有些要吃亏的趋势,手上一急,那纱布打结的时候就紧紧一抽,想是把他给勒痛了,见他表情抽搐了一下,身子轻抖了一抖。

“从前那些事,你觉得荒唐?”他看着我,倚在那床榻上。

“嗯,人嘛,总是要荒唐一回。”私以为,我春心萌动得相当早,于是对这些情爱也算是颇有阅历。经验皆是财富。早些时候吧,轰轰烈烈爱一回,恨一回,在这里头打几个滚,走那么几遭,做些荒唐的事情,执着些本不应该执着的心结,也算是人生历练。如今回过头看看,觉得彼时热血方刚,也是可爱得紧,心生感慨:再是不能像当初那般的心动了。

偶尔在那静夜之时,睹月思人,掉头回去数我的那些个桃花。思来想去,最早的那朵,是我已经开花了他却还没长叶子,待到我这花儿都谢了他那厢才隐约有花骨朵的模样,可他那枝上桃花又太多,挤得这个花骨朵也没了藏身之处。袁莫涵的那朵呢,是我开得夭夭灼灼,他那厢也开得是如火如荼、欣欣向荣,无奈偏偏我的桃花开在别人枝上,便就将他给无视了。后头我仔细想想,总也觉得有些扼腕,想来他对我也确算是情深意重,无奈情爱这东西,讲求一个心动。我真真希望时间倒回去,我定是要攥着自己的心对袁莫涵扭动一回,这样你情我愿也一了百了。最后头的那朵,不提也罢,许是月老看走眼了,不留神给指错了。

他换了个姿势,手肘撑在那榻边,“我没觉得荒唐。”末了,自言自语轻喃了句,“若真是荒唐,倒不如一直荒唐下去罢……”

帐外已经近黄昏,有些小兵开始燃了篝火,隐约能见到火焰蹿蹿。

我欲出帐,“要是没什么事,我去看看其他地方有没有要帮忙的。”

他叫住我,“你就呆在我帐里,莫要随便走动。”他顿了顿,语气稍软了些,“而且,我这有伤,也算是要帮忙的。”

我掉头走过去问他,“你要喝水么?”

“不用。”

“要吃饭?”

“晚些时候再用罢。”

“要更衣?”

“……”

“要如厕?”

“……”他一脸茫然地望着我。

摊开手,“你什么都不要,我帮什么忙?这不是占位子么……现在人手也紧……”

他顿了顿,柔柔地望着我,“要你。”

浑身上下抖了三抖。有闻说男子打仗,行军时间太长,沾不得女色,便会难耐了些。我摸了摸下巴,“咳咳……江洲这时候战乱,怡香院怕是不做生意了。你再不,忍忍?”

他将那柔柔的目光尽数收了回去,垂眸,看不甚清楚表情,只能瞅着脸上那道深色的血痂,一副好皮囊莫不是要留下印子。

人活一张脸,树活一层皮,何况是这么好看的一张脸。顿时起了善心,用帕子沾了水,“你那脸上划了道口子,擦一擦,再上点药,别留了疤,那是不大好看。”

他抬眼瞧了瞧我,“那行。”

我凑过去,用帕子拭了拭他那血迹,侧面来看,更是觉得孟杼轩这张脸长得,唔,怎么说,天生尤物啊。不由得啧啧叹了两声,“你这脸长得真是不赖,若要是个女的,那也挺有国母相。”

他皱了皱眉头。

我站在他的角度上思索了一番,若是有人说我长得有国父相,那我定是不乐意的。推己及彼,许是我这个说法伤了他的心。

我婉转了些,“我的意思是说,你长得很好看,就算变成女的,连后宫三千的皇帝都会被你折服。”这话很是曲径通幽,他既是个读书人,那肯定是能明白我字里行间洋溢的赞美之意。

拭完,依着他的意思挑了管药膏轻轻揉揉地抹在他面上,因着靠得近,他面上的细细纹理我都能数得清楚,抹好那药,我顺势轻轻吹了吹,却不想,他突然脸一扬,我那嘴将将就蹭到他嘴上。

你这脸莫不是掐着角度扬的,多一分就蹭上下巴,少一分便碰上鼻子,不偏不倚,真的是好准呐好准。

不知道是我心思作怪还是怎的,总感觉蹭上去的时候被人舔了那么一下。瞅了瞅孟杼轩,他面无表情地伸出舌头舔了舔嘴唇。我也摸不准方才那是怎么回事,只能淡定问道,“行军带女人么?”

他有些诧异,眉眼间有些喜色,“原本是不带的,但你只管放心地跟着我。”

果真是没有女人的。“那我觉得既然是打仗,就得一门心思放在上头。虽然说条件可能艰苦些,但有话叫威武不能淫,还是收敛些得好。”

孟杼轩拧了拧额头,“眼下这次慕容若言来势汹汹,我只带了三千人马过来,肯定是抵不过。调兵也不是一朝一夕的事,我是想,若前景仍是不明朗,我就着人将你从侧门偷偷送出城去。”

提到司若言,我便是想起来个事,仰头问他,“他不是你外甥么?怎么现在反目成仇得这么厉害?”

他挑眉看我,“那得问他。”

他这么看着我,我总觉得自己做了亏心事,有点子抬不起头来,只好讪讪地干咳了一声,“你方才的话,是指我们会败?江洲会降?”

他默然,片刻之后,微微颔首道,“我没把握保住全江洲人的性命,但肯定不会让你出事。”

念到他能徇私情送我出城,再是问了句,“一个是送,两个三个也是送。你再不做个顺水人情,我还想捎上刘夫子,还有他娘子一块走。”

他幽幽地望着我,半晌,叹了口气,“依了你,刘夫子还在醉宵阁?”

“你怎么认得他?”

“一年前,我原去醉宵阁找过你,那夫子说你已经嫁人了……”他稍稍敛了眉,“说你与慕容若言已经成亲了。”

我干巴巴笑了两声,“哈,哈。那要是成亲了,我不得顺着他叫你一声舅舅。”

他那眼神随即就冰冰凉了些,看得我又是一慎一慎,淡淡道,“我想了想,还是不要把你送出城了。在哪也没在我旁边安全,要是你不放心那位夫子,将他接到帐里来也行。”

再过了些时候,已经入夜了。孟杼轩起身捋开那卷地形图,轻声对我说,“今日你就睡在我帐中,我反正也不睡,这榻让给你。”

接着也不听我答话,便走到桌旁燃着那蜡烛,开始看那地图。我扁了扁嘴,也就和衣睡在那榻上。帐中烛光跃跃,将他的身影衬在帐衣上,浅浅的香气氲氤,偶尔能听到外头的嘈杂声。他在烛下看书,我在榻上看他,这一幕倒是有些熟悉,觉得曾经好像也有过这么个夜晚。这薰香果然安神益气,没过多久,我便沉沉睡去。

恍惚之间,好像有人从后头抱住我,轻轻柔柔道,“此次不会放手了。”而后,这人在我耳后絮絮叨叨说了好些话,我是一句没记住,但觉得这模模糊糊的人影吮了吮我的脖颈。我有些□□,推搡了一阵。嘴里还喃喃说了句,“果真在军帐里头,连女人也会做春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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