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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2章(1 /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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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绣和银屏紧紧张张地追出房门外。

他回头,淡淡勾唇。“别怕,虎毒不食子,我拎他去玩,不会食了他。”

他是笑比不笑可怕的秀爷,但此时这一抹淡笑,倒真安抚了两丫环。

回到寝房内,孩子还在抽噎,游岩秀将娃儿放到大榻上,他垂目觑了眼胸前沾上的涕泪和口水,没做什么表情,只是走到偏间小室端来一盆热水,用没受伤的那只手弄湿一条干净巾子,绞了绞,拿去帮娃儿擦脸。

他抿唇不语。

孩子则张大水汪汪的眼睛望着他,小肩头随着抽噎轻轻颤动。

他擦净孩子肉肉的泪颊和可怜兮兮的红圆鼻头,然后再洗了洗巾子绞干,开始擦娃儿的耳后、颈子和小手,他动作极熟练,不像生手。

“阿滴啊阿滴……”那声音跟,“阿爹”有点像,但口齿不清,小娃又噜噜呼呼发出一串难以辨认的话语,肥腿蹭了蹭,想要爬进内榻。

“等等,还没弄好。”游岩秀将孩子倒拖回来。“你娘说,要洗了脚才好上榻。”

“榻踏、娘哪哪哪……呵……”小鞋被脱下,嫩白的肥小脚被热呼呼的巾子包起来搓搓揉揉,小小爷以为亲爹在同自个儿玩,终于破涕为笑。

弄好一切之后,娃儿滚进内榻,滚滚滚,扑在属于禾良的那颗枕子上,翘起小圆屁学毛毛虫蠕动,胖脸胡乱摩挲。

见状,游岩秀吹熄两根烛火,仅留一盏淡淡油灯,他和衣躺下,长身挡在榻边,以防孩子滚落地。

他斜眼睨着榻内那颗“肉球”,那颗“肉球”也斜眼瞅着他,突然,“肉球”滚将过来,挤到他身边,小手抓向他的襟口。

游岩秀挑眉,按住自个儿的衣襟。“想干么?”

“娘娘咂咂……”钻钻钻,爬爬爬,小圆屁干脆坐上亲爹的肚子。

“不行! 这是我的。”游大爷紧拽着怀里的扁长朱木盒,那是禾良给他的,是他的,谁都不能拿。

“阿滴啊阿滴啊……呜呜……呜呜呜……”大眼睛再度无比可怜地泛开水光。

“不要给我使哭招!”压低声音,他说得咬牙切齿。

“呜呜呜……”小小爷要哭便哭,不接受威胁。

游大爷兀自不语,眯起美目瞪娃儿。

“呜呜呜……呜呜呜哇哇——唔……”加重力道,小小爷还没使出全力,亲爹的大掌已捂了过来,按住他的小嘴。

“好啦好啦,给你看啦! ”生气。

他真后悔之前曾把装满糖的朱木盒拿出来对儿子显摆。

取出扁盒,略迟疑地打开盒扣,游岩秀忽地出手极快,不知取走什么。

“你看,里面什么也没有,空空的,这下子高兴了吧?”他大方摊开空盒。

娃儿哪里也不看,眼线狐疑地晃动,最后停在他收握成拳的那只手上。

榻内安静,爷儿俩又陷入无声的对峙,大眼瞪小眼。

瞪瞪瞪,一直瞪到孩子那颗红红小鼻头又在抽动,似打算酝酿下一波猛烈的惨哭,游大爷终于咬牙切齿地让步了。

“吼! 好啦! ”头一甩,他极不甘愿地张开五指,有三颗小小的“蜜里菊花糖”躺在他掌心里。娃儿见糖眼开,小嘴顺顺两声,一条透明银涎竟然就从嘴角垂滴下来。

……还能如何?

游岩秀认命低叹,拿了一颗菊花糖喂进孩子嘴里,自己也跟着吃了一颗,还剩下最后的一颗,娃儿很决地把嘴里的糖吃掉,胖手抓着他的指。

“阿咂咂呀呀呀……”

“你吃那么多,迟早牙会烂光光。”虽这么叨念,他还是把最后一颗糖送进孩子呀呀出声的小嘴里。“瞧,什么都没了,真的空空了,你还要,老子也生不出来。”

“呵……”娃儿晃头晃脑尝着好滋味。

游大爷继续嘀嘀咕咕、叨叨念念,最后抱着儿子起身,他倒了杯水喂他,原想给孩子漱漱口,但孩子哪晓得要把水吐出来,直接就吞进小肚里了。

随便了,他没力气再与小小爷周旋,抓起衣袖揩揩孩子的嘴角和下巴,爷儿俩再度倒回榻上。

这会儿,他把两边床帷放落,帷内幽幽暗暗,孩子滚了会儿,也不知从哪个角落叼出一条娘亲的帕子,抓着帕子咬啊咬,啃啊啃,边咬边啃边滚,一滚,又滚回亲爹身边,然后大眼睛变成眯眯小眼睛,眼皮沉沉,想睡了。

睡吧……曜儿乖乖,娘疼疼,曜儿乖乖,娘惜惜……睡吧……

禾良没来哄孩子,他来哄。

可,他哄着孩子,有谁会来哄着他?

有谁呢?

有谁呢

秀爷想喜欢,就去喜欢,想在意谁,就去在意,而我……我会顾着你的。

我顾着你,我说过的,一辈子都顾着你。

我要和秀爷做一辈子顾来顾去的夫妻。

禾良的脸,禾良的声音,甚至是禾良的气味,全追进他的梦境。

他很喜欢,想紧攀着不放。

能睡着,很好。

能作梦,很好。

梦到禾良回到他身边,很好很好。

但,当梦里的颜色变淡,他心脏狂跳,蓦然记起这一切尽为虚幻,他不能睡,得醒,得醒啊!他要去找禾良,禾良下落不明,离家这么多天,禾良一定很害怕、很想家,想孩子、想他……

梦中的那只柔荑放开他了,他一惊,长身陡震,杏目厉瞠。

“别走!”翻袖去抓,好用力握住,他当真抓到妻子的手,戴着开心铜钱串的柔嫩手腕。他双目紧紧瞪着眼前人,瞳心精光乱窜。“禾良……”他薄唇掀动,下意识问道:“你要去哪里?为什么不带上我?”

坐在榻边的人儿眸中含泪,泪中带笑,道:“我没要走,没有秀爷,我哪里也不去。”

是梦?非梦?

游岩秀懵了,俊脸透白,无法言语。

第十章

禾良在离家十天后,终于返回。

花三一行人将她安全送抵游石珍手里,可惜当时小范已先行赶回永宁,没能及时带回好消息。

于是乎,游家珍二爷连夜赶路,务必以最快之速将嫂子送回俊美兄长怀里,因为再迟些,恐有大变,俊美爷一旦变成疯魔,所有的事必定脱序,那腥风血雨的情状,非常人所能预想。禾良于子夜时抵达家门,德叔听到守门的家丁来报,从自个儿小院落冲出来时,袄衣盘扣来不及扣上也就算了,脚下的鞋还穿反了。

当家主母遇难呈祥、逢凶化吉之事,在深夜里如野火燎原般传开,金绣和银屏也都跑出来相迎,但“渊霞院”仍旧安安静静,雪花谧谧轻落,灯笼淡淡摇曳,月光映出一院子清冷。禾良还没踏上回“渊霞院”的回廊,德叔和其他仆婢已跟她千叮咛、万交代,说了许多又许多——

“少夫人,您心里最好先有个底,等会儿若见到秀爷啊,他这个……”

“少夫人,您自个儿小心,秀爷他这些天有些……有些半疯,他那个……”

“还有啊,少夫人,关于‘丈棱坡’鲁大广那桩命案,来阳县衙门前天已经破案,听说是这个……

“少夫人,秀爷说他虎毒不食子,把一直哭不停的小少爷拎回内房去了,还有他、他手好像有伤,袖子沾着血,还在笑,少夫人得那个……”

这个、那个的,禾良愈听,心悬得愈高。

哪知一走进“渊霞院”寝房,她胸口跳得更厉害,几要燃尽的那盏小油灯闪着微光,尽管稀微,仍可让她瞧见桌上的一些些血迹、带血的小刀,还有那颗啃到一半的带血鸭梨。老天!他是削梨削到把手也削进去了吗?

她连忙走到榻边,撩开床帷,榻内的景象让她双眸一下子湿润了。

丈夫和衣而眠,连靴也没脱,孩子则裹着棉被、蜷在他腋窝处熟睡着,睡得圆颊红暖、小嘴微张,那只原先装满金色菊花糖的朱木盒摊开搁在床头,里边空空如也,什么也没剩,然后……是丈夫的手,他的左手裹着巾子,血渗出来,虽止了,那红印子没再扩大,仍相当地触目惊心。

她小心翼翼控制呼息,太重的话,胸口会痛。

她小心翼翼捧起他的伤手,正苦恼着该怎么解开巾子才不会弄疼他,男人却在此时猛地睁开双眼!

他低吼一声,紧扣她的右腕,然后……死死瞪着她,仿佛她是随夜风而返的一缕梦魂。“秀爷快放手啊!瞧,又渗血了……”禾良压低声量,不敢挣扎,他拿受伤的那手紧抓着她不放,害她心惊胆颤,痛得要命。“秀爷都不觉疼吗?”

游岩秀陡然惊喘,刷白的脸色瞬间浮现虚红……痛吗?痛吗?

他感觉得到疼痛啊!

所以啊……所以,眼前的禾良是真的,不是梦,是真的,禾良从梦里走了出来,回到他身边了。是吗?

游岩秀傻住了,傻得很严重,傻傻放开手,傻傻由着禾良帮他重新处理伤口。

那条染血的巾子被解开,她手劲很轻,怕弄疼他。

游大爷却什么都不在乎了,即便是痛觉,在他心里、脑海里全都自动演化成快意,无比的快意,难以言喻的快意,让他薄唇恍惚地拉开笑弧,久违的小梨涡轻漩而出,傻傻盯着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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